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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五十四章老曹走出憋屈与满是汗臭味和腐烂驴肉味儿的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1-30 12:46:19      字数:9539

  老曹走出憋屈与满是汗臭味和腐烂驴肉味儿的小屋,再次坐在那块破烂石头前讲故事,海棠种的葡萄已经倔强地钻出地面,伸展着须藤,试图向那几株海棠树爬去。老曹照例端着他的鲜啤杯,只是杯里不再是苍狼免费送他的隔夜鲜啤,而是瓶装啤酒;当然,无论苍狼还是白菜都不可能再坐到老曹面前,和我们一起听故事,苍狼给判了一年零六个月,白菜则去了麦麦姆,成了为一钱银子而折腰的涮洗盘子的女工。
  很显然,苍狼的鎯铛入狱对老曹也是个很大的打击。有几天,老曹闷闷不乐,任凭袭人大妈怎么招呼,也不肯走出卧室半步;袭人大妈只好将饭菜端进屋儿,让他在汗臭儿和腐烂驴肉两种味道间进餐。每逢看到这里我都会慌忙逃出去。我不能想象,老曹怎么会在那样的环境下大口吞嚼,而从不呕吐;大概,这对于他也是一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一种考验吧。于是,没几天功夫儿,老曹的面孔就更显黝黑,更显憔悴了,不再黑胖,而是黑瘦,并且一张嘴就更显露出那个豁牙。老曹的下颔,胡须丛生,手指甲也长长的,指甲缝里透出灰黑的真菌。他这形象,也只有我才看得到;哦,不,除我之外,还有袭人大妈能看到他的这个形象;不过无论是我,还是袭人,都不会想到偷拍,以待老曹N年后成为风云人物,再将当初的偷拍晒到网络上,拍卖出天价,以迎合商业化大潮。
  “哎,小爱,”海棠看到我,忧虑的眼神瞥向一边:“又看你的石头了……”
  我应了声,手一撑,坐到这块黑乎乎的大石头上。这个时间,老曹正吃饭,还没来讲他浩繁的石头记,所以破烂石头边只有我和海棠。
  如今小院居民都不怎么理睬海棠,他们认为苍狼挺而走险,应该和海棠有关;如果这位工商局的老员工帮苍狼讲讲情,苍狼也不至于红了眼,拿菜刀砍人;当然,那位肥胖的敦敏成为小院居民们的英雄,因为正是敦敏将苍狼的事情传到网络上,使面对汹汹网民的法官网开一面,否则苍狼不只判一年零六个月,否则他准会被严惩。
  大概,现在只有苏武才肯主动和海棠在一起;不过,最近一阵儿苏武老是神神秘秘的,每天一早一晚的就不见了人影,等到白天回到小院就躲进他的房间里,不知在做什么,清晨时分他断不会出现在小院里。至于我,才不敢公开和他交往呢,我可怕被街坊们指着脊梁骨骂。
  “哦……”我拍了下没有感觉的石头,摇摇头:“海棠,说说,你为什么不肯替苍狼讲讲情?”
