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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思路·散文】蜂巢


作者:草根舞者 童生,912.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487发表时间:2012-11-30 09:07:28


   “新家在学校南面,教室过去三排房子的后面,房门前有一棵榆树和一颗沙枣树。”一路上草根都在心里嘀咕着。哦,找到了。一棵榆树,一颗沙枣树。应该是这里了,可眼前的房子却是两间地窝子房。露在地面的部分有一人高。这种地窝子房有一半是在地面以下,露在地面的一半正前高后低,房顶就是个抹着草泥光溜溜的坡。坡中间伸出高挑的烟囱。左手的那间开着排窗。对着门,是一条下坡的通道,坡道上铺着一些新砖。通道两边也扣着新砌的砖墙。右手边的那一间没有门,只有一溜的排窗。
   海泉的家怎么会搬到这里来呢?草根为这件事郁郁寡欢了俩礼拜了。不过,现在找到了他们的新家,也有了几分喜色。
   两个礼拜前他们和自己还是住在同一排平房里的。大家一起住平房不好么?总比这地窝子要好吧?草根站在沙枣树下。望着那些细碎的树叶。树叶上有着沙枣树特有细粉状沙粒儿,像尘土吸附在上面。其实,用手一摸就会知道,那些灰白色颗粒儿是长在树叶里的。草根望着那些树叶儿,又发出一声感慨,唉,他们要是一直住在老房子那儿该多好哦。
   在那排平房那儿,六七户人家一溜排开,门都是朝南开的。东头数过来第二个门就是海泉家。海泉的爸爸妈妈都是上海人。在兵团农场这里,上海人就被唤作“上海鸭子”。而有别于被唤作“山东大葱”、“河南溜光嘴”,或者是“甘肃洋芋蛋”的其他籍贯的人。“上海鸭子呱呱叫”,是对来自祖国大城市—上海人,有知识有底气有涵养的一种褒奖,而不是说他们呱啦呱啦的,喜欢吵嚷喧闹。像海泉爸妈这样的支边在新疆的上海人,他们的确都是很安静的,当然也很被看得起,受眷顾。可不管怎样,他们也不含糊,和其他支边群众一样,献身边疆建设事业。他们不声不响地过着静置的生活,投身于热火朝天的工作。
   那海泉就是个小“上海鸭子”,经常会“阿拉,伊拉”地冷不丁地冒出一两句上海话来。草根喜欢这“上海鸭子”一家,觉得他们的确也是呱呱叫的。虽说,同一排房子的红卫和自己玩得比较好,又是同学,时常结伴走在上下学的路上。可他们家的成分是地主,他奶奶就被批斗过很多次,戴着个高帽子。何况红卫的成绩没有自己好,唱歌也没有自己洪亮,却当着班长,在草根心里早已生分出了一些距离。
   海泉比自己小两岁。他爸爸叫许金宝,他管着连队的武器库和“100号”的。嘘,嘘,轻点声,武器库里存放着长枪短枪六零炮。“100号”嘛,是个代号。那时连队里是种有罂粟的,医学上用来做麻醉药。它的长相有点像奶浆草。罂粟花盛放的季节,来到“100号”的园子,满眼弥望的都是粉红色的花,煞是好看。花落后就会坐上灰绿色的果,像个极细小的铃铛,果铃一天天长大,变成小孩拳头大时,头顶上还戴着均布齿芽儿的小圆帽。这时节,就可以在罂果铃上,用小刀片划两三圈,那上面就流出些乳白色的浆汁,把浆汁用食指刮在小铁罐里,再把所有的小铁罐里的浆汁集中起来,倒在搪瓷大方盘里晒干,晾晒几天后,原先乳白色的浆汁慢慢变稠,直至变成砖茶一样的块。颜色也由乳白到浅黄深黄直至乌鸦羽毛般的鸦黑色。许叔叔的名字蛮好记的。当然也没和海泉吵过架,能骂道人家爸妈的全名是一种实力。电影《小兵张嘎》里有顺口溜:“哎,哎,嘎子,嘎子,真不小,差点就活捉罗金宝。冬天热,是夏天凉,见了老婆喊大娘。”一个姓罗,一个姓许,就差一个字,草根记得很容易。
