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丫头，真那么忙吗？难道回来一趟的时间也没有？还得让我三番五次给你打电话！你外婆……”“好，好，妈，明天我上完舞蹈课就回去，马上回去，好吧？”听着妈妈微愠的声音，我不敢再有所推诿。唉！周五下午刚要踩着下班铃声冲出单位，和朋友约定一起吃饭，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同事看我无奈的样子，幸灾乐祸地敲着桌子：“怎么，接到你妈妈的电话了吧？也只有你妈妈才会让你这么俯首帖耳。”“唉，都怪我，如果不无聊地给外婆买那双绣花鞋就没这么多事。”“绣花鞋？”同事惊诧地叫出声来，而我的思绪也跟着流泻而出……
　　 前两周去杭州，路过一个卖刺绣用品的手工坊。我平时就特别钟情这些有着浓郁民族风情的手工制品，走进去后立刻被一双绣着红艳艳的牡丹的黑色布鞋所吸引。虽然自己穿不着，但拿在手里还是舍不得放下。想给妈妈买一双，可妈妈一向不喜欢这种花哨的物品。想起外婆穿上这双鞋：满头银发，一身唐装，配上这样一双绣花鞋，一定特精神！可不知道外婆穿多大码的鞋，就打电话给妈妈。妈妈支支吾吾：“你别买了，外婆有鞋子穿，没有了我买……”妈妈推三阻四，就是不说鞋码。挂断电话想算了，不买就不买了。可走到门口，回头看看那双鞋，实在是爱不释手，就凭感觉自作主张地买了一双35码的。一路上想象着外婆穿上这双鞋的样子，我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回来后顺手把鞋子给了妈妈，让妈妈给外婆带去。可没过两天，妈妈就打电话让我回去一趟，说是鞋大了。我说大了就大了，这么远也没法调，我回去也没用。可妈妈还是坚持让我回去，我嘴里答应着也没当回事。
　　 这是妈妈第四次给我打电话了。
　　 “唉，看来老人家是真生气了，明天回去！”
　　
　　 第二天，上完舞蹈课，我就急冲冲地往家赶，冲进门不见妈妈，倒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住了：只见外婆捧着那双绣花鞋发呆，深陷的眼窝有浑浊的泪水滴在牡丹上，氤湿了一团朱色。“外婆，您这是怎么了？鞋买大了，咱就不穿了，改天我重新给您买一双合脚的。”我一边给外婆拭泪一边安慰着。外婆双手拉我坐在她身边，勉强笑了笑，哽咽地说：“丫头，外婆不是感叹我穿不了这双鞋，你不知道，这样一双绣花鞋在我梦里出现多少次了，能再有一双绣花鞋我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有一天我的外孙女能给我圆了这个梦！”“梦？外婆……”“唉，其实也没什么，那还是我准备出嫁的时候……”外婆不甚清澈的眼神里闪过一抹光彩，陷入往日幸福的回忆里……
　　 外婆未出嫁时是村上有名的漂亮姑娘，知书达理而且心灵手巧。准备出嫁时，外婆满含期待地为自己准备着嫁衣，在所有嫁衣中最精致的要数一双绣花鞋了，红红的鞋面，用金色的丝线绣成牡丹，配了绿绿的叶子，穿在外婆的三寸金莲上，真是小巧玲珑。出嫁的日子即将来临，不巧赶上土地革命，外公家是地主成分，为了少一些是非坎坷，外婆就脱掉了红嫁衣，静悄悄地嫁了过去。那双绣花鞋也就成了外婆永远的遗憾沉在了箱底，外婆也只有在翻晒衣服时才默默地看上一眼她心爱的鞋子。后来抄四旧，作为地主的后代，家里更是被抄得没有一丝遗漏，那双绣花鞋也就不知所踪了，生活的艰辛，几个孩子的衣食，也让外婆无暇顾及那双绣花鞋的消失……随着生活逐渐变好，如今外婆已是耄耋之年，眼看着儿孙满堂，可以安享晚年，可年轻时的那双绣花鞋总缠绕着，挥之不去，又不好意思对孩子说……“没想到，将要入土了，还能再看到这样一双好看的鞋。”外婆颤颤巍巍的话语结束了她对那段创伤的回忆。
　　 “这双鞋拿回来后，你外婆看到就哭了，她把鞋放在自己的床头，隔一会儿就起来看看，有时掉眼泪，有时又傻笑，折腾得一个晚上都没睡。第二天饭吃得也少。我问原因，你外婆一句话也不说，我就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外婆可是最疼你的，可你答应了也没回来……”不知什么时候，妈妈已站在了我身后，听完外婆的叙述，抽噎着对我说。“我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妈，我在杭州时你就应该告诉我鞋码的，买这么大不能穿！”“我只想着你那么忙，赡养你外婆是我的责任，哪能让你为外婆操那么多心！”妈妈的话语里透出无数的歉意。“我明天就去省城，无论跑多少店，都要为外婆买一双合脚的绣花鞋！”
