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个人天天都想赚钱，但决不会去干上街卖菜，在楼群里喊修理雨伞之类的活计。咱不是那块料，不是甩胳膊甩腿的劳动人民。去偷去抢，爹妈没给咱遗传那个胆儿。虽然炒股票赔了个底儿朝天，但玩点心计活还可以。我脑子反应快，智商高，临场发挥极佳，用不着导演来指手画脚，就能把一件事情表演得神灵活现。这就叫才能，是养家糊口的拿手锏。
　　 有一天，正赶上我兜里只有几个硬币，所谓囊中羞涩。但一个偶然的机遇来了，让我施展才华的舞台在脚下展开。一位想不起来我名字的小学同学通知我晚上聚会，在一家大酒店。还顺嘴问了一句：能找到吗？不许放屁！本人当然能找到，虽然咱没进去过，谁还没在门口溜哒过几回，吞咽过几次自己的口水？谁笑话谁呀！我早早地赶到，因我那辆破自行车在那种地方，找个地段停车存车挺费时间。而决不是胃肠咕咕乱叫的原因才来早的。进到大厅，嚯！我顺口蹦出几句乡俚俗语，就象李闯王的老乡对着皇宫嚷的那几句。其语录就不要复述了，况且有几个字我还忘记怎么写了。决不能登大雅之堂，那几句自己听了都脸红。
　　 正当我左顾右盼看谁都脸熟时，猛然见到一位红光满面、笑容可掬地中年男子站在楼梯口，对来人一一握手时，我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双手合一，望着吊灯喃喃说到：我的财神到了。
　　 诸君真想知道我的来钱之道的秘诀吗？或早已厌烦我的冗长蹩脚的卖弄？我告诉你可以，但别忘了往我帐号上汇款。那叫致富咨询费。其实很简单的一件工作流程：那就是选对场合选对时间，你对准物色好的人物，喊出他这辈子，可能下辈子都不愿听到的一句话。就妥妥的啦，就财源滚滚大功告成了。聪明的各位已经猜到：我只要对这位胖乎乎汗津津的老同学喊上一声：这位就悄悄地塞给我三百、五百元人民币不等。
　　 那我喊什么呢？兔子！灰兔子！顶多三字，就击中要害。多一个字都不喊，这是智慧。
　　 中国汉语真得好好学。外国人老远跑来啃方块字，如读天书，大有奋不顾身之势。更何况咱是本乡本土的，但要少而精，要运用得恰到好处，就象鞭子要抽到蛇的七寸处。孔子立言，只不过一部《论语》，却传了几千年。李耳布道，五千多字《老子》至今还有未解之迷。文革期间一句话就定生死，废前程。我老爹就是一句话当上革委会副主任，后来上边又一句话下来当工人，现在用左脚在街上划圈走。
　　 你不能到大街上见谁就喊：兔子！兔子！猫啊狗的。不把你当成疯子，也要挨揍的。要因地制宜，要找准时机，要在众人面前给某个要脸的体面人物种种暗示。一旦你觉得自己过分了，存在潜在的危险，腿脚要利落。平时练练长跑快跑等之类的体育项目，当下提倡全民健身，咱可不能落伍了。头脑反映还要灵敏，这时候就看出你的智商了。
　　 闲话少叙，咱们还回到楼梯口前。我上前握住这位身材魁梧、吃完饭付钱的饭局主人一只手，两眼烁烁，又大有深意地扫了一眼他身边如花似玉的二十多岁的嫂夫人。这位已二十多年未见面的老同学，微笑着摇摇头叫不出我的名字。我弯了弯瘦小的身躯，客套地又非常自信地表示：饭后您会记住我的名字的，同我一样念念不忘您的尊姓大名。
　　 应当坐十二人的饭桌，偏偏挤了十六、七位吃客。满桌的酒席大家下手的太慢，嗡嗡嗡，想一下子把二十多年的话都掏出来。我可不傻，用筷子敲打出急促的音乐，提醒大家：饭菜凉了对胃肠不利。我的喊声，如同满天都是飞机，下面飞着一只蚊子。我只好快速地对准每一道菜穷追不舍地叮咬。
　　 过了不知多少时辰，我酒足饭饱，两眼冒金星，只好拖住下坠的蝈蝈肚子，眯起双眼养精蓄锐。这叫以静制动。有一位扫了我一眼，好像发现外星人来了。他振臂高呼：大家静一静！刚才每个同学都介绍了自己的过来史，只有孙大脑袋没讲，咱们听他讲。
　　 我慢吞吞地扭动身躯，对着握空拳的右手咳嗽了一下。好戏开始了，该我登场了。
　　 我说：“真没什么好讲的，浪漫的事儿没发生过。结婚挺晚，媳妇把我一脚蹬开的却挺早。也熬过来了。为了不让大家扫兴，讲个过去好多年的事吧。”
　　 我兴致上来了，也不理会有的人在吱吱地笑。喝干身边人递给的半杯啤酒，仗着我的属性，狗胆包天地聊起来。
