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贾莉刚从公交车上挤下来，心无旁骛地小跑着往巷子深处的租住屋赶。一泡尿都憋了大半天，再不解决，只怕就要漏到裤裆里了。
　　 等从几家人公用的小厕所里出来，舒畅地吐出屏着的那口气，才惊觉那固执的电话已经唱到：说实在的，面子和表演，谁也不喜欢……
　　 在又大又笨的布包里摸索了半天，才掏出那部面漆已经脱落不少的黑色直板诺基亚手机，瞧了一眼，陌生的外地来电，疑惑中，她摁了接听键：“喂，我是贾莉，你哪位？”
　　 “哈，贾莉，我傅萍啊！你个死妮子跑哪儿去了，一年多音讯全无，还以为你早挺尸了呢，哈哈哈哈！”
　　 原来是过去老在一起瞎混的老姐妹，贾莉片刻就想起那个穿金戴玉、抽烟喝酒唱歌跳舞打牌飚车无所不能的青春逼人的小女子。唉……
　　 “死妮子，咋连屁都不放一个？那次我跟老黄去普罗旺斯，哪晓得那些个狗日的大鼻子还看得上我的iPhone4，等回来你那儿已是人去楼空。前几天跟老黄去锦江吃饭碰到小李，就你那个老王原来的司机……没承想还真找到你了。你又躲在哪儿得瑟啊？”
　　 “咳咳，是你个死蹄子，还iPhone4呢，我早换iPhone5了。”贾莉捂着发痛的胸口进了地下出租屋，特有的潮湿裹着霉味儿直面砸来，忍不住咳嗽，“我啊，在黄河湿地看鸟呢。”呵，黄褐的墙上开满了绿得发灰的霉花儿，不是黄河湿地么？她咧嘴笑笑，为自己的这个创意。
　　 “黄河湿地？死妮子，没了老王，你又撞上哪朵桃花啦？跟老姐妹摆哈嘛，嘻嘻，要是个高富帅……”
　　 “得了吧，就你那狐媚风骚劲儿，还不把人家魂儿给勾去，我可不做赔本儿的买卖。”
　　 “哈哈，死妮子，小气。那个死老王也是，自己进班房不说，还让那黄脸婆把你们娘俩儿的房和车都收走。你也真好说话，就那样被扫地出门？这次既然逮着了好的，就要多个心眼儿，男人周围可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小妖精想着法儿地等着候补呢，啊？”
　　 “切，今朝有酒，管它明天太阳打哪儿升起呢。哎，我刚买了一辆大黄蜂，什么时候过来咱去转转？”贾莉瞧了一眼自己裂口的双手，还有包里露出的黄围裙的一角，嘴角生硬地上翘。
　　 “大黄蜂？看来你个死妮子这次缠上的人真不错，挺舍得出血嘛。咦？贝贝应该特喜欢大黄蜂吧？记得他看《变形金钢》后，总要缠着我装霸天虎！”
　　 “啊，贝贝？嗯……嗯，他天天赖在大黄蜂上不肯下来呢。”
　　 “哈，都想死他那人见人爱的小模样了呢，恨不得马上啃他一口。快，叫他来接电话，就说霸天虎想他啦。”
　　 “啊？这个，这个……贝贝已经被我送到贵族双语学校了。”贾莉单手扶墙，墙上趴着一面大镜子，有些斑驳的镜面上，她一身黑衣，右侧胸前别着一朵刺眼的白绒花。
　　 而洞开的门洞，和半截破烂的小窗户，有少有的阳光钻进来，稀薄的影儿在水泥地面上跳跃。要是贝贝在，准又在用小脚踩着影子玩儿呢，贾莉无声地叹了口气，是呢，那天，不是也有这样的阳光光顾么？
　　 那天，贝贝五岁生日。贾莉把在别人家做小时工辛苦攒下的饮料瓶拾掇到一起，冲一旁踩着阳光影子的贝贝说：“贝贝，今儿你生日，咱把这几袋饮料瓶送去后面收购站卖了，就能给你买个生日小蛋糕了。你去卖，好吗？”
　　 “妈妈，我又不是捡破烂儿的，路上那么多人，好没面子的，我不去。”
　　 “贝贝，是妈妈没用，这一年多来妈妈好努力好努力，还是没有闲钱给你买蛋糕过生日。你不是最喜欢吃蛋糕吗？听话，去把东西卖了，好不好？”
　　 “妈妈，我不饿，我也不想吃蛋糕。要让小朋友们知道我卖破烂，还不笑话死我了？”
　　 “贝贝，咱又没偷没抢，正大光明地靠劳动挣钱，怕别人笑话什么？听话，啊？”
　　 “妈妈，那你为什么不去？”
　　 ……
　　 “妈妈，好妈妈，你别生气别伤心，我去，我去就是。”
　　 ……
　　 回忆，就像一只锋利的虎爪，撕得贾莉胸口鲜血淋漓。再次捂着痛得揪成团儿的心窝，泪眼婆娑，面前的镜子里，一幅黑色相框影影绰绰，里面的小人儿笑得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似乎在对她说：妈妈，好妈妈，你别生气别伤心，我只是想抢在那辆车过来前捡起路上的矿泉水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