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河的麻糍
　　
　　 我们温岭市内各镇各乡的特色小吃，不是很多，但也不少。其中较为显著的，可以列出四种，那就是，嵌糕、清明团子（青餍）、山粉糊、乌饭麻糍。
　　 嵌糕，也叫夹糕。这个名称的“嵌”字，是以字音来代替的，因为，字典里没有这个字。它只存在于我们的方言里，跟“馅”、“陷”同音，跟挤、夹同义，意思是将馅料成为某种食品不同于外表的内容，以挤夹似的方式，嵌在糕里面。馅，就是经过挤进去或夹上去的方式成为某种食品里的食品。
　　 嵌糕的具体做法，是从一大坨手做糕掰下一小块，用手掌将糕分两侧按得扁平而薄，放入由炒米面、萝卜丝、土豆丝、猪肉等等混合起来的馅料，再将糕的两边粘起来，类似一个大饺子。然后灌些卤肉汤进去，趁热吃，味道好极了。它主要是搭配绿豆面汤，作为早餐。
　　 清明团子，俗称青餍。“餍”，也是字典里没有这字，以字音代替，与“叶”同音。但若称为“青叶”，那就不像是食品。而“餍”的字义是饱，这才接近于团子类的食品。它用野生植物“浆麦草”捣烂挤压出汁，跟晾干后的水磨纯糯米粉拌匀揉和，然后制成团子。团子的馅分甜、咸两种。因“浆麦草”汁颜色青翠，团子油绿如玉，很是好看。也很好吃。
　　 山粉糊。主要是以藕粉一类为主料调制而成。有咸、甜的两种。咸的以肉丁、虾皮、香菇、花生仁、川豆、豆腐干之类为佐料。甜的以红枣、莲子、蜜枣、冬笋、葡萄之类，也可以加入各种新鲜水果，像苹果、桔子、梨之类。在吃之前，洒上一层桂花混合芝麻、核桃仁、花生、瓜子仁碾成的粉。
　　 乌饭麻糍。采乌饭树的嫩叶挤压出汁，和着糯米粉蒸捣而成。外粘松花，色香味俱佳。在我们的土话里，乌饭麻糍这四字，跟普通话的发音，是完全一样的。
　　 青餍、山粉糊，县内比较普遍，并不特别地带有乡镇特色。嵌糕最盛见的地方，是横峰、牧屿，也就是我家前后二公里的街上。乌饭麻糍最著名的产地是新河街，并且，新河镇境内最古老的一座闸桥，叫做麻糍闸。
　　
　　 闸，一道可以升降的门板，用来调节水位、控制流量，是古代人工水系的枢纽。它的功能，是在枯水期关紧闸门可以保蓄上游地区的淡水，到了雨汛期开闸向下游地区放水，不致上游地区发生水灾。古代的闸，一般都是石桥的形制。
　　 温岭境内，较大的水系，是金清、江厦港、横坑溪、横山溪、大雷溪。金清水系，是人工河与闸桥的结合，最卓著的是廿二洞闸。
　　 虽然，现在的金清，是在路桥区。但以古代而言，尤其是明朝之前，金清、路桥、新河、温岭，都属于黄岩县。
　　 新河古闸桥群，乃是金清水系其中的一部份。而新河与金清的渊源关系，还有一处很有说服力的证据，那就是台州现存最大最古老的石拱桥，新河老街口外的寺前桥，始建于明代，它的正式名字是金清大桥。
　　 现存的新河古闸桥群，是麻糍闸、中闸、下卢闸、北闸。除了中闸是三个闸孔，其余三闸都是二个闸孔。闸桥与普通石桥的外形几乎完全一样，只是桥板中间开缝，桥墩正中凿成两道闸槽，墩的下部做成分水尖。
　　 它们都是始建于宋代，元、明、清屡有修建。例如，元大德三年（公元一二九九），知州韩国宝以治水为养民第一义，建周洋新闸，并修金清、永丰、黄望等闸。明洪武九年（公元一三七六），主簿孙斌修理诸闸。嘉靖（公元一五二一至一五六七）年间，台州知府周志伟，率领黄岩知县方介、太平知县曾才汉一行，视察水利，发现河道因长久未浚，海涂淤涨，河闸没有专人管理，闸桥断裂，闸板朽烂，周志伟向朝廷奏疏，要求重新修闸，并历举朱熹当年造闸的功绩。