  海棠却面不改色,头一歪,眼睛避开我的视线,将手里的小喷壶对着海棠树喷了喷,辩解道:“我能讲什么情——我不就是一个工作人员吗,勉强混口饭吃;唉,做决定的那是领导,我去说,那不自讨没趣吗……”说到这儿,他手里的喷壶在半空停顿了下,然后匆匆补充道:“都是领导定下的事儿,我可没法儿说……”
  我不相信海棠的如是说,因为我隐约听说过他在工商局属于元老级人物:“可你毕竟……”
  “小爱,别乱猜测,”海棠严肃地打断我的话,摇摇头:“你这样乱猜只能伤害到别人;都一个院子住,我要能帮,我要有那能力,能不帮吗;可谁叫苍狼违反了国家规定,又抗税,又不符合卫生条件,到头来还开个黑店呢?!”海棠双手一摊,无奈道:“小爱,要是你,你怎么做?!——难道你的邻居杀了人,你也要为他维护吗?!——你要是能为一个杀人犯维护,我就能为苍狼维护,哪怕因为这事儿丢了工作!——到时,也许苍狼没事了,但我呢,会背着黑锅,也许连退休金都没有了……”
  退休金?——据说,海棠的退休金也蔚为可观,比我们这些蚁族们多得多;而且重要的是,他不需要缴纳那些负担沉重的保险,更无需担心缴纳不起。想到这个问题,我不禁更增添了对他的敌意。
  “唉,现在说这些没营养的还有什么用?”我把脸别到一边,不明白替苍狼说情,能和海棠的退休金有什么关系;而且苍狼只是为了糊口,又没贪污腐化,不过是被逼急了,举起手里的菜刀。刹那,我回想起当初在月影家,海棠和那两位大哥级人物热心为我做媒的情形,尤其想到苏武那个秃顶。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似乎明白蓝为什么不再理睬我。
  “哎,海棠,你说,你不为苍狼说情,还有借口;可当初你怎么不替老曹说情呀?——他一个卖包子的,也需要办什么行政许可吗?”看到海棠缄默下去,我突然又发问道。
  “老曹……”海棠怔下神,吱唔道:“那当然了,凡是做生意,都需要办理行政许可,都需要花五分银子办食品流通许可,再花一钱一分银子办个营业执照,否则不准经营,哪怕是在街头摆摊……”
  “天哪,那你们局,岂不是发了?”我吃惊道:“一个街头小贩,能挣几个银子,你们就收人家那么多!”
  “那没办法儿,上面怎么定的政策,我们就怎么执行;”海棠避开我的视线,嘀咕道:“我说了又不算……”
  “切,那你也是同流合污……”我哼了声,忽然鄙夷起海棠。
  这都算什么呀,动辄就设个名目,收取各项费用,并且俨然成为一种政绩;哦,似乎谁收的银子多,谁就政绩斐然,天哪,天哪,这是什么社会呀,难怪商业化运作这样流行呢!
  “又说什么呢?”瘦高的都都迈开大步,朝这边走来;那部海鸥牌老相机挂在他的胸前,左右摇晃,俨然和他成为一体,不可分割的一体。
  看到都都,海棠立刻沉默下来,继续摆弄他的海棠树。当苍狼砍人的消息在十三家小院传开,平素和苍狼最没有渊源的都都最鄙视海棠,认为海棠既然同属于工商局的职工,就应该为苍狼的被逼无奈负担一定的责任;最起码为苍狼说说情,那样苍狼也不至于无奈地举起菜刀,铤而走险。
  “没什么……”我飞快扫了眼海棠,将视线挪到都都的胸前,说道。
  都都一向心直口快,尤其这段日子他心情不好,动辄就莫名其妙地发火,逮到谁和谁吵个没完,这也是海棠惧怕他的缘故。海棠迅速收拾起他的那些东西,喷壶、玻璃茶杯、大剪子、马扎,逃兵般垂头从我身边溜过去。都都偏头一路看着他,目光里流露出不屑与鄙视。
  “喂,怎么这眼神?!”等到海棠远离我的视线,我杵了下都都的肩头,笑了:“又不是什么敌人……”
  我几乎是掂着脚尖才能够到都都的肩头,他太高了,足足高过我一个脑袋。我为风狂刚搬进小院那阵儿,看着蓝球被拍打得起起落落,我就想,都都才应该每天背着蓝球,蹦蹦跳跳,而不是别人。
  “切,这种人,就是虫儿,不配做我的敌人!”都都抬腿踢了脚海棠树,从鼻孔哼了声。
  “哈哈,怎么连你的敌人都不配做了,你可真有意思!”忽然,我想到老曹;如果老曹也象海棠一样自私自利,我还会和他比谁更伟大吗?不,不会的,我才不会自降身份,和一个弱智比谁更伟大呢;可这样一来,我是不是也承认老曹的天份与能力,或者我和老曹处于同一水平线上,也属于落魄者、失败者,或者什么无业游民?
