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韵】旧日时光,谁的挚念谁的伤(小说) ——------独孤麝月
他是一个痴情的男人。她是一个薄情的女人。而我,是他们最不该存在的存在。
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深爱着她,即使她喜欢喝酒、喜欢抽烟,她太要强太冷漠…他无限制地包容。而她,厌恶他的老实与淡泊,看不起他…
20年前,她听从父母的话嫁了他。他满心欢喜,发誓一生一世爱她。她沉默。都不曾料到结局。
之后,就有了我。
两岁那年,她把“咿呀”学语的我放在他怀里,说:“迁恒,好好照顾宁宁,我想让她过好日子…”
他觉得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没有很多很多的钱,就过得不好了么?那个年代不流行“打工”一词,他怕她在灯红酒绿中迷失了自己,他不想她生气,想想还有孩子,她不会不回来的。
他总是太淡然。她离去,高高的马尾、素面朝天、很潇洒。
最终,十六年杳无音讯。
渐渐地,他喜欢喝她喜欢的酒,抽她喜欢抽的烟。他醉了之后,每次都会将她的照片铺在桌子上,一张一张地抚摸、喃喃低语。一口酒、一句话、两行清泪。
我高三很少回家,看到他消瘦的脸会很心疼。我嫉妒她,有这样一个男人对她死心踏地,拿她当命爱,她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当我把饭菜递到他面前,他会孩子一样恍然抬头,眼睛蓦地有了神采,一把将我揽在怀里,说:“小眉…小眉你终于回来了…”声音苦涩沙哑。
被他抱得紧了我会喘不过气来,狠狠地挣扎:“…你听好,我是江宁,不是…不是你的沈素眉…”
他颤抖了一下,猛地松开,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大声吼道:“你为什么…不是小眉?你滚…”
我默默地收拾起粉碎的碗碟,路过镜子前、轻轻地抹去嘴角淤出的血。我看到镜子里的人有着明媚的双眸、小小的鼻子、唇红齿白,分明是她的样子。我觉得恶心,觉得可怕。
外婆说:“你别怪他,你像她…这些年他不容易…”
“好,我以后少回来、不让他太难过。”
外婆哽咽着点点头:“孩子,委屈你了,缺钱了捎个信儿…”
“不用,我养得起自己。没事的话,我回学校了。”我淡淡地回答。冷漠如她,倔强如她。
父亲总在第二天急匆匆地赶到学校,买很多很多好吃的、给我足够的钱…
其实我从读高一便不花家里的钱了,甚至可以自己攒下一些。他语无伦次地叮嘱我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像孩子一样脸红了、局促不安的样子,我禁不住笑了。
他也“嘿嘿”笑了,问:“你以后几周回家一次?”
“两个月左右吧。”学校是每一个月过一次周末的。
“哦,学业紧吗?这些钱你拿着…”
“我自己的钱够用的,我不要。”
“好好照顾自己…”
“恩,没事的话你回去吧,快上课了。”
“我看着你进去…”
我转身留下一个背影。分明听到了他轻轻地叹息。
高考前天学校放假。我推开家门,满屋子刺鼻的酒味儿。他坐在一堆照片前呆呆地看着我,起身甩了我一记耳光,又一把抱住我,轻声啜泣:“小眉…小眉是你吗?你回来了…我赚了好多好多的钱…宁宁也想你了…”像是要揉进他的骨子里。
我心酸,这个男人等了她十五年,还要等多久?
我柔声道:“恩,小眉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次日早饭,我鼓足勇气说:“爸,你还年轻…再找个比她更好的日子吧…”
“我说过我等她,等她一辈子!你不好好学,整天在想什么…”他随即摔了筷子冲我吼。
我垂下头,眼泪决堤。
他似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坐下来点了支烟,嗫嚅道:“宁宁…是爸爸不对…她,要有你一半的温情就好了…恩,明天高考,别紧张…”
我用力吸了下鼻子,死命地点头。
临走时我坚持没让他送。
一下考场我就哭了。英语答题卡忘涂了,那可是整整115分哪!
我不敢告诉他,怕他伤心。平静了一下,我给他打了电话便只身南下。
火车上。
“嗨!”
我将视线从窗外转移到向我打招呼的男孩儿身上。阳光明媚的笑容、高高的个子,干净帅气。我点点头,算是回应。
“我叫程锐,你呢?”
“江宁。”
他滔滔不绝地一边讲他自己,一边问我。我惊讶他小了我两岁竟也是高中毕业。他得意地笑了:“没办法,谁让我太聪明呢!”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对这个开朗大方的男孩又多了几分好感。
他啧啧叹息我的高考失利,问我填什么志愿。
我想了想,说:“Q城,安宁静好的地方。”
“唔,好远呢。”
我岔开话题:“呵呵,你是温室里的孩子呢…”
“你不是?”他追问道。
我笑着摇摇头,他不再问,说:“既然你去扬州,我也是出来玩的,不如结伴而行吧?”
