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夜，无风。疏星点点，流水轻淌。邬子林内愈显清静。
　　 断续的琴声从林内的一间竹屋传出，流泻出抚琴人的心不在焉。
　　 “楚大哥，下个月便是武林大会了。你的武功早已是天下第一，这武林盟主之位，更是囊中之物。”紫衣女子轻拨琴弦，双眸含笑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
　　 楚易的视线从进竹屋来就没有离开过紫衣女子。他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在女子面前站定。“画师，随我回皓朗山，好吗？”楚易的语气，不似请求，更像是哀求。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楚大哥此言差矣。楚大哥自小在皓朗山长大，自是回去。而画师的家就在这频州城内，何来回去之说？”
　　 楚易剑眉微蹙，无奈道：“我是一介武夫，定不如你满腹诗书，文采卓绝。但我的意思，你明白，又何苦如此说呢？”
　　 “楚大哥，我并非有意挖苦你。”画师轻摇竹扇，左手腕上的三只镯子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音。“楚大哥打算何时起程？”
　　 “两天后。”
　　 “那明天，我在醉仙楼替楚大哥饯行。”画师放下竹扇，站起身来，“楚大哥，请回吧。恕画师不远送了。”
　　 “画师，你真的不愿意随我回皓朗山吗？”楚易不甘心地再问一遍。
　　 “楚大哥，请回吧。”说完，画师吹灭烛火，径自走进内屋。
　　
　　 【二】
　　 竹叶层层，挡住了倾泻的月光。邬子林内，一片漆黑。楚易的脚步很轻，眉头微蹙，心事重重地走在其中。想起方才画师的言行，楚易只觉得心内一阵失落。
　　 第一次见到画师，楚易的一双眼、一颗心就再也离不开她了。他陪在她身边，用他想得到的一切方法对她好。她对他，不远不近，不冷不淡。刚开始，楚易以为，以画师的聪慧，自是明白他的心意。后来，他发觉，一切似乎只是他一厢情愿。她对他好，与对别人的好，并无二样。
　　 什么天下第一，楚易不稀罕。他想要的，是成为画师心中的第一。
　　
　　 【三】
　　 醉仙楼内。
　　 “楚大哥，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这支笛子，就当做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纪念吧。”画师边说边把笛子递到楚易面前。
　　 楚易接过笛子，细细地看了看。选材上乘，做工精细，一看便知是不凡之物。只是，画师刚才的一番话，楚易听来，似要与他诀别般。
　　 “画师……”
　　 “来，楚大哥，今日就别提那些让你我不高兴的事了。”似乎知道楚易要说些什么，画师及时打断了他。
　　 看着被倒满的酒杯，楚易心内苦笑一记。原来，随他去皓朗山，是让她不高兴的事。他的一番情谊，到了她那里，成了累赘。心中一阵酸楚翻涌。他拿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楚大哥，别喝得太急，容易醉。”说着，画师为他续上一杯酒。
　　 “画师，我求你一件事，行吗？”
　　 “楚大哥言重了。只要画师能办到的，自会尽力替你办好。”
　　 “画师，”楚易伸出手，轻轻地握住画师的左手。视线扫过她手上的三只镯子，其中有一只，是他送的。“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不肯随我去皓朗山？”
　　 画师看着他，嘴角略微扬起，似笑非笑。“画师身子弱，禁不起长途劳顿，望楚大哥谅解。”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楚易刚想说些什么，只觉身侧一阵杀意袭来。他一把把柳画师拉到身后，举剑格挡。“哐当”一声脆响，来人稳住身形，看向楚易的一双眼盈满了惊讶和惊喜。
　　 “大师兄。”来人收剑入鞘，两个大步走到楚易面前，兴奋地抱住了他。
　　 见到来人，楚易也是又惊又喜。他揉揉来人的头发，问：“天影，你怎么会在这里？”
　　 段天影微撅嘴角，道：“我爹让我来办事。”
　　 “办什么事？”让段天影大老远地从皓朗山赶到这偏远的频州城来，看来所办之事必定是大事。
　　 段天影看了看楚易，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画师，过了一会儿，才指着画师说：“杀了她。”
　　 “什么？”楚易一脸不解地看着段天影，只觉得自己应是听错了。“师父为什么让你来杀她？”
　　 “她是魔教教主宁子轩的徒弟。”段天影突然一把拉过楚易，让他离画师远一些。“大师兄，魔教与我们势不两立。这个妖女接近你，肯定有阴谋。”