　　 北闸位于北闸村，因朱熹建六闸，此是北面第一闸，故名。下卢闸位于城北村瓜篓山附近。中闸位于中闸村南鉴小学后面。麻糍闸位于南鉴村，原高桥乡政府驻地东面约一华里的河中，为南宋朱熹主持建造。东西走向，长十一米，宽度将近四米，闸孔的跨度将近五米。
　　 民间传说，麻糍闸桥在建造过程中，桥梁的石材将要断掉的时候，有位仙人过来，用麻糍将桥石粘合。《光绪太平续志》中记载：
　　 朱文公建，俗传桥石将断，仙人以麻糍粘之。
　　
　　 南宋淳熙八年（公元一一八一），浙东地区，风不调、雨不顺，暴发了严重的饥荒，惊动了朝廷，委派朱熹主持台州赈灾事务。当时的南宋，临时安顿已发展为持续安乐。
　　 在安乐风气的影响下，台州最高行政长官唐仲友仗着跟当朝宰相王淮是亲戚关系，一边刻薄百姓，一边聚众饮宴、灯红酒绿。于是，厅堂之内，高级歌妓莺啼燕啭、轻歌曼舞。使得严蕊、沈芳、王静、沈玉、张婵、朱妙这些妓女尽显姿色，声名大噪，被唐仲友包养。
　　 朱熹到达台州，直接取道黄岩，了解灾情。掌握了第一手资料，朱熹向朝廷报告，在《又奏兴黄岩县水利》奏章中，分析黄岩的优势，“近来出谷最多，一州四县皆所仰给，其余波尚能陆运，以济新昌、嵊县之阙”。说明了以平原为主（温黄平原）的黄岩县是浙东的粮仓，黄岩熟不但台州足，还有余粮可以支援新昌、嵊县等地的不足。
　　 台州的农业在黄岩，黄岩农业在水利。朱熹十分明确地指出要将重点放在水利的兴修上，“水利修，则黄岩无水旱之灾。黄岩熟，台州可无饥谨之苦。其为利害，委的非轻”。
　　 因为住在黄岩的唐仲友“违法扰民，贪污淫虐，蓄养亡命，偷盗官钱，伪造官会”，不法之事甚多。黄岩知县范直兴在唐仲友的影响下，很不称职。朱熹对此进行了指斥，并推荐了温岭的宣教郎林鼐、承节郎蔡镐作为兴修水利的具体执行官员，主管建闸工程，“本县知县范直兴，不甚晓事，恐难倚仗。林鼐曾任明州定海县丞，敦笃晓练，为众所称；蔡镐曾任武学谕，沈审果决，可以集事。
　　 朱熹向朝廷请求调拨水利资金，作出了周详的经费开支决策：遂于降到钱内一万贯……给贷食利人家，相度急切要害去处，先次兴工，俟向后丰熟年分，却行拘纳。
　　 得到孝宗帝的批准之后，朱熹立即带着林鼐、蔡镐等人，勘踏黄岩沿海地区，确定了要建造回浦、金清、长浦、鲍步、蛟龙、仙浦六闸的位置与工程方案。同时，设立社仓，蠲免米税，解除百姓的饥荒。
　　 朱熹与工程、技术人员一起勘踏期间，曾宿海边闸头洪亭长家，得诗二首，写在墙上：
　　 才到重阳气便高，雁声天地总寥寥；客怀今夜不能寐，风细月明江自潮。
　　 解印归来叹寂寥，黄花难觅旧根苗；只缘三径荒凉后，移向洪家不姓陶。
　　 有一天晚上，朱熹宿在下蒋村的民宅，与一位姓陶的老人探究水利之事，书写了“静廉”二个大字，赠予老人。在清《嘉庆太平县志》的记载中，说此二字真迹尚存沈明经肄。
　　 朱熹虽然是个官职并不大的提举浙东常平使，并且这份差使是宰相王淮推荐的。但他不畏权贵，察知台州知府唐仲友的多行不法，就对唐仲友进行了严正的弹劾。因为王淮袒护唐仲友，王淮的朋僚攻讦朱熹，朱熹只好辞官。
