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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托合提的春天(散文)


作者:白淮斌 秀才,2761.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040发表时间:2012-11-18 20:20:53

阿克苏,又叫“白水城”,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我天生就是一缕浮云,上半年还在乌鲁木齐。在七月份天气最热的季节,我漂到了阿克苏。飘泊流浪对我来说,是最司空见惯的。
   陕西人在新疆,乃至全国干着一个特殊的行业,那就是轮胎修补,说的好听一点,叫汽车修理。其实一般都是以修补轮胎为专业的,再加上换机油,拔轴头,打黄油等粗笨的脏累活与汽车修理是不搭界的。
   而我却是熟人介绍来给一家私人老板开车的,这个老板是我们一个县的老乡。武大郎一样的身材,肥胖的身躯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脑袋,谢了顶的秃头,在阳光下像烧红的腊汁肉。老板娘也是最多一米四五,上身穿一个黑白相间的无袖衫,下身穿一个宽大的短裤,裸露着猪肉一样肥胖的大腿。猛然看见这样的老板和老板娘,我就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和月老红娘的绝配搭对,如果拿《爱情连连看》里的夫妻相说事,相似度起码55%以上。
   老板有一个修理部,门前雇着一个维族巴郎(小伙)干活。我跟着老板到修理部的时候,这个巴郎正半趴在汽车底下打千斤顶,脸上基本都是尘土油污。看见我侧身抬起头,灿烂的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两个乌黑锃亮的眼珠子“则溜溜”一转,算是打过了招呼。
   老板还有一个七八个人的轮胎翻新厂,我主要负责把修理部门前需要翻新的旧轮胎,用一个小货车拉到厂子去加工,加工好了再拉回。另外就是阿克苏以及周边地区修补轮胎的打来电话,如果需要旧轮胎翻新,我也要去拉回厂子,翻新加工好以后,就给人家送去。
   有空闲的时候,我就站在门市部的门前看巴郎干活,时间长了我了解到:这个年轻的维族巴郎吃苦耐劳,扒补轮胎都是包着干的,干一个大车轮胎提成十块钱。扒轴头换螺丝这类活,老板提供场地,巴郎子给自己挣钱。这样下来,一月可以挣到六千块钱左右。
   我偶尔也给巴郎拿个工具,开气关气,一来二去就熟悉起来。
   巴郎汉话说的很好,这也是老板长期雇用他的一个原因。阿克苏是南疆的维汉族人混居区,可以更好地和民族同胞打交道,讨价还价方便些,也能拉扯来更多的民族客户。
   我很佩服中华大地上不同语种的少数民族同胞,他们的汉语和母语一样流利,这个巴郎就是这样。
   在好长一段时间,巴郎到底叫什么名字,我弄不清楚,因为我经常听到的是人都叫他“托可基”。而我却是一个喜欢和文字较真的人,自己心里想的东西就一定要弄清楚,老板他们只关心剥削剩余价值,和名字没有关系。
   有一天我给巴郎拿完工具,往厂子送了几条翻新的轮胎,就坐在修理部的办公桌上守电话,玩电脑。巴郎子拿着葡萄小蜜橘进来,放到桌子上对我说:“吃吧。”说着进卫生间洗手脸去了。
   这样的情况,一般都是巴郎子干的活路挣钱多一点了,就乐呵呵的买点水果什么的,大家一块吃。老板娘也腆着脸凑热闹,我就笑,敲老板娘的榔头。她是摆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你说啥她都不会买东西给大家吃。
   巴郎从卫生间出来,我往嘴里塞了一粒葡萄从电脑旁站了起来。