   海泉的妈妈是童老师,戴着副珐琅架的眼镜,白白净净,文文气气。自从第一次见到童老师,草根就对她喜欢得要命。恨不得自己就是海泉,那就可以天天像她影子那样紧随着她,寸步不离。可以天天都听她那悦耳动听的说话声;可以看到她鹿一样美丽的眼睛。她的眼睛很特别,草根就觉得那好像是一双能给人催眠的眼睛;还有漾着酒窝的笑靥儿,比八海的妹妹秋香的还要好看,大人也会有酒窝么?可以吃到她做的饭,那一定很好吃。见到过她烧过茄子丁儿,每每都要将拳头大的紫茄削了皮,然后用手掰成一个个小块块。草根家里的茄子烧出来跟连队伙房的一样,重来都是带着皮的,胡里吗汤地乱切,连茄把上的托儿都留着;自己要是海泉的话,可以像海泉那样,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干干净净;可以穿着俩裤腿上绣着花草或是小动物的裤子,那一定很神气。最主要的还是海泉可以有那么多的书,小人书,彩色画报。那每一本书都像块大磁铁,对草根释放着无尽的吸引力。草根多少次在梦里,都在被她们召唤而去,尽情地施展出眼睛的所有能力去捕捉解读她们。梦中往往看不到真切的内容,一着急就会醒来。醒来后就会愤恨不已,真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丢在海泉的家里,放到那些书那里,等自己的眼睛美美地看完了所有的书,再装回眼眶里来。
   童老师家为什么要搬走呢?草根一次次地问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是沮丧的,抬头纹也似石刻般地在加深,那里似乎更紧巴巴的。榆树上有个用粗陋蓬乱的草枝簇结成的团儿,那应该是个喜鹊窝。不远处有一对喜鹊儿,翘逗着尾巴往这里飞过来,又飞离开。草根明白,自己在这里让它们很烦躁和不安。
   童老师是教八海他们二年级的。草根总想着:明年自己升到二年级就可以到她的班里上课了。“上海鸭子”许金宝是管连部武器库的,晚上要巡逻值班,白天要睡大觉。是不是一排房子的伙伴们一起玩时太吵吵的缘故?打沙包或者是玩“曹操跑,张飞追”时,发出的叫喊声的确很响;还是打嘎子时,嘎子飞到在他家窗玻璃上,敲出一朵“菊花”?可那“菊花”不还只是一朵花,没有洞穿吗?其它还有啥缘故呢?会不会是他家门口没有搭烧饭的棚子呢?他们肯定是盖不起来那棚子的缘故才搬家的?他们上海人也许没那个力气。再则说,他们总是穿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他们是大城市里的人,他们做不了那种邋遢受累的活?!很可能,这一排房子当中,还就数他们家没有棚子。那棚子要脱好些土坯才可以搭建起来的。还要向连里申请过梁,再搭上些椽子,铺好树枝,盖上麦草,抹上房顶草泥。最后里外墙都抹上草泥。这才是农场标准的房前五六米外烧饭的棚子。他们肯定是自己完成不了这些。唉!草根还小,帮不了你们,做不了这些活路哦!一只喜鹊在多次徘徊往复之后,还是大着胆子落在最高的树枝上,给草根眼里两只抓着树枝的爪牙和黑白的腹羽,还有轻佻的尾巴。它警惕注视着草根的举动。它的窝只是外表粗糙繁乱,窝里面铺设的很讲究,由表及里,逐次精细完美,最里面是暖爽柔软的细羽。或许就如眼前童老师的家一样,看似一个简陋的两间地窝子房,里面一定很干净,很清爽,很温馨。在老房子那里已经是见识过的,很干净,很整洁,不似草根和红卫等其他人家,理不出那种清爽了的。
   午饭的最后一口汤喝进嘴里,丢下碗筷,草根就匆匆地奔这里来,他要找到这个地方,他有一个期待已久的愿望即将被满足,也算是一个重要的约定。
   礼拜六的下午,也就是昨天。家门旁,老草根停放自行车的那块地儿,草根发现了有一枚又大又圆的五分硬币,斜靠在前轮胎上,焕发着亮晶晶的光泽。草根眼明手快,把它亲密地攥在手心里,眼里燃放着光彩。仿佛看见了,连部大场地最西面门市部亲切的门脸儿,柜台里铺排着的塑料包的东青菜在向自己招手。脚下一溜风地就跑向那里。跑过卫生所,连部,单干户宿舍,就快已经看到了门市部门口的邮筒。却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海泉和童老师吗?他们在小门市部斜对面大礼堂墙边那里走着。远远地一看见那亲切熟悉的背影,草根就连忙“童老师,海泉,童老师,海泉”地叫喊着跑过去。童老师停下脚,等着草根跑到近前。草根喘着粗气跑到童老师身边,怔怔地望着他们。好像有很多话却不知该怎么说。童老师左手一把抓住草根的后脖子,右手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卫生纸,俩手指把纸折作两层,蒙在草根的鼻子上。