“好。”
扬州的两个多月,我做了一家名为“绿影”的酒吧服务员,程锐是调酒师。
他住在我的隔壁,每天早晨定时起床叫我跑步,下午一起去逛街、去广场、去图书馆……晚上一起去上班。那段日子,经常看到温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零碎地洒在他的侧脸,一晃一晃地,就斑驳了一段青春、温暖了一地流年。
我有挺严重的胃病,吃不了太辣和太凉的。而心情不好的时候会虐待自己。
父亲打电话说不要离家太远,折腾够了就回家吧…
我怨恨他的执着,一想他、第一念想就是他等了她近十六年,一个爱情的奴隶。我怪他拿得起,却放不下。广场边,我狠心买了十个麻辣串和两瓶冰镇七瀑。胃疼得我直皱眉,依然一边吃一边笑,还好还好、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不会抽烟喝酒,这点与她是不一样的。
“吃辣的对你的胃病不好哦…”
“就是,别拿自己出气…”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我一时茫然。直到回家换了衣服才发现上面粘了张纸条:
---她有胃病,请劝她别吃辣的和凉的,谢谢你了。
看着程锐的字,我开心地哭了。看哪,除了父亲这世上还是有人在乎我的死活的!我和他牵手、和他拥抱,像所有的小情侣一样出双入对。有时候我也会疑惑,会不会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更多的时候会叹息,他的生命太过纯粹和美好,我不一样…
父亲又打电话催我回家了,我和程锐道了别后踏上归程。在火车上想了一路,终于还是抽出手机卡扔掉了。
9月,我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走进了离家很远的Q城大学。
新生报到处竟看到了程锐,我闭上眼幸福地笑了。他的怀抱像父亲的一样温暖,他柔声责备:“宁宁,我为什么一直联系不到你呢?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好。”彼时我天真地以为有父亲、有他,一切我都可以不在乎。
大一过年回家,我犹豫着给父亲看了程锐的照片,他并没有生气,甚至忙不迭地告诉外公外婆。
我每寄钱回家他总打电话埋怨,日子平静得没有一点波澜。再没有谁提起那个让他痴痴等了十七年的女人。
大三那年,我怀孕了。我觉得自己还小,并不打算要孩子。
那是我第一次去程锐家,从学校出发,瞒着父亲、两天一夜的火车。
他给我看他发的信息:“妈,今天下午你儿子带着你儿媳就到家了,准备接风…”
我瞪他一眼,心里却是甜蜜的。这些年,吵过、闹过,终于还是走过来了,多好。可是我忘了一句话:上天总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
程锐的母亲侧面很美。浅灰色的休闲装、中长的卷发,落地窗前品着咖啡。
程锐示意我别出声,掏出手机拨了号码,桌子上的手机响起来,她回头,惊讶地笑了。
“到车站怎么也没打个电话?”女人嗔怪道。
既而目光便落在了我身上。
程锐捂着嘴偷笑。
她的脸上有许多皱纹,浓妆艳抹依然掩饰不住,她年轻时也定是漂亮的…不对,她的眼、她的眉、她的唇…
我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女人也看出了,惊恐地问:“你…你叫江宁?”
程锐也愣了:“妈你怎么知道?没告诉你呢!”
回过神来我夺门而出,眼泪决堤。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么荒唐!
“宁宁…宁宁你怎么了?”程锐一把拉住我。
我转身给了他一记耳光:“记住,这一巴掌是替我们来不了人世的孩子打的!不明白吗?呵呵,我江宁是你程锐的姐姐!是姐姐你懂吗?!”
程锐呆住。身后沈素眉痛哭着。
那天下午我一直走一直走,我苦心经营的爱情竟是这样一个玩笑。天黑的时候,我擦干眼泪拦了出租一个人去了一家偏远的医院做手术。一个月后,我回家。冷静异常。
“他没跟你一起回来?”父亲问。
“分手了。”
父亲并未多问,只嘱咐我在家好好待几天。在我准备返校的前一天,她噩梦一样又出现了。浓妆艳抹。
父亲愣了好久,激动得不知所措。她温柔地微笑,我突然觉得恶心。
“迁恒,不如你出去买些菜吧,中午我下厨,咱们好好的聚聚。”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装作看电视。
父亲开心地笑了:“应该的应该的,你和宁宁好好聊聊。”便像年轻了好多。
“宁宁,是妈妈…”
我“啪--”的一声换电视,准备出门。
沈素眉一把拉住我,嗫嚅着:“这…这是小锐让交给你的…”
我接过信封,用打火机烧掉,里面有信、有钱。我苦笑,程锐像她、以为钱可以赎买一切。
“沈素眉,这一切都是报应。”我淡淡地说。
她失声痛哭。
再后来,父亲再也没有回来。其实父亲反应很快的…他只是快不过急弛的汽车…
沈素眉跪在地上哭,显得苍老了许多,她说:“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迁恒…”
“你不配叫他的名字”,我指着灵堂上父亲的照片,“二十年,你的繁华都市、你的财富美貌、你的幸福快乐…他怎么过的?我求你了,你放过他吧,他命都搭进去了、你行行好,滚好吗…”说到最后竟是低低地乞求。
隔了一日,我迅速了结家里的琐碎,到学校递交了退学申请。
多少年后,除了每年清明见到父亲的照片,才会记起我曾有个家。而回想起那样一段苍白零乱的青春,我恍如隔世、静静地品味着别人的点点酸涩。
我终于在Z城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却再也不敢沾染爱情。某些时候,那段与一个叫程锐的男孩子度过的时光会将我追赶到世界的角落,彼时、那个叫沈素眉的薄情女人、那个叫江迁恒的痴情男人……回忆将我满世界地封杀,一点一点吞噬我仅剩的伪装和坚强。
Z城冬天的早晨很冷,一对十七八岁的男女在跑步,我一个人坐在广场边吃许多许多的麻辣串,却再也没有听到谁说,吃辣的对你的胃病不好。
被女主波折的人生深深感动,父亲的痴情,造就了她的灰色童年;好不容易得到的甜美爱情,却在就要开花结果时变成了令人啼非的姐弟恋。
不知是应该恨上天太造物弄人,还是该感慨命运的拙劣玩笑!恋恋红尘,即使受伤、即使痛苦,温暖我们的,不过就是那个温暖的怀抱……
欣赏佳作,问好作者~~~~鲜花,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