   “来,年轻人,你玩吧。”我对他说。年轻人喜欢玩游戏什么的,而我只是消磨时间。
   “我不玩,你给我帮个忙。”巴郎显得腼腆和拘谨,这是我来阿克苏第一次看见巴郎这么认真的和我说话。
   “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不用这么客气的。”我拍拍巴郎的肩膀说。
   原来,由于生活习惯不同,巴郎是不跟我们住一块的,在放轮胎的仓库里,给他临时放一张折叠床,白天干完活,偶尔躺着休息一下。晚上,巴郎是另外租地方住的。他早晨出来的时候,忘记带手机了,想让我开车带他过去取。
   老板一共三辆车,一辆小货车,一辆面包车,高档一点的小桥车是自己用的。我平时一般是哪辆车合适干活,我就开哪辆车。
   巴郎说完我们就上了面包车。在车上我就问巴郎叫什么名字,巴郎说叫“托合提”,由于普通话的发音问题,我还是没听清楚到底是“托可基”还是“托合提”。看我没听明白,巴郎拿起我开发票用的纸笔,写下扭扭歪歪“托合提”,三个字。我开着车,扫了一眼。
   “你会写汉字?”我问托合提。
   他说他家在阿瓦提那边的农村,父母亲都是农民,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他只上过三年学,就出来跟着一个维族师傅学汽车修理,学习了三年。他觉得修发动机又脏又累,成天耗在里面,也不挣钱,最后被我们老板修车的时候挖了过来。他今年才二十岁,但是由于整日的辛勤劳动,风吹日晒,看上去他要被实际年龄大很多,托合提跟着我们老板干,今年是第三年。
   通过这次拿手机接触,我很喜欢这个维族巴郎。在我看来,放在维族人里面,托合提无疑是一个比较聪敏的孩子。比如说,我问他为什么要跟着汉族老板,吃住语言生活习惯都不方便。托合提说为学习汉语和修补轮胎的技术,只有汉族人的补轮胎技术是最好的。补轮胎比修车简单,挣钱也快,托合提说他最终是要自己开修理部的。
   年轻人有这样的想法,成年以后会有一番作为的,绝对不会像我这样碌碌无为。我经常采用这样的方式,来鼓励托合提。
   小老板,就是开个高档车,也是土财主,这是他生活的群体环境和人的素质所决定的。我们老板两口,绝对是这样的人。
   老板娘经常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和托合提闹。有时候自己跟着帮忙干活,最后记账的时候,就想少记一条轮胎什么的。更有甚者,如果托合提自己扒抽头换螺丝的车在门前停的时间长了。就嘟嘟囔囔,说耽误把轮胎翻新,就那么点场地,你的车占了,别的车来了就没法停。
   我心里明的跟镜儿似的,主要是托合提占着老板老板租来的地方,给自己挣钱。老板娘是个自私自利的碎嘴女人,说的紧了,我就问她:“你不让他干就完了么,生这个闲气干什么?”
   听到我这样说,老板娘满是横肉的脸上,现出了无奈的表情。
   最后托合提告诉我,他今年本来不打算给老板干了,老板承诺扒抽头换螺丝这一类活,他提供场地,让托合提自己挣钱。
   事情的原委弄清楚以后,我就觉得这个黑心老板娘的恶心来。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初一长的话,十五就短了,给人家承诺的事情,也这么斤斤计较。
   一晃眼,到了十月份,阿克苏已经是朔风劲起的时节,沙尘飞扬。
   我把轮胎拉到翻新厂以后,干活的工人都是我们老家年轻人,都“叔”长“叔”短的把轮胎搬下来,叫我到车间烤火,反正老板有事情会打电话的。我就坐在火炉跟前,手给炉子里添煤加火,他们干活。我们嘴里开着不着四六的玩笑,说着无厘头脑袋叫门夹了的话。
   这时候,电话铃声响起,老板打来电话说,修理部接了几个加工轮胎,让我赶紧去拉。
   我到修理部的时候,门前停着一辆重型汽车,老板娘坐在办公桌旁边抹眼泪。事情这样倒是我头一次见。
   我问老板娘:“翻新的轮胎呢?”