　　 林鼐、蔡镐得到朱熹的荐举，后来在浙东提举勾昌泰、李洪川的相继支持下，庆元四年（公元一一九八），全部建成六闸。使温黄平原“其间田亩七十余万，尽为膏腴”。极大程度富庶了台州南部农业，成为真正的浙东粮仓。
　　
　　 朱熹未能在黄岩亲建六闸，但他落实了经费、人员与决策、方案。当然，在他能够推荐优秀人士担任具体执行造闸官员的情况下，真的让他亲建六闸，这也太大材小用了。
　　 六闸工程，只是黄岩水利中的一部份。而黄岩之上的台州，正受到唐仲友的巧取豪夺。要从大处解决问题，因此，朱熹坚持弹劾唐仲友，六上奏章。
　　 遗憾的是，朱熹在当时扳不倒那些权贵，在明代受到白话小说《二刻拍案惊奇》里《硬勘案大儒争闲气，甘受刑侠女著芳名》的歪曲。过了七百年，竟是又一次横遭污蔑，恰如那些权贵奸灵的复活！
　　 朱熹对黄岩，贡献是很大的。乾道十年（公元一一七四），他担任提举台州崇道观，曾经来过黄岩，游访委羽山、瑞岩寺，受到江北翠屏山下杜曲樊川书院山长杜烨、杜知仁的邀请，在书院讲学。明《赤城新志》记载：
　　 樊川书院，为晦庵先生与南湖、方山二杜公讲学之地。
　　 当时，朱熹的弟子，“受业者几遍大江之南，而黄岩为独盛”，“台海之间受业朱门，号称高第弟子，凡十有四人，而黄岩—县遂居十一”。樊川书院因此成为南宋三大书院之一，“堪与新安、考亭鼎列为三，以宇内鼎峙之书院”
　　 根据历代台州府志和台州各县志记载，师从朱熹的有天台潘时举，仙居吴梅卿，临海林恪、石敦，黄岩赵师渊、赵师夏、赵师雍、林鼐、林鼒、杜烨、杜知仁、杜贯道、池从周。《朱子大全》收录了《答林伯和》（林鼐）、《答林叔和》（林鼒）、《答杜仁良仲》、《答杜仁仲》、《答杜贯道》、《答池从周》等十余篇书信，其内容是共同探讨切磋理学。
　　 《宋史?五行志》、《嘉定赤城志》记载，乾道元年开始，浙东以至江南年年遭到旱虫水灾。特别是淳熙元年至八年，天下大旱，浙东饥灾深重，哀鸿千里。朱熹担任江西常平茶盐，上疏奏请蠲免田赋以及贫民的身丁钱，孝宗帝诏免江浙、淮北三十八郡。
　　 淳熙九年，朱熹第二次来到台州，见“本州县人户连遭荒旱，细民艰复”。为了减轻赋税、发展台州经济，就接连上疏《奏知宁海县王辟纲不职状》、《再乞给降钱物及减放住催水利等状》、《奏巡历至台州奉行事件状》、《奏台州免纳丁绢状》、《又奏兴黄岩县水利》等。朱熹在奏疏中说：
　　 宁海流移人户已是千有余口。
　　 台州丁钱最重，下户尤以为苦。
　　 台州诸县，连年灾伤，细民重困，若不优加存恤，必见流移其第。
　　 朱熹认为，与其让下等人为了逃避丁绢（身丁钱），大量逃亡，不能征收赋税。不如减免征收丁绢，安抚民心。他的奏疏，得到孝宗帝下诏准许。
　　 在朱熹很实际地体恤民情的时候，台州知府唐仲友“不问民情，限期催税，并追责知县赵公植，引起民心不安”。官方措辞的“民心不安”，跟社会动乱，快要官逼民反的地步，是很接近了的。
　　
　　 温黄平原，以西、西南面靠山，东、东南面濒海。靠山的地方，山上溪水的水源不长，流泻得较急促，流经的路线也短，还未得到积蕴、蓄贮，就流到东海去了。濒海的地方，河道就显得浅而窄，河水入海的出口很容易的受到潮汐的挤压和反托，淤泥壅塞起来，海塘一带的地面就涨高了。这使平原的中部，地势低洼，海拔高度在半米至二米之间，犹如“釜（锅）底”。导致内涝频繁，一年会有好几次。