草根吓了一跳,只到听见得童老师说:“哼,哼,鼻子哼两哼”时,才明白是在为自己擦擤鼻涕。那挂着的鼻涕有些咸,有些量,可能是早上洗完脸就一直挂着的。于是用力“哼”,二“哼”,再“哼”,留恋在鼻孔内外的流质们,被蒙口鼻的那些温柔作了个久违的包容。唇上鼻孔内外立时获得了曼妙的清爽和惬意。草根眼里似乎喷出几星泪花。被第二张卫生纸做全面擦拭补强的时候,草根望见了海泉那干净的白球鞋,还有绣着花草的裤脚。又望见到自己脏兮兮的裤腿儿,露出一丁点大拇脚趾的两只脏布鞋。再抬起头来时,见海泉眼望着自己,为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而展现出的撇嘴皱眉——苦难的面部表情。草根的脸上似乎也受到感染,也扭曲着自己的脸面。
   草根似乎想起了自己跑过去之后的要紧事情。连忙地顺着眉眼发问:“海泉,童老师,你们的家搬到哪里去了?”
   “哦,草根,你还记得童老师呀,乖孩子。老师的家搬到学校南面那边了。”
   “哦,学校的南面,南面”,草根的心似乎已在学校的那面游走,找寻。
   “学校背后,南面再过去三排房子,房门口有一棵榆树,一颗沙枣树。”
   草根眼里似乎已经有了更加真切的线路和方位。
   “童老师,我想去你家看看海泉的画书,可以吗?海泉答应过我,要让我看完他所有的小人书和彩画书。”
   童老师把眼光移向了海泉,海泉一脸的平静。海泉啊,你可别不认账呀。童老师轻声地和海泉说了几句话,然后调转脸对草根说:“今天怕是不行了,我们要去卫生所。明天礼拜天,你下午过来找海泉,海泉会给你看他的书的。看不完的话,下个礼拜六,礼拜天你再来看过。”
   哦,多好啊,真好啊。草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眼里放出光彩来。
   另一只喜鹊也飞过来了,一对儿喜鹊站在同一条榆树枝条上。草根站在树下一动不动,连呼吸都是那么轻盈平和。自己肯定是来早了,海泉和童老师一家一定还在午睡。不能打扰了海泉、童老师、许叔叔的午睡。再等等吧,哪怕等很久很久的时间。
   草根也有些瞌睡了。看到那个小柴火垛旁边有一张塑料布。虽然不怎么大,可足够自己睡在上面。走过去拿到手里,抖几下。“哗啦哗啦”的声响,吓跑了树枝上的喜鹊。把它拿到榆树荫凉下,铺开。又找了块砖头塞在塑料布下面。头朝着树根,脚朝着地窝子,躺在上面,头枕着那块砖。天空好蓝好蓝,深邃而高远。几片羽毛般的白云儿好像飘浮着,似动非动……
   汗衫里贴着肚皮的五分钱还在那里,没有用掉,没有变成美味的东青菜。那天如果不是遇到童老师和海泉,怕是早已喂到肚皮里了。掏出那五分钱,放在嘴里,用舌头翻转着。那淡淡咸咸的味道竟然有点像东青菜。两只喜鹊又回到了榆树枝头来。这次他们贴近得很亲密,耳鬓厮磨。亲昵地相互梳理羽毛,显示着恩爱的柔情蜜意。童老师近期患了鼻炎?难怪那天听到她的声音没有从前那么好听。那天接着的后来,草根跟着海泉和童老师也去了卫生所。在卫生所,老医生时爷爷笑眯眯的,给童老师检查了鼻子。还让草根用听诊器聆听了自己心跳的声音。童老师在向时爷爷诉苦,讲诉鼻炎的苦楚时有点气急败坏。童老师从来不是这个样子。可恶的鼻炎,草根恨你!童老师说:打针吃药了这么多天还是不见好转。时爷爷说:不行的话就去团部医院看看,不过治疗起来的用药基本上都差不多。急性鼻炎必须治得快,拖得久了,会变成慢性病,耐药性也会加强,那就更加不好医治了。不过,他说了,他有别的途径。他说,人言“偏方治大病”,这里有治疗急性鼻炎的经验方。只是不容易找到那味药。要饭盆那么大的野蜂子巢。要在两星期里把它吃完,蜂房蜂蜜蜂蛹一起吃。你是突发症,会很有疗效的。只是这东西不大好找的。
   饭盆那么大的野蜂巢,也就是马蜂盘子。草根嘴里的五分钱在舌牙间“哗历历”的直响,脑子里也在想象着饭盆和蜂巢。用两手比划着饭盆的盆口,这么大,或者比这还大些。突然,脑子里灵光一现,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吐出那五分钱来。对呀!就在前两天,同桌的耿红霞不是对自己恐吓炫耀过:她家羊场马棚后面的沙枣树上,有一窝不得了的野马蜂,蜂盘子老大老大。她的两手也比划着有这么大。那不就是要找的饭盆大的蜂巢么?草根有些欣喜若狂了。