   “在车上还没有扒下来,托合提不愿意干,说家里有事,要回去。”老板娘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我走到仓库去,托合提已经洗干净了手脸,正在换衣服。我也没有说什么,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我管的。
   老板急急忙忙从外面回来,托合提说家里有事情,要回去,老板说你先把手头活干了。两人就这样拉锯式的争吵。最后,两个人都妥协了。老板答应托合提干完这个活,他开车送托合提回家,争吵这才得以停止。
   托合提连身上的干净衣服也没换,就把工具拿出来,三下五除二的从车上扒下四条轮胎。托合提干活,总是这么轻车熟路的不含糊,这也许是老板年年留他的主要原因吧。
   这样的事情,老板能摆平。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就是老板娘嘴碎,每次为扒轮胎的数量,总和托合提争得面红耳赤,老板总依着托合提,充当和事老的角色。
   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托合提接到家里电话说有紧急事情,要请假回家。老板娘就让他把门前活干完再走,托合提说活干不完,干完一个来一个。老板娘就说不给工资威胁,托合提就笑,说你不给工资我就找劳动局。
   托合提也知道老板他们的软肋,反正只有他一个干活,老板娘让他气哭也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他从来也就把老板娘的话没有真正当一回事情。
   托合提是家里的长子,父母年老体衰。母亲还常年患病在身,托合提虽然年龄不大,但是绝对是家里的顶梁柱。
   家里这些事情是托合提后来给我说的。托合提有个弟弟,也可能是父母对他有些娇生惯养,十七八岁了,在社会上混着,挣的钱养活不了自己。
   新疆自从“七五”事件以后,对社会上无业的在派出所有过前科的,在当地没有正当职业混社会的等这些人,乡村政府、派出所抓的很紧。谁若私自离开,派出所都会限期追回来,除非你找到正当的职业,要有接收单位的证明。
   托合提的弟弟就是这一类人,并且无缘无故的出走了,当地政府要求托合提家人限期一个星期把人找回来,或者提供有有效的工作生活证明。可是托合提的弟弟出门没有手机,就这么突然间消失了,把弟弟找回也是托合提父母的愿望。父亲年岁大了,母亲又常年有病,托合提很自然的,早早担起了家庭这份责任。
   老板对于托合提请假寻找弟弟的举动耿耿于怀,觉得不来干活耽误自己挣钱的生意。并且说托合提的弟弟跑跑就回家了,没必要劳命伤财的去找。
   对于老板说的这些话我一笑了之,这就应了我老家人的一句话:大腿上扎刀子,离心远着呢。
   “请假风波”之后,托合提和老板之间的矛盾日趋公开化,老板娘经常在修理部用最恶毒的语言来咒骂托合提,挑事拌嘴几乎是天天的事情。好在老板皮厚脸厚,老板娘说诸多坏话的时候,噘着嘴大气也不出。
   新疆和内地有两个小时的时差,每天早晨八点半起来,晚上往十二点下不了班,有时候甚至要熬到凌晨二三点钟。而翻新轮胎的工人做的是计件制,干的活越多,挣的钱越多。轮胎在厂子加工好,要我用车拉到修理部,装在硫化罐里烘烤加热成型,而我的工资却是一月二千多块的死工资。并且一月只有两个休息天,别人休息的时候,我还要往外送轮胎支闲差。这样的熬夜,这样的时间,让我开始烦躁起来,私人老板狰狞可怖的形象,日益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起来。
   阿克苏在南疆,气候干燥少雨,就是连下雪的时候也很鲜见。天总是那么阴沉沉,刺骨的寒风袭来,让我无可适从,天天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是不是早早撤退?天天为此纠结。
   托合提买了几袋烤火煤,要我帮忙给拉到他租住的房间里去。完了以后,一定要请我吃饭,我婉言拒绝了。因为老板是管饭的,我何必增加他的负担?但是托合提顽强的坚持,说是不是嫌弃他是少数民族人?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觉得这个孩子想多了。所以,我就答应他,但是必须是我休息的时候,我可不想在干活的时间上,免得让老板两口疑神疑鬼。
   终于等到一个休息天的下午,托合提早早收拾工具。我们在阿克苏的国道旁边,找到了一家清真餐馆。托合提要了几瓶啤酒,一盘手抓羊肉,还有两盘烤肉和素菜,再要的时候,被我挡住了,吃饱就可以了,多了是浪费。
   我和托合提这样吃着,喝着。餐馆里的炉火烧得贼旺,整个房间的热浪高过一浪。我感觉流汗了,就赶紧解开衣服纽扣。托合提走过来说不行,这样会感冒的。托合提的举动让我非常感动。