　　
　　 第二天，我直奔省城，穿梭在琳琅满目的商场。可生活用品虽多，卖那么精致、做工细腻的绣花鞋的却很少，好不容易碰到一家，却没有33码的。时至中午，我的脚已被高跟鞋挤压得生疼，咬牙默默地想：只要碰到一双合适的鞋，无论多少钱也一定买下。
　　 在几位老太太的指引下，我来到中心商城的一个角落里。穿过奢华与喧嚣，走进这家店，我的疲惫仿佛一下子被一种宁静荡涤而尽。了了的几名顾客似在欣赏着这里的精工细作，一名四五岁的小女孩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翻看着图书。我搜寻着店主，一身中式的红黑相间的唐装，高高绾起的发髻，慈善的眉目间蕴含着温婉，看不出年纪。她看着我笑了笑：“先随便看看，有需要的叫我。”说着就向一位四十多岁的女顾客介绍着什么。我顺着褐色的镶着花纹的木制货架，浏览着一双双或大或小的鞋子，有高跟的、平跟的、丝绒的、绸缎的、刺绣的、印花的。翻看着一双双鞋码，我的心也一点点地往下沉。“老板，有没有33码的适合老人穿的绣花鞋？”我有些急躁。“33码的？”店主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我。我的目光刹那间被她手上的一双鞋所吸引，那是一双黑色的缎面鞋，水印的同色的花纹，鞋面上一大一小两朵盛开的牡丹浅浅淡淡，金色的花蕊仿佛有暗香盈盈而出，两枝绿叶往鞋口又延伸出两朵未开的花苞。我一把夺过鞋子：“这鞋是多大码的？”33码！这不正是我千寻万觅的那双鞋吗？
　　 “老板，这双鞋多少钱？我要了！”“这……”“我已经要了！”转过头，那名四十多岁的女顾客不满地望着我，见我看着她，又重复了一句：“这双鞋，我已经要了。”咬咬牙，我对老板说：“老板，这双鞋卖她多少钱？我加钱，卖给我好吗？”“这……恐怕……”“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我已经要了，你怎么和我争，这里又不是只这一双鞋！”那名女顾客生气地瞪着我。“可33码的只有这一双。”“我看这样吧，这双鞋这名顾客已经要了，新货过两天就到，到时你再来，我肯定给你留双33码的。”店主微笑着打着圆场。我有些为难，可想想外婆，我不想再等，几近哀求地对那位女顾客说：“阿姨，您就让给我吧，我已经找了一上午了！”“我也寻了几天了，才发现了这双鞋，不行不行，老板，给钱，快给我包起来！”老板无奈地摇摇头，从我手中拿过鞋包了起来。
　　 “你给谁买的？这么小的鞋！”也许是看我痴迷不舍的样子吧，老板一边麻利地装着鞋子一边随口问道。“给我外婆买的。”我轻轻地说，想到外婆我的泪就来了。“你外婆？”店主和那位女顾客同时问道。我感觉这家店里霎时更静了。“是，我外婆九十多岁了，能穿上一双绣花鞋是她多年的一个梦。我找了一个上午，也只有这一双合适的。唉，算了！”我叹了口气。“我让给你！”温柔的声音里透着坚定。我惊异地望着她：白皙的皮肤，微卷的头发，一双慈祥的眼睛有些潮湿。“我让给你，孩子，这双鞋是我准备买给我妈的，可冲你对外婆的这份心，我让！何况你外婆年纪那么大了，我该让给你！”“真的？谢谢您，阿姨，谢谢您！”我一把抱住那位阿姨，不知说什么好。她轻轻地拍了拍我：“有一天，我女儿也会像你这么懂事的。快，拿上鞋回去吧！”此时，店主已经装好了鞋子。“多少钱？”我拿出钱包。“这双鞋，我送你的，不要钱！”“什么？”我愣住了。她一手握住我拿钱包的手，另一只手把鞋放在我手上，舒了口气：“就算我送给你外婆的吧！孩子，你有对外婆的这份心，就够了！”“这，这怎么可以！不行！”“拿上鞋，快回去吧，你外婆还等着呢！时间有时候是不等人的，去吧！”她们半推半拥地把我往外赶……
　　 走到门口，我回头深深地看着这家店。“外婆，我饿了。”坐在角落看书的小女孩跑到店主的身边摇着她的手。“乖，饿了，咱们去吃大餐！”抱起小女孩，店主把脸深情地埋在小女孩小小的肩上……
　　
　　 提着稍显沉重的绣花鞋，我的周围有暖暖的祝福在流动……
　　 我加快了脚步，在红彤彤的太阳落山之前，我一定要给外婆穿上这双绣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