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记忆中的沉香，是岁月无言的温存。偶尔泛起的一些人，一些事，一些感动，莫名的就让人鼻头一酸。可就有那么一些，我们只能珍藏着，偷偷怀念。茶、品茶人，谁在品谁，谁又是茶？或许，我们，都是彼此的茶。
　　
　　 正林被纵横穿越的街道弄昏了头，几乎丧失了耐心。可是……他停下车，闭上眼睛，捏捏鼻梁，让脑子空白一下……睁开眼睛，刚才还阴沉沉的天空，变得明亮许多。陈娅说交叉路口有个巨大的广告牌，牌子后面有一条便道，下了斜坡就是莫阳山的入口，牌子呢……哦，有了。挡在前面的箱货离开，端着酒杯的陈道明出现在巨幅的广告上。
　　 正林发动汽车，一踏油门，驶过路口，然后左一拐，滑下便道，朝莫阳山驶去。路不宽，有高大的法桐如盖，加之少有车辆，显得很阴森。路边积满树叶，虽然也有常绿灌木和未衰败的剑叶草，还是有些萧条。只有略远处有几株尚未红透的枫树，添了些许活色。正林的心情；就像这半生不熟的秋，找不到重心。一点空寂，一点无所谓，一点茫然……
　　 正林看了看里程表,陈娅说离广告牌二十多公里。该到了，他望望窗外。仍是逼人而来的山体，没走错吧？他心想。转过一道小山梁，赫然明亮。翠绿的山竹间，伸出条水磨石子路。几幢房子，露出青黑的屋顶。就是这儿了！正林滑进竹林，停住下车。蓦地，一股绿色的清新气息袭来，让正林混乱的神经一凛:城中小山竟然有如许清静的去处？
　　 看见了陈娅形容的那座房子。正林犹豫片刻，伸手扣了扣虚掩着的栅栏门，没人回应。他推开门探头望进去，一个绿衫女子正提着水壶浇花草，几株佛菊正庄重的盛开着。正林清了清嗓子，说：“您好，打搅下，请问这是尚可云女士住处吗？”
　　 “哦，是的。你来了？请进。”女子放下水壶，用手指勾勾刘海，“陈娅刚打过电话，说指着就到。那儿有凳子，我洗下手就来。”正林“嗯”了一声，走进院子。葡萄架下有个藤椅，油油的，很古旧的样子。正林坐在旁边的石凳子上。
　　 正林张望着，水声停了，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凉啊？坐椅子。”声音很轻很柔和，像一抹丝巾拂过脸庞。“没事，我不习惯躺着坐。”正林总觉着这类座椅不适合自己：晃悠悠没根底。“这里不好找吧，想喝点什么？”女子的声音仿佛是慢慢飘过来的。“随便，暂时还不很渴。”正林转过头来，女子的身影正飘进屋子里。看这女子年纪轻轻，不知道陈娅什么意思？正林有点不耐烦，几乎想站起来离开。又想了想，心里似乎又有点渴望什么，想要摆脱些什么，又想抓住些什么。他坐着没动。
　　 房子内飘出一缕轻音乐。像是海潮声，又像松涛阵阵，夹着几丝古筝，听得人莫名的想安静。“进来坐吧，好像起风了。”女子用手挽起竹帘。女子的声音依然轻柔，但有一股让人不忍拒绝的引力。“哦。”正林站起来，摸摸冰凉的屁股，低头从女子腕下走进屋子。
　　 屋子里有一种淡淡的水墨香。暗红的古式案子，上面笔架上挂着几支毛笔；样子古怪的砚台，压着一幅白宣，尚未着墨；落地的蓝绒窗帘半遮着带玻璃格子的书架，摆满了各种书籍；玻璃反射着淡金色的阳光，整个屋子有种暖暖的味道。
　　 “坐吧。”女子掩口一笑，“高背椅，不用躺着坐的。”正林略带尴尬地笑笑，算是回应。他还是有些怀疑陈娅说的那么神奇，打算稍尽礼节便告辞。
　　 女子用一个金属盘子，装了几粒什么叮叮咚咚的放进微波炉，回过身来，见正林还郑重地站着，轻笑着指指高背椅。一种温和的、不可抗拒的眼神，让正林默默坐下。
　　 女子端过茶盘，放在红木小桌上，并往杯子中撒了些碎碎的什么，然后倒上水。正林很奇怪；倒出的明显是冷水，怎么泡茶？而且杯子暗褐色，不像平常用来品茶的器具。看了正林的表情，女子淡淡一笑，没做解释，走到窗边，把窗帘全拉开了。一股阳光泄进来，正林感觉有些眼晕，好像女子带动着阳光在跳跃。散落的长发，蕴着金辉。一阵昏黄，他转过脸，看其他地方。屋子里抹上了一层浓浓的奶黄。
　　 正恍惚间，身旁小桌子上升起一股蒸汽，伴着呲呲的响声，接着隐隐一股香味传过来；不是茶叶固有的那种香味。正林一看，原来女子正把金属盘中什么东西夹入杯中，然后盖上盖子。
　　 “呵呵呵，稍等，马上就可以喝了。”女子双手捋着裙子，弯腰坐在对面。这时候正林才看清她的面容。脸庞不是很精致，眉毛略粗，鼻尖上有几粒浅斑，眼角处好像有点微痕，淡淡的。不过嘴唇倒是挺性感，下巴也蛮精致，配着白瓷般的长脖子。稍点淡妆，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古典和现代的综合体。正林看着看着，似乎脑子中有某种要东西跳出来，可又模模糊糊的消失了。