  “当然,他不配……”都都冷冷一笑;不过他的眼神却老朝小楼那个方向飘,就象当初我的眼神老向蓝的窗口飘一样。
  据说,这位瘦高的大男孩暗恋上了依兰;这一阵子,依兰常常收到玫瑰花束,有时是热情似火的红玫瑰,有时是忧伤的黄玫瑰,还有时是纯洁的白玫瑰;这些玫瑰常常在某个清晨忽然出现在她的门前,为小院增添了一道风影,也为那些喜欢闲是闲非的人们一个传播的话题,当然更为我们这些人带来一个猜想。
  第一次发现门前摆放着束玫瑰,刚从睡梦中醒来不久的依兰吃惊地张大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她紧张地左右扫了眼,小院里却空无一人;她小心翼翼俯下身子,并不认为这是给自己的,因为还有狐女和白狐;她倒倾向于这是某位风度翩翩的男士送给白狐的;自从参加城市舞者大赛,白狐的知名度就不知不觉飙升起来,常常有豪车停在院门口附近;即便黄昏时分她能安静地坐在破烂石头旁听老曹讲述那些豪华逸事,也会不时垂下头,按动手机键盘,阅读信息,发送微信;也正因为白狐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她才老想着要搬出闹哄哄的十三家小院,只是手头拮据,她才没办法搬到别处。不过,谁知道呢,没准儿是送给狐女的,她常常到处张贴征婚小广告,当然也不乏追求者,那个色迷迷的苏武貌似对她垂涎三尺。想到这里,依兰向院子里张望眼,然后抬起脚,用脚尖轻轻踢了下那束玫瑰。
  “谁送的……”依兰一边自言自语道,一边试图从这束花上寻找些蛛丝马迹。
  “送你的呗!”半截烟向前抻下脖子,怪异地笑道。
  “你送的?”依兰爽朗地笑了。
  “我?”半截烟回头瞟了眼都都的那个房间,挤眉弄眼道:“我哪能送你这个呀;我要送,就直接送戒指了——”
  “来吧……”依兰顺着他的视线瞧去,顿时省悟了;她微微一笑,调皮地张开手。
  半截烟没料到依兰会这样大方,他后退了步,抻下脖子,反倒不好意思了:“我怕有人拿砖头子砸我!”
  “谁敢砸你?——”依兰噗哧笑了。看着半截烟走向小院门口,她忽然回忆起小辉哥为一线天而宴请街坊那天的情形;就是那天,都都送给她九十九朵玫瑰;虽然当着大家的面她竭力镇静,但她还是尴尬不已,胸膛里那颗心突突乱跳着,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望向自己,既羞又怕。她可是第一次收到鲜花,更是第一次有男人追,这让她联想到那些声名狼藉的女子。
  突然收到一簇99朵玫瑰花束,自然引起十三家小院居民的热议,也使她注意起都都。高大帅气的都都的确很吸引她的目光,但不知为什么,依兰对他没感觉。每次看到都都,她都会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大学毕业前夕结识的那位励志大师。
  依兰讨厌励志大师,无论他说的怎样天花乱坠;而都都稚嫩的脸上就有几分励志大师的模样,这使她不寒而栗,更使她回忆起往昔!
  打那天起,几乎每隔三五天,就有一束鲜花摆放在门前;当然,偶尔她还会收到花店那位送花女郎送来的鲜花,那上面照例会插上个祝福卡片,上面标着敦敏的名字;逢到收到这种带着祝福卡片的鲜花,依兰总会不自觉地想到敦敏上下两个球体连结在一起的躯体,便情不自禁地笑了;每次,无论是花店送来鲜花,还是摆放在地上无名氏的鲜花,依兰都隐约看到都都偷偷躲在一边,向她投来关注的一瞥。一次,她暗自数点过摆放在地上的玫瑰的枝数,三十朵;通过网上搜索,她得知,三十朵玫瑰的寓意,默默无言的爱;于是,她顿悟了,明白都都想要表达什么。终于,一天清晨,她实在按捺不住,看到地上的那束鲜花,微皱下眉头,弯腰拾起,径直走到都都那个房间的窗前,敲了敲玻璃窗。
  都都慌张地推开窗,挠挠后脑勺,瞥了眼依兰手里的花束,腼腆地笑了。其实,他一起躲在窗帘后面偷窥着;看到依兰朝他这个方向走来,他才慌忙踅到床上,装睡的。
  “谢谢你。”依兰绯红着面孔,眨下眼睛说道;她的一绺头发遮挡住前额,也遮挡住一部分脸颊。