　　 段天影的话在耳中回响，楚易直直地看向画师。只见她不为所动地坐在一旁，微低着头，把玩着左手腕上的三只镯子，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魔教？妖女？楚易难以把眼前看似柔弱的画师和这些联系起来。
　　 “大师兄，”段天影拉拉楚易的衣裳，见他的脸色有些不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楚易摇摇头，“我没事。”
　　 “楚大哥，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随你去皓朗山了吧？”沉默了许久的画师抬起头，眼内波光流转，掺杂着几分笑意，几分邪意。
　　 见她不否认段天影的说法，楚易的身形不可察地动了动。“画师，你……你真的是……”魔教妖女四个字，不知怎么的，他说不出口。
　　 嘴角扬起好看的笑容，画师缓缓地站起身来，“是，我是魔教妖女。”她慢慢地走近站在窗边的楚易和段天影。
　　 “你想干什么？”段天影警觉地举起剑，直指画师。
　　 楚易几乎是在段天影举剑的同时按住了他的手，虽然用的力气不大。
　　 看到楚易的动作，画师的笑容更深了。她摊开双手，一脸无辜道：“看你的身手还不错，只是，不知是你的剑快，还是我的暗器快呢？”
　　 “你尽管试试。”段天影刚想出招便被楚易制住了。他不解地看向楚易，问：“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他在做什么，他也不知道。楚易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突然，空气中传来细细的撕裂声，几乎不可闻。他连忙躲闪，只是，来不及了。
　　 一道白光在眼前划过，三枚细细的长针被段天影的剑一挡，直直地插入柱子内。长针的周围黑色蔓延，显然是淬了剧毒。楚易看着画师，不敢相信这企图置他于死地的阴毒暗器出自她的手。画师的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但很快便被带着邪意的笑容取代。
　　 “你这个妖女，我非杀了你不可。”段天影大喝一声，满带怒意的剑刺向她。
　　 两人在醉仙楼不大的厢房里动起手来。段天影的武功虽算上乘，但仍略逊画师一筹。攻防间，险象环生。楚易周旋在两人间。他不想段天影受伤，却对画师下不了手。好几次，他的剑都直指她的要害，却在接近她的一刻，刻意偏了几分。缠斗中，画师显得愈来愈不耐烦。她躲过楚易的剑锋，甩出一把暗器，逼得他后退到门边。楚易看了看钉在墙上的暗器。出手不算狠，没有淬毒。他看着站在窗边的画师，眼神复杂。
　　 “大师兄，你没事吧？”
　　 楚易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画师。
　　 半倚在窗边，画师笑了笑。右手举起，指尖夹着一根长针。阳光中，可以清楚地看见它闪着绿光。
　　 “楚大哥，论武功，我远比不上你。我今天想活着离开，看来是不太可能了。与其死在你的剑下，不如死在我相依为命的毒针中。”说完，画师深深地看了楚易一眼，手中的毒针缓缓凑近脖间。
　　 “不要。”楚易心内一急，身形快如鬼魅般来到画师面前，伸出手，想要抢下她的长针。
　　 抢夺间，画师微带苦涩地说：“楚大哥，我不值得你这么相信。”
　　 楚易愣了愣。就在他晃神的一瞬间，画师甩出长针。站在一旁的段天影松了防备，面对突如其来的毒针，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道身影挡在他的身前。
　　 “大师兄！”长针插在楚易的肩上。毒性蔓延，他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冷汗涔涔。
　　 楚易望向窗口，却发现画师已不知去向。
　　
　　 【四】
　　 楚易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内。肩上的伤口传来阵阵的刺痛感。他坐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
　　 “大师兄。”刚推门进来的段天影见他醒了，赶紧走到床边。
　　 “这是哪里？”
　　 “这是客栈。幸好我下山之前药王前辈给了我一颗灵丹，说是以备不时之需。不然的话，你可能就……”只要一想到楚易中毒昏迷那刻，段天影就觉得后怕。他咬牙切齿道：“这个妖女，如此狠毒，我非亲手杀了她不可。”
　　 “这件事，就交给我处理吧。你先回皓朗山去。”
　　 “大师兄，”段天影欲言又止地看着楚易，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你是不是喜欢她？”
　　 原本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在得知画师的真实身份后变得难以启齿。他当然喜欢她，只是，他跟她对立的立场，让一切可能都变得不可能。最重要的是，他不清楚画师的想法。如果她愿意随他过平静的日子，那么，让他舍弃现在的一切又何妨。