　　 “说有一个同龄人，从小就失去了父母，是他二姨带大的，生活很苦。我们在同一处老院儿长大，住的是简陋房，屋顶是油毡纸和沥青铺的。窗户离地面一尺多高，屋里黑乎乎的，白天得点灯。人一脚踏进屋里，好象跌进了地窖。这小子挺孤单，就养了两只深灰色的兔子。捡些烂白菜，好的菜帮自己吃，剩下的菜跟喂兔子。时间老人一晃肩膀，十年文革结束了。已十七、八岁的他，青春年少，总不能跟兔子泡在一起，就跟一个三十来岁的小寡妇跑服装买卖。有时，半夜传来尖叫，那是他的老板娘看见了兔子眼睛的红光，而决不是他钻进了她的被窝。”
　　 大家听到这，轰的一下笑起来。聚会的东家不安地扭动身体，胖胖的脸上泛着红光。
　　 我眉飞色舞地继续讲下去：“有一次，这小子跟他的女老板到南方跑了半年多的买卖。回家一看，此地全部拆迁，要盖大楼。这小子做买卖磨练的，脑袋非常精明，死活不搬走。不要房子要钱，还真让他弄去了几万元钱。嗬！推土机推他家才热闹哪。刚推到一半儿，一下从地里钻出来几十只大大小小的兔子，把左邻右舍吓了一跳，以为大耗子成精了。大伙缓过神来，就帮他逮兔子。他邻居王大娘蹦高地喊，她家的菜窖里挺大堆的白菜、萝卜没剩几棵，这回窃贼找到了。她下窖时还崴了右脚，因为地儿空了，到现在还痛哪。
　　 我赶紧把两只一公一母的大兔子藏到家里，我才不听他们瞎嚷嚷，我得办点实事。
　　 这小子带着全体兔子，跟小寡妇分了手，在城郊盖了两间房，养起了兔子。后来又听说扩大了，当起肉食品加工厂的总经理。后来又到城里买了高级住宅。五年前我见到他一面，远远地看着他，有一位年轻漂亮的穿白色裘皮大衣的小妞在身边撒娇。他喊她：小白兔！“
　　 这时，饭桌主人打断了我的话头，对大家说；“时间不早了，有的家还挺远，想走的门前我准备了车，不想走的在这继续唠，但太晚了饭店不大乐意。”
　　 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站起，拿起东西互相道别。我可不是要走那伙的，凑近东家面前小声嘟囔：“嫂夫人哪去了？你可想起我是谁啦？啊？小柱子。”我没叫他尊姓大名，这样更亲热。他涨红脸，盯住我的两眼回答：“我知道你是谁了。老邻居！老同学！我们小时总在一起玩。过得怎么样？”说完瞥了一眼我单位老早年发的旧工作服。我急促地说；“不怎么样，孩子只好扔在她奶那带大的，困难哪！”我看他急切地要走开，拽住他的左手小声说：“小嫂躲哪去了，小兔子的故事她没听着，我想给她再讲一遍。”他要送送已走到楼梯口的同学。他脚步停下来，吃惊又茫然地望着我从嘴里蹦出的连贯词语：小兔子！灰兔子，白兔子。他从自己怀里扯出七八张百元大票往我兜里一塞，从牙缝里迸出两句话：“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他绝没有杨志杀泼皮牛儿的胆量和本事，这一点我看出来了。
　　 走就走。是你主动往我兜里揣的。我深深知道：进攻时出其不意，撤退时一定要快。
　　 不想见我，可我朝思暮想地想见他。恋爱中人就是这种感觉吧。又有一回见到他，只往我兜里放了两张，还是五十元的。后来我才认识到：我犯了一个忽略地理人文环境的错误。虽然小嫂夫人在场，但周围人太少，他急忙要上车，只有几个人在车里坐着。也可能我喊小兔子的声太小，次数也不太多。下次要记取教训。
　　 忘记是哪个下次了，反正时间不算遥远。是我主动请小嫂子吃饭，不大的一个饭店。吃到半道，我转了一个大弯，刚要切入正题，他急匆匆地进来了。二话没说，掏钱结帐，搀起他夫人扭头就走。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树林里放屁——（臭鸟）凑巧，将服务员高举的菜盘子，用他那胖肘一拐，实实在在地落到我的上嘴唇上，当时里面的门牙就露出了本色。我从他夫人那闹出些治病钱和营养费，我才罢休。
　　 总喊别人兔子兔子的，自己倒成了三瓣儿嘴。我今后不提那两个字了，兜不住气。我就试着喊别的什么动物，物色下一个目标。瓦啊瓦啊！（马呀马呀！）嗷！嗷！（猫！猫！）呋呋地，跑冒了不少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