  都都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在笑。他避开她的视线,胸膛里的那颗心砰砰地加速跳动着;面对着她,他心荡神殆,欣喜,而又胆怯。
  “以后,不要送我花了,”依兰停了停,垂下眼睑,轻言轻语地说道:“你不要把挣的银子,都买花了;而且,我已经有了男朋友……”
  “他是谁呀?”都都脱口而出。
  “你不认识……”依兰不假思索道。接着,她抬起眼睑,瞧了眼都都,迟疑道:“其实,你是个好人,”她看到都都垂下头,忽然又于心不忍,赶紧补充了句:“真的,你真的是个好人,不过我不适合你……”
  刹那,都都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甚至不知她最后又说了什么。都都看着她轻盈地转过身,一步一步地离自己远去,自己却被钉住似地,杵在那里,就象被打了麻药的病人。忽而,都都想到另外那位送花的男人,他更加不是滋味了;那个男人是谁?都都拼命地在脑子里搜索着,却怎么也无从知晓……
  “你说,依兰的男朋友会是谁?”某个黄昏时分,都都困惑地疑问道。
  “不是你吗?”我吃惊地瞧向他,就象瞧天外飞仙般:“给依兰送花的是你,追求依兰的也是你,你不是她男朋友,谁是?”
  “不,不是我;”都都苦笑道:“她已经拒绝我了;她说,她有男朋友……”
  “可那些花是谁送的?”我皱下眉头,疑问道。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那部老式的海鸥牌相机在他胸前晃来晃去,就象个钟摆。
  “当然不是你!”我坚定道。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都都狐疑地盯向我。
  “我知道……”我点点头,迎向他的目光。
  “你知道?!”都都的嗓音不知不觉尖细起来,他死死盯着我,他的眼睛就象一条不幸搁浅的鱼的眼睛。
  我使劲儿点点头。其实,我并不知道;我又不是依兰肚里的蛔虫,哪里知道她的隐私?——不过,自打他泄露了蓝有了父母之命的男朋友的真相,我就格外憎恶他,巴不得哪天有机会报复他。
  “不!”他大嚷了句,眼睛里闪出一丝晶莹。
  “是,我的确知道!”我再次向他点点头,以增加我言语里的可信度。
  “那他是谁?”都都咽口唾沫,低声问道。
  他那模样,就象条被人类欺凌的牲畜,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扭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忽然于心不忍起来,决定不再和他纠缠下去。
  “他是谁,你能告诉我吗?”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跟在我身后。
  “不能!”我斩钉截铁道。这倒不是我铁石心肠,而是我的确不知道。
  “小爱哥,你一定要告诉我,”都都从口袋里掏出一钱银子,晃了晃:“我请你吃饭……”
  “可我真不能告诉你……”
  “要不,我把相机送给你!”说着,他一抬手,晃下脑袋,摘下相机,将它递给我。
  “不……”
  “你就告诉我吧!”都都哀求道。
  “不!”说着,我脑子里飞速旋转着,过滤了一个又一个男人的名字:老曹、敦敏,抑或是哪位不知姓名的富二代官二代?刹那,我又能联想到依兰的诗作——听音之末,她撑着红雨伞,在痴情地等待着谁?不,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嗯,也许只有那个老朽的畸笏叟才知道……想到畸笏叟,我不禁恐慌起来。但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的猜测,依兰不可能是那种人,不可能甘愿当作别人的玩物儿。
  “其实我知道是谁送的!”都都咬了下嘴唇,忽然说道。
  “谁?”我反问道。
  “我也不告诉你,”忽然,都都笑了,他的笑那样的凄惨,甚至使我以为他神经了。