   托合提本来今年打算开修理部的,可是去年挣下的钱叫家里花去了一大半。今年春节老板去他家找他,说的天花乱坠。按理说,老板雇佣的人,都是管吃管住的。当然托合提生活习惯不一样的,老板当时答应他,一月给一千块钱伙食补助,托合提自己吃住。现在已经十月份了,一分钱生活费也没有给。另外老板还承诺,如果托合提长期给他干,他掏钱让托合提学车考驾照,至今也没有落实,阿克苏的驾校就在我们对门。
   说到这里,托合提也许是喝多了,脸涨得通红:“老板这汉族人,说话不算数,是个骗人的东西。”托合提声音很大,引来好多人的目光。
   我就笑着说:“兄弟,你喝多了,咱们走吧。”
   出得门来,外边的风很大,飘起了细碎的雪花。
   “我一点都没喝醉,老板是什么人,我被你心里清楚。”托合提掏出烟,递给我一支,我摇摇手,他就自己点燃,吸着。
   我没有接托合提的话茬,一块干活,这样是非恩怨的事情,少说的为好。
   第二天起来,我在打扫车上的尘土,老板娘走过来问道:“你昨晚和托合提一块吃饭了?”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
   “他都和你说了些什么?”老板娘满脸充满着热切期盼的表情。
   我突然对她这种摸样,深深的厌恶起来。
   我没有吭声,上了车,关上车门,挂个挡,一溜烟开走了。从这一刻开始,我就决定,元旦回家,这样的老板,这样的老板娘,还是少侍候的好。
   从那以后,我和老板他们之间除了干活,是没有语言交流的。倒是和托合提的玩笑多起来,问一些民俗的问题,不吃猪肉的渊源,都是些四六不着调的东西,但是我能感觉到老板娘充满仇恨的目光。
   最后,在回家的火车上,我听一块干活的人告诉我说,托合提明年不给老板干了,老板的意思好像是我挑唆的结果。
   我没有辩解,也没必要辩解,对于这些腹议猜测的东西,对我来说,只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了。更何况,我明年又不知道要漂流到何方?
   春天的时候,我接到托合提打来的电话,说他在拜城开了一间修理部。主要修补轮胎,扒轴头,换螺丝,换机油等,他是和弟弟一起干的。
   接完电话,我便无端的激动起来。
   看来,托合提这才真正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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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平凡的维族小伙的故事,作者用白描的手法向我们讲述了托合提的生活遭遇,展现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少数民族年轻人的勤劳、自强和淳朴。托合提父母年老体衰,母亲多年患病,他是家里的长子,自然成了家庭的顶梁柱。他年龄不大,但是知艰识苦,敢于挑担,心地善良。他用自己辛苦打工挣来的钱贴补家用,还以自己兄长的身份照顾亲弟弟。为了梦想,他潜心学艺,认真工作,过早地经受着生活的风雨。社会的复杂和人心的猥琐是对他的考验。他痛苦却无奈,以一种倔强的形象维护着自己的利益。“我”的沉稳、城府,“我”的微薄收入、漂泊,“我”的正义、善良,这些所显出的悲凉是那么的真实,触人心弦。生活的艰难正表明我们要去改变,创造新的天地。托合提的修理铺鼓舞人心。佳作,荐阅。【编辑:王世热】【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119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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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王世热        2012-11-18 20:26:48
  问候作者!
岁月会流逝,对文学的追求永不变。
2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2-11-19 08:27:12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3 楼        文友:溪洋        2012-11-20 23:10:25
  佳作欣赏,问好作者,祝福安好!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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