　　 女子轻轻咳了一声，正林忙收回目光，有点尴尬。“还有点烫，不过可以喝了。”女子把杯子推过桌面，悄无声息。
　　 “看您挺费劲的，喝杯茶这么细致，恐怕我是唐突佳饮了。”正林揭开茶盖，看了看里面沉浮的星星苦笑着，“平素是不大喝茶的，所以不太懂，这好像……”
　　 “茶的第一用处么，该是解渴。至于怎么喝、谁来喝，真正介意的是泡茶人。您说是吧？”女子注视着正林。
　　 几句话触动了正林的某根神经。他有点不甘心，或是心存疑虑，盯着陶杯沉吟了一会，说：“每个人，对不了解，或是不能说服自己接受的事情，本能抵触，是大多人的反应吧”？
　　 “喝出什么味道，并不取决于眼睛的的第一印象。不尝尝，怎么知道适不适合自己？茶这东西，不一定非得先了解才能喝，就算喝过，一时也不见得就能领悟。有些东西，需要慢慢回味。那些看似麻木的平常，细细品来，那种熟悉的味道还真代替不了”。女子的声音轻轻柔柔，有一种温和的气场。正林似懂非懂，想不起该说什么。
　　 看着正林有些愕然，女子抿嘴一笑：“别误会，其实我也不太懂茶道，只是偶尔自作主张的弄点东西泡泡，也不一定非得是名茶，自己喜欢就行。”
　　 “哦呵呵，您说得如此深意，我倒想尝尝。”老木呆呆的，正林感觉失礼。他吹开浮着的已近透明的白色碎状物，喝了一口。他用舌尖感受着，和茶叶的苦味相比，淡了许多，用幽苦来形容较合适，似乎……正林又喝了一口，很淡很淡的香味，刻意去感觉，仿佛一丝也没有，不经意间，却缠绕在舌尖、咽喉，鼻端。正林索性再喝一口，循着那雅致的气味，他脑海中出现了桂花林：“桂花茶呀？不过我没见过纯白色的。还有，这是什么东西”？几粒带着云纹的、类似石子的东西在杯底溜溜转。
　　 “石子呀，山泉冲刷的地方捡来的，加热后用来沏茶。很古怪吧？跟我外公学的。麻烦倒是有点，不过热力慢慢散发，茶水也更醇厚。石子么，听起来冰冷，却能吸收很多热量。就像人一样，对了方法，就能激发出潜力。”女子笑吟吟的。
　　 “挺别致的方法。”正林倾转着杯子。
　　 “再来一杯？”女子问道。
　　 “也好。”正林递过杯子。
　　 葱白似的手指，尖尖撮起一撮干桂花，倒入山泉，然后打开微波炉，拿出金属盘，一丝丝淡香从杯子里逸出……看着她专注的操作，正林看出神了，直到杯子滑到面前，他才反应过来。正林有点尴尬，忙端起杯子掩饰。忘记了杯子此时还很烫，他手一抖，茶水洒出一些，连忙放下。
　　 “哎呀，忘了提醒你。我看看。”女子俯身过来，拿起正林的手，稍有红意。“好，你把手贴在桌面上，很快就不疼了”。
　　 这一来回之间，正林一下子对她的手腕印象深刻——挽起的袖子，微疏疏的绒毛，白而透明的手腕，青丝般的血管，脉络是那么清晰，似乎可以感觉到血液的流动。女子轻轻咳了下，好像知道正林在想什么。正林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地笑了。
　　 正林似乎品出了味道，喝一口还咂咂嘴，惹得女子掩口笑：“有点意思呗？桂花也是寻常之物，泡一泡也就是茶。茶之所以是茶，不是因为采摘自哪儿，喝它的人高兴，便是好茶。”女子微微笑着。弯弯的眉毛，弯弯的眼睛，闪着光泽的嘴唇。正林心里一阵颤动。
　　 莺歌燕舞难入和，静秋凝光敷玉暖！正林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诗。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恐怕只会在梦里出现。正林没来由的一阵感伤，沉浸在往事中。女子也静静的坐着，屋子里一下仿佛空无一人，只有舒缓的音乐往复着，扰动着空气里淡淡的香味，纤若游丝。正林的脑海中浮动着很多恍惚的画面：萧条的街尾，被狗追的童年，艰难的求学、创业，还有……若雨。
　　 阳光挪到小桌子上，泛起一团红光，俩人好像围着一洼漾动着的液体。音乐戛然而止，仿佛被静止的气氛所感染。俩人同时笑了笑，很默契的样子。
　　 女子说：“想什么呐，忆往事？”
　　 “不是。”正林不好意思地笑笑。
　　 女子望望屋外：“呵，我也偶尔走神。对人来说，这预示着有些故事，还放不下。不过，老活在故事中，人当然会觉得眼前的少些颜色。所以，只能偶尔。你说是吗？”女子转过头来。
　　 看着女子的脸，正林有些恍惚，似乎在脑子的哪个角落里有些影子，好像要找着了，却又抓不住。正林揉揉额头，疑惑地说：“您一直就叫尚可云？我是说，有没有其他名字？”说着他装作看时间，把袖口上提，露出手背上的一个刺青——蓝色的Y字母。
