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子犯了大案。这案子有多大，春美不知道。矿上是待不下去了，李冬子的父母离异，家里只李父一个人，春美跟孩子以前都是李冬子照顾的，现在回他们家，得反过来照顾他父亲，那父亲当初曾极力反对李冬子娶农村姑娘春美，所以结婚后也没见过他几面，现在要回去朝夕相处，春美想一想似乎不可能。于是收拾了孩子的衣服尿布回了永安。
　　 时间宽裕，春美过几天就去一趟公安局，想看看李冬子的案子怎样了？然而透露出来的消息是李冬子帮人带了点东西，案子放着，等候其他人落网。听到是这样，春美以为没事，过几天就去一次，却是见不上人。这样过了两个月，竟然解到了重案处。春美的内心很茫然，她的父母都是老实的农民，哪里知道这重案处是个什么机构？又何曾有渠道救冬子呢？七七八八的消息传来，说那东西带五十克都是要枪毙的。春美的头就很大，结婚一年多来，都是冬子护着她的，家里油瓶倒了不带扶，冬子出了事，才知道他护得她有多辛苦。春美纠结着，就说矿上采空了，他也不该违法呀。他相信李冬子是不知情的，所以一次次去的时候就找人家说，可是人家不听她，李冬子还是回不来。
　　 这一天，春美又决定去看冬子，虽然案子没结，她见不到人，但是重案处有录相，她可以把想对冬子说的话让里边的工作人员录在录相上，放给冬子看。这是她前几次来看冬子时看别的家属那样做的，听说录相也不要钱。算起来李冬子已经被押三个月了，她想让冬子看一下儿子长什么样，就抱上了李楠。
　　 正是七月流火的天气，春美买了一大包吃的，包括李冬子的一些生活用品，提着，抱着李楠去了二百里外的重案处。春美到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天热，孩子睡着了，大太阳晒得重案处的院子像蒸笼一样。春美没处去，也不认识人，就举手敲平常接待他的那个干事的门。
　　 走廊里静悄悄的，春美对这种地方有一种天生的恐惧，她怯生生地敲了两下，没有动静，再用了点力，还是没动静，反倒是那空旷的声音在走廊上回荡，把她吓了一跳。她不敲了，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就手在随身带的一个装孩子尿布的包上坐下来。把睡着的李楠换了一个手抱着，胸前一阵凉爽，才发现孩子的头发已经汗湿得贴在了头上，而胸前，她的汗水，孩子的汗水绞在一起，衣服都透透湿了。她摸了摸口袋找出点卫生纸，先擦了孩子头上的汗，再擦自己的，还没擦到脖子，卫生纸已经糟了，一块块碎在了她脸上。
　　 那个吕干事开门出来的时候，春美正嚼着一口干烧饼。早上赶班车走得急，没吃早饭，许是身体里的水分已经被汗出完了，春美手里的烧饼只咬了一口，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对面的门忽然打开，又吓了她一跳。
　　 这个吕干事她前几次见过，她看到他打量了她一眼，问，干什么的？她赶紧抱着李楠准备站起来，她说，我是李冬子的家属，我要见他。
　　 他说，你不知道重案犯人是不能见的吗？
　　 她说，我想让他看看孩子……
　　 李楠醒了，哇地一声哭出声来。春美手忙脚乱地哄孩子。吕干事的表情柔和下来，他说，这会也没人呀！完了似乎想了一下，才说，你跟我来吧。
　　 春美抱了孩子跟在吕干事后头，手里给李冬子带的吃的及生活用品一甩一甩的拌着她的腿，看到这样，吕干事又回身帮她提了往外走。后来她跟着吕干事到了重案处对面的一家旅馆，他说，你先在这儿跟孩子休息一下，一会上班了我叫你。春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就那么看着吕干事出去了。没几分钟，他提了只袋子端了只碗进来，袋子里是几个包子，碗里是一碗稀饭。他说，吃点吧。
　　 春美的心里动了一下，她赶紧把带给李冬子的提包打开，拿了一盒烟出来给他。
　　 不要这样，他说，一甩手走了出去。
　　 也许是一路太累了吧，春美吃完饭竟然睡着了。在梦里，她梦到了李冬子，是在他们矿上的宿舍里，李冬子从外面回来，叫着春美，说，你看我带啥回来了？春美抬眼一看，是一台小风扇，她说，你急死人了，这么长时间干吗去了？说着一把抱起床上的儿子，说，李楠，叫爸爸，看，爸爸回来了！一转眼李冬子却变成了矿上保卫科带来的那个跟她谈过话的便衣，他说，你要好好配合，说清楚李冬子的问题，如果查出你知情不报，连你自己都要受到牵连的，你孩子还这么小！一说孩子春美的心就软了，可是让她说什么呢？她什么也不知道啊。李冬子呢？对，李冬子……她着急地叫起来，李冬子、李冬子……你到底做什么了？
　　 春美是被几声敲门叫醒的，她一下子翻身爬起来，梦里乱糟糟的场景不见了，她抹了一下眼睛，抹了一巴掌泪水。门又响了几下，是吕干事来了。
　　 春美怀了侥幸跟吕干事走，想让吕干事通融让她娘俩见一见李冬子，吕干事拒绝了她。直到他把她领进了录相室，她才死了心。如往常一样，春美看了李冬子的录相，在录相里他说，你带的东西我都收到了，你好好带孩子，我没事……录相很模糊也很短，春美的眼泪一下子流下来，就更看不清了。印象中李冬子又瘦了一截，头发蓬乱着，显得很沮丧。等到要给春美娘儿俩录相时，春美极力把李楠抱起来，说，你放心，我跟楠楠都好着呢！你看，楠楠长高了，还长牙了，上面四个，下面两个。她掰了楠楠的嘴给那个镜头看，当那个镜头就是李冬子在对面坐着。她说，我现在跟楠楠住我妈家，有个啥事他们也能照顾到。你要好好的，配合政府，把事说清，争取宽大，我和孩子在外面等你……
　　 春美抑制不住自己想说话，仿佛只有说话才能抓住那唯一和李冬子有关的东西，她还有很多话没说呢，但那个录相分配给她的时间太少了，最多两分钟的样子，最后一句话没说完机器就关了。春美抱着孩子，半天没动静，似乎要等那个机器重新开启。慢慢地，眼里又热起来。春美擦了擦眼睛，从录相室出来，想着要谢谢吕干事，她说谢谢你！吕干事说，完了？她说，完了。在没人处，她又要把那盒烟拿给他，他不要，说，你不要这样！下回来不要抱孩子了，这么热的天，也见不着。
　　 探视有规定的时间，一月一次，因为主犯迟迟不得落网，李冬子就遥遥无期地被羁押着。每一次探视，春美都让李冬子放心，可是春美的父母也只是普通的农民，在土里刨食，家里一下子添了两张嘴，父母不说什么，姊妹们之间也有了些微词。期间春美还找了几次老公公，那个老公公已经又成了家，况且李冬子十六岁就出来干活，跟父亲的感情很淡漠。春美找到他的时候，他说，他自己不学好犯了事，你让我怎么办？那个新找的老婆时不时从厨房里装着出来拿什么东西，伸着一只耳朵听，一付警惕的样子。
　　 春美就想着自己得干点啥，挣钱，养活孩子和自己，还有李冬子。她听人说那个地方的人吃不饱，每次探视都给李冬子带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