　　 “天影，你先回去。告诉师父，我会在武林大会开始前赶回去。”
　　 “嗯。”
　　
　　 【五】
　　 虽然有药王的灵丹解毒，但楚易总觉得体内的毒尚未完全清除。从段天影离开后的第三天起，他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清东西了。起先还能分辨出个大概形状，后来就只能看到一些影子，如此下去，再过几天，他就完全看不见了。他试过运功逼毒，却发觉一点作用都没有。如此状况，楚易不敢轻易离开客栈。如果被仇家发现了，别说要保护无辜，可能连自保都成问题。
　　 晚上，他坐在桌旁。烛光摇曳，他却看不到。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正在楚易苦思时，敲门声响起。
　　 “谁？”失明后，楚易的警惕性愈发高了。他的手放在剑上，脸转向门的方向。
　　 来人没有出声，而是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楚易仍坐在桌旁，他没有感觉到杀意。
　　 “楚大哥。”
　　 画师熟悉的声音传来。楚易的身体不自觉地一颤。在听到她的声音的一刹，他觉得欣喜。他的这份期盼她出现的心情，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是如此地强烈。
　　 画师走到楚易面前。看着他无神的双眼，她知道，毒性发作了。把一粒药丸塞到他的手中，说：“这是解药。”
　　 “你为何要这样做？”可怜他，还是另一场阴谋？
　　 画师叹了口气，坐到他的身旁。“我无意害你。”
　　 不得不承认，听到这句话，他的心里还是高兴的。他把药丸放进嘴里，吞了进去。
　　 见他毫不怀疑地吞下药丸，画师笑了。这是一记被信任的舒心笑容，不带任何的邪意和算计。可惜，楚易看不见。“三个时辰后，你就看得见了。”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她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画师。”楚易一把拉住她的手。
　　 “楚大哥，被别人看见你和一个魔教妖女纠缠不清，传出去，会坏了名声的。”挣了挣，见楚易没有松手的意思，画师便又坐了下来。
　　 “想不到你还会担心我。”楚易笑了笑，“那些虚名，我不在意。”
　　 “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吗？”他已经把全部的心意满满地呈现在画师面前，而现在，他只想要她的真心，哪怕一丝一毫也好。只要她愿意表露一丝一毫的真心，他便是舍弃了一切，也要陪在她的身边。
　　 “为了我，放弃你的名声，放弃你的地位，甚至背叛你的师门，值得吗？要知道，一旦这么做了，你会变成江湖中人人唾弃的对象。”
　　 “画师。”楚易紧了紧握住画师的手，“如果这一切注定要发生，我甘愿去对决。我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愿意，任你要纵横江湖，还是要平静归隐，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即便是无神的双眼，画师还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坚定和深情。“你这个样子，好像离了我，就要活不下去了。”
　　 楚易笑了。“你说得对。任何人都难伤我分毫，除了你。你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能轻易让我高兴或沮丧。我不稀罕天下第一这个名声，只想做你心里的第一。”他看不见画师此刻的表情，只希望她的眼内不要如以往一样满是犹疑。他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也把她逼到了不容回避的地步。
　　 楚易在等。等着画师开口。她的一句话，决定了他的一切。
　　 “楚大哥，”不知过了多久，画师终于开口了。她俯过身，靠在楚易怀中，握着他的手，“你真的愿意放弃天下第一的名声和武林盟主的位置，只做我一人的唯一？”
　　 “我发誓。”
　　 画师拉住楚易的手，笑道：“不用发誓了，我相信你。楚大哥，我想去关外。那里没有所谓的魔教和正道，没有争名夺利，没有明争暗斗。我们去那里，好不好？”
　　 “好，我们去那里。”楚易也笑了。
　　 画师继续拉着楚易的手，细细地描绘两人不久后在关外的生活。楚易静静地听着，恍惚间，好像听见了关外潺潺的流水声，沙沙的树声，还有猎猎的风声。
　　 紧了紧抱着画师的手臂，楚易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他等了那么长的时间，终于成为了她心中的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