　　 女子看着，脸上没有好奇的表情，眼睛里风轻云淡。她笑笑说：“这是什么，赶时间吗？名字是外公起的，就这一个。怎么想起来问名字了？”正林有些失望，敷衍道：“没什么，随便问问。耽搁您这么久，真不好意思。”“呵呵呵。你是娅姐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用客气。”
　　 女子没有挽留，只是送到栅栏门口说：“有时间和娅姐一起来玩，挺想她的。”“嗯。”正林钻进汽车，摇下车窗，“回吧，谢谢您。”车子驶出竹林。
　　 【今人*那人】
　　 “可云，逸云，可云……不对，逸云脸上有好大一颗痣，可是……”正想着，电话响了。是陈娅。
　　 “感觉怎么样，心情好点没有？”电话那头，陈娅问。
　　 “嗯，挺好，挺照顾人感受。虽然没直接讲关于我的话题，但寻常话里，听着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像是故人谈心。下次有机会，你一起来？”
　　 “呵呵。我就不去了，端着老板饭碗呢。还有，你可不能和我老板说岔了，该说我吃里扒外了。”
　　 “尽可放心，你的情我都记着，希望有机会报答一二。”
　　 “不用吧？哦哟，你另外一个号码打不通，是不是设置了？赶快打开，你家那位该着急死了。”
　　 正林猛地一惊。原本以为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回去了，没想到说着说着快中午了。“不聊了。”他没等陈娅回话，连忙打开菜单回调。一串串短信铃声，响得正林手忙脚乱。他顾不得看，拨通了若雨的电话。电话立马接通了，好像她一直拿在手中等待。声音颤抖：“正林，怎么关电话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过去…….”正林又有一种无奈的感觉。他回了句：“就回来，都好，你等我。”“好的，我在门口望着。”若雨好像长叹了一口气，吹得正林心乱如麻。
　　 车尚未停稳，若雨就拍打着车窗，车门尚未完全打开，她就钻进去搂着正林的脖子，嘤嘤地哭起来，嘴里含混地说着：“是不是不要我了，怎么一上午都不开手机……”正林拍着若雨的背说：“你怎么老胡思乱想，我这不是好好的？又不是治安不好，哪儿有那么多意外？好了好了，这么大个人，孩子似的！你让我下来好不好？”
　　 若雨站起来，抹抹眼泪，不好意思的笑了：“以后出门前，记得充好电。要不，再买个备用。”
　　 正林有一种压迫感，喘不过气的那种。但他不敢想怎么去摆脱，这又添了一些绝望。“以后不会了，我也不愿意你动不动一惊一乍的吓人。”他摁了下遥控，挽着若雨的手，走进别墅。
　　 若雨回房，细致地补了补妆，又回到客厅。她忙着弄好水果白开水什么的，就摁着正林坐下，说：“累了吧？我帮你揉揉肩。”正林不敢生硬拒绝，只好坐正，说：“也好，是有些僵硬。”
　　 若雨的手法很到位，该轻轻，该重重，几乎赶得上专业了。正林闭上眼睛，任凭若雨的手在肩上扣敲拿捏。以前，很喜欢闻着若雨身上的香水味。可现在，脖子感受着若雨的喘息，闻着一成不变的香味，正林似乎有些烦，烦之中又生出担忧。对这种转变，正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更说不出原因，只是没来由的恐惧；恐惧自己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决定。
　　 “难道自己不爱她了？不是！她焦急、等待，自己也跟着着急上火，有时甚至上班时也会想：她会不会又胡思乱想。这到底怎么了？”正林感觉很累。他拉过若雨，坐在自己的腿上，说：“手疼了吧？我给你揉揉，然后你去睡会儿，我叫好饭菜就喊你。”“嗯。”若雨站起来，歪着头吻吻正林的脸，“顺便叫瓶红酒。”“知道，牛排六分熟。”正林掏出电话。
　　 若雨抱着大毛熊，紧紧的，像个怕被人抢走玩具的小女孩。嘴唇上细细的绒毛，很稚气的样子；鼻翼偶尔扇动一下，仿佛梦中哭过。若雨说过，自己不在家，她就一直抱着毛毛熊。正林莫名地心疼，可又有点不想叫醒她；怕她醒后又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正林站了会，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把若雨的头拥进怀里，深深地吻着。若雨颤动了一下，微睁开眼，又闭上，小猫似的窝进正林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