  可是,会是谁呢?我又开始琢磨。哦,大概真的是那个敦敏;据说这一阵儿敦敏和依兰的关系比较密切。但可以肯定,有些是都都送的。
  过后,依兰对她的闺中密友解释,她可不想搞什么姐弟恋,不想整天面对着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为他洗衣做饭,和他做爱亲吻;她需要的是一个知道疼她爱她的男人,需要的是一个能给她带来安全的男人,而不是一个阿萌小正太。这个传言却不知为什么,悄然在十三家小院扩散,终于传到了都都的耳朵里,这使他苦恼万分。几乎与此同时,一连几天,偶尔起夜的小院居民纷纷发现有个神秘的人物在小院外面点燃柱香,或者点燃某个暗号,晃来晃去,似乎在做行窃前的准备……
  “喂,一个劲儿瞅什么呢?”我又捶了下都都的肩头:“你再瞅,也不是你的,就算你天天送花也白搭……”
  我倒不是想要刺痛都都,只是太闲太无聊罢了;更何况,这样刺痛他,兴许会让我暂时忘掉蓝。
  “哈哈,你倒没一个劲儿瞅,还天天给人家送饭,可到头来也不是你的。”都都也笑着回敬我一句。
  我的唇边绽出丝苦笑;唉,我和蓝的事情,在整个十三家小院已成为茶余饭后谈资,成为一个笑柄。蓝出院后,再没回十三家小院,更没和我联系,只留下一个空洞与遗憾,只留给我一份思念;我给她发送几条短信,也石沉大海,没有回音。偶尔遇到雪,我想问蓝的事情,可每次雪都着急忙慌的,关键时候不是接电话,就是有人找,我只好眼看着雪离去,让蓝成为一种痼疾,癌般地吞噬我的记忆。
  唉,人生,我的人生就像牙缸,可以把它看成杯具,也可以看成洗具;既然如此,我就尽量把它看成一洗具吧……
  那个刚搬进十三家小院的牧马人邋邋遢遢,闪过我的眼际。我叹息声,望向给周围层层高耸楼宇遮挡住的城市黄昏,心情也给这落莫感染。人生在世,其实能有何求?——不过是渴望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共同营造一种温馨。
  据说,牧马人是个环卫工人,他搬来的第一天,就穿件黄马甲,在小院里进进出出;当然,他老婆喜洋洋也一样的打扮儿,还有他儿子唐文飞。牧马人骑在那辆倒骑驴上,看着满大街的行人,那架势就象一位匈奴的游牧民,所以半截烟会抻长脖子,嚷了句‘牧马人’;他这个绰号也由此而来;至于他老婆,每天都笑眯眯的,洗衣,做饭,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一张笑脸,就象有数不尽的高兴事儿,所以我才会喊她为喜洋洋;至于他儿子唐文飞,成天板着面孔,就象谁欠了他两百吊子似地,大家也就懒得替他取绰号,以免被他的丧气儿纠缠上。
  “我?——该是我的,一定是我的……”我讪讪道。
  “那,该是我的,也一定是我的!”都都不甘示弱道。
  “人家理都没理你!”我哼出一声笑,又酸酸地回忆起蓝的面靥。
  “可人家当初理你,又能怎么样,现在还不是有了男朋友!”都都恼怒地踢了脚我的破烂石头,不屑道。
  我想了想,不知道如何去反驳都都,居然语塞了,所以也就只能一笑了之。
  “嗨,你们哥俩儿又聊什么了?”忽然,墨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破烂石头旁。她穿件浅蓝色小衫,右侧的肩膀裸露着,左边却被包裹至胳膊肘儿。
  看到墨夜,不知为什么,我慌忙左右扫了眼;起初,我不知道自己在瞅什么,顷刻之后,我才明白,我在寻找酒格格。自打苍狼出了事儿,已经有日子没见到酒格格了;她做什么去了?我狐疑地想道。
  “没聊什么……”都都略显颓唐道。
  “当然——”我拖着长调,脑子里飘过那个背着行囊的樊石头的形象,不假思索道:“聊女人呗……”
  也许,我把屁股底下这块石头卖掉,我就会成为社会焦点,就会腰包鼓鼓,就会赢得蓝的青睐,就会取得蓝的家庭的信任,就会摆脱无聊,就会有个温馨的家了……不过,那样就会出现另一个问题,我有了大把的银子,肯定会有歹徒惦记。想到这里,我就不寒而栗。大概老曹就对我嫉恨有加,否则我也不会天天都幻想子夜时分他掂着那管蘸满袭人牌墨汁儿的毛笔,站在我的床前,准备将我扼杀的情形。