　　 明代嘉靖年间编修的《太平县志》（明成化年间，太平县从黄岩县里分割出来，到了现代，成为温岭市），明确地指出了镜川，即现在温岭市泽国镇牧屿西边的金边、八份这几个村庄，是典型的锅底。而泽国这个地名，也充分说明了它很容易就能成为灾涝时的积水之地。
　　 在宋代以前，保证农田灌溉的水利事业，主要是开泾引流、修塘筑埭进行蓄水。地方志上记载，有“官河流径八乡，有支泾九百三十，埭二百”。例如，我家所在之村的西面有五里泾村，北面有官塘村。
　　 埭筑得多了，在利于蓄水的同时，对排涝造成了障碍。到了北宋元祐年间（公元一零八六至一零九三），两浙路提刑罗适，针对“地势低洼，蓄泄不均，农无数岁之丰收”的情况，改埭为闸，创建了黄望、周洋、永丰三闸，开启了金清水系的先河。
　　 金清水系的初具规模，在于朱熹。金清这个名称的来由，也是朱熹创造的。根据清光绪三年《黄岩县志》记载：
　　 朱子（朱熹）治水利铸海涂铁盘以镇海口，金为水母，混潮见金则清。
　　
　　 罗适，浙江宁海人，生于一零二九年，卒于一一零一年，享誉“浙学先河”“理学先声”。虽然是金清水系的先行者，但他的成绩、影响，都不如朱熹。
　　 因为，朱熹为官，办事雷厉风行，效益非常之高。根据《宋史》记载：
　　 熹始拜命，即移书他郡，募米商，蠲其征。及至，则客舟之米已辐凑。熹日钩访民隐，按行境内，单车屏徒从，所至人不及知。郡县官吏惮其风采，至自引去，所部肃然。凡丁钱、和买、役法、榷酤之政，有不便于民者悉厘而革之。从救荒之余，随事处画，必为经久之计。
　　 朱熹刚刚拜受了浙东提举一职，就写信给别的州县，募集了粮食，蠲免了赋税。等朱熹到达台州，那些粮食也都运过来了，即时就对灾民施行赈济。朱熹到处访问民间的隐情，单车而出，不带顺从人员，所要去的地方，别人全都来不及打听，这让台州以及各县的官吏，对朱熹大感畏惧，朱熹一到，他们都很肃然。凡是与民政有关的事务，只要不便利于百姓，朱熹就进行严格的考察再作出革除的举措。救济灾荒之余，为百姓谋福利，总是根据当前的事况，往长远的地步筹划。
　　
　　 如果，不是新河古闸桥群至今尚存。或许，朱熹在台州给百姓带来的极大利益，完全会被历史沉湮得无迹可考。
　　 朱熹的创建六闸，居然会有仙人出现，动用法力以麻糍粘合桥石。显然，建闸的大好事，极受百姓拥戴。所以，仙人也应运而来，帮助朱熹。
　　 古代建筑的粘合剂，是黄泥、糯米浆等物。麻糍是糯米做的，确实可以充当粘合剂。只是，不可能粘合桥石。当然，由仙人来粘，哪里还会不可能呢？
　　 那么，真的会有仙人吗？答案是肯定的，有。仙人就是当地协助造闸桥的百姓，他们为了闸桥的早日建成，拿出了可以用来做麻糍吃的糯米，也有人拿出了麻糍。
　　 糯米，是米中精品。麻糍，是糯米类食品中的最佳者，比糕（是晚米做的）更好吃。糕还要嵌馅，麻糍混和乌饭叶汁只是上了颜色而已，不须夹馅就成为风味小吃。新河，是金清水系闸桥工程的最先受益之地。
　　 闸桥群的建成使温黄平原“田亩七十余万，尽为膏腴”，在民间意识中，以麻糍给其中一座闸桥命名，方才更能凸显百姓所受“膏腴”之利的直观意义。也正是“膏腴”之利最先所享之地，才会使它的麻糍成为县内之最。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