   草根有些欣喜若狂了。可接下来就又有些沮丧,甚至恐惧了。那可是饭盆那么大的马蜂窝,那么大的马蜂窝就意味着:会有几百上千的马蜂在那里守卫着。任何人或是活物若胆敢冒犯到他们,迎接他的会是什么。那些细腰丰尾的天兵天将会疯狂地还以颜色。一旦被蛰住一次,被蛰处就会留下些气味,所有马蜂都会嗅着那气味一窝蜂地发起攻击,不遗余力,至死方休。自己就曾看到过,小牛犊不小心闯入土蜂的巢穴阵中,“嗡”地声腾起一团黑云,将小牛犊罩着,小牛被蛰得胡乱冲撞,甩脖子调屁股。放养员远远地站着,捶胸顿足不敢近身相救。眼睁睁地看着小牛被乌压压的蜂群围堵狂蛰,可怜的小牛犊凄厉地哀哞,颠狂地挣扎,踉跄倒地弹腿,毙亡。那是令人恐怖胆寒心悸的土蜂,个头也比马蜂粗壮,毒性也比马蜂强。平常在苦豆子或者杨树枝上看到过马蜂盘,最大的也不过杯盖大小,多不过二十几个马蜂,或在蜂盘上爬着,或在周围轻灵灵地飞舞。也曾和八海三心一起齐心协力,或者自己英雄孤胆,对它们发动过攻击。用土块砸,用树枝一阵狂打,也未曾吃过亏失过手。八海胆大心细,更有他的绝招:拿着塑料袋,小心翼翼地摸过去,把塑料袋撑开,慢慢慢慢地罩住蜂巢上。说时迟,那时快,猛一下迅捷地收紧袋口,连蜂子带蜂盘一锅端,收入囊中。然后“哈哈哈”得意地仰天大笑。这一着,草根也曾试着得手过。可现如今面对的将是一只饭盆大的蜂巢,蜂巢上肯定会有很多很多的马蜂,在上面警戒守备。万一失手了,该当如何?怕是要鼻青脸肿,有去无回都有可能。想到这儿,确实有点感到胆战心惊的。不过,如果有个大些的轻薄些的塑料袋,有足够的细心和胆识。轻轻地稳稳地把蜂盘罩住,然后快速地收口,也不是没有成功的希望。必须去尝试一下。没有尝试,怎么知道就一定不会成功呢?哪怕就是做好两手准备,到那里探出个分明,实在不行再搬救兵,也好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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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为献身边疆建设事业,童老师一家从上海来兵团农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童老师家搬出了和草根他们一起居住的平房,这样草根很是不快。草根非常喜欢童老师,童老师戴着副珐琅架的眼镜,白白净净,文文气气;她有悦耳动听的说话声,鹿一样美丽的眼睛;她更是一个善良和有爱心的老师。草根费尽周折找到了童老师一家,当知道童老师患了鼻炎,有一个偏方是要饭盆那么大的野蜂子巢。要在两星期里把它吃完,蜂房蜂蜜蜂蛹一起吃,可以治童老师这个病。饭盆那么大的野蜂巢,也就是马蜂盘子。弄不好就有可能被蜜蜂蛰伤或是蛰死。草根完全没顾这些,去抓那些蜜蜂为童老师治病。作者融情入景,情景相生,给作品抹上一层浓郁的感情色彩,深深地打动着读者的心灵。推荐阅读。【编辑:蓝心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13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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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蓝心儿        2012-11-30 09:08:16
  这是一篇让人感动的散文。问好作者!
当你快乐时,你要想这快乐不是永恒的。当你痛苦时,你要想这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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