  老曹是个危险分子,一定是。据说,满脑子都是故事的人,一定很疯狂,否则他也编造不出那么多谎言。有那么一阵儿,我担心老曹真的会实施他的谋杀计划,只要他回到屋子里,我就不敢睡觉;可我又怕引起他的怀疑,于是只能半睁半闭着眼睛,偷窥着他。他却象块石头坐在桌子前,蘸着飘散着臭味儿的袭人牌墨汁儿,奋笔疾书。不过,无论是我,还是老曹都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个假象,他在考验我的耐心,等待我睡熟后再实施他的谋杀。
  由此看来,老曹是个有定力有耐心的男人,因为每次我都不知不觉睡着了;等再次醒来,老曹手握着毛笔,也爬在那里睡着了。我蹑手蹑脚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跟前;旧日历的背面,密匝匝地写满了字,我不认识的字;老曹写的字龙飞凤舞,压根儿就看不出是仓颉传下的象形文字,还是殷商时期巫者卜卦的鬼画符;所以我只能装模做样地看一番,然后摇摇头,告诉自己这是老曹胡谄的狗屎故事。而那册破烂不堪的《本草纲目》扔在一旁,已经象个年老的女人,虽然还会被老曹不时眷顾,却不再得宠。
  “聊也白聊,就你俩呀……”墨夜歪歪嘴,翻下眼睛:“一对儿失败男人的代表,谁会喜欢你俩?!——要银子没银子,要模样没模样,而且有时连话都不会说……”
  谁是失败的男人?——难道男人没银子就算失败,古语还说过不以成败论英雄呢,现在为什么要以有没有银子论成功?——那是不是可以说,女人没有男人就算失败,或者女人没有品味就算对这社会的污染?切,那些歹徒一定会将她的财产掠夺一空!想到这里,我不禁战栗起来,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恐惧。
  “乌鸦嘴;我俩怎么地,”都都忽然抬起头,目光逼视向墨夜,一只手撑在破烂石头上,激愤道:“难道没钱就不能娶老婆,就不能有爱情了吗——那天底下得多少人不能拥有爱情,天底下多少男人都没有银子,难道他们都该打光棍儿吗!”
  “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现在的社会现实,你朝我吼什么?”墨夜噗哧一笑,目光扫向我:“而且,也没人送我玫瑰,唉……”
  我知道她为什么要看向我,因为我屁股底下的这块石头。如果没有这块石头,已经搬出小院的墨夜才不会三天两头跑回小院一趟呢。我屁股底下的石头,就相当于某些官员们手里挥舞的权利,或者那些名商大贾们手里的银子,总会使某些人趋之若鹜。想到这里,我跳下石头,和刚才的海棠一样,垂下头,准备离去。
  刹那,我又想到李晓丽对我的告诫;嗯,我是不应该和墨夜有什么交往,这个女人老是话里藏针,每次都会扎痛我。
  “喂,小爱,做什么去,是不是又想让我请你吃饭?”墨夜却一把拉住我,眼着我的眼睛问道。
  “谁想让你请吃饭了……”我使劲儿挣脱她的手,唇角边的笑更勉强了;这个时候,我忽然渴望看到李晓丽;在这座十三家小院里,也许只有李晓丽才是墨夜的克星。唉,我又不是饕餮鬼,更不是饿死鬼,凭什么老这样说呀?!我只是不愿让墨夜再烦扰我。蓝的事情已经够让我烦的了,我才不愿意再多件事情。
  “那你不想娶蓝做老婆了?”墨夜不由分说,继续探出手,重新拽住我。
  “想不想娶谁,那是我自己的事儿!”我生气道。
  “他呀,”站在一旁的都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一个穷光蛋,蓝才不会跟他呢——蓝要是跟了他,不得饿死呀,就他那样,连他自己都养活不了呢;而且,蓝的父母也不会同意……”
  “你说你自己吧!”我乜斜眼都都,从嗓子眼里嘟囔了句。天晓得都都这人怎么回事,一会儿激愤,一会儿又嘻哈,莫非他因为依兰而神经了?
  “谁说我们小爱哥养活不起蓝?!”墨夜笑着,瞟了眼都都,顺手拍了下破烂石头:“看,这是什么?——告诉你,都都,这就是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说着,墨夜在半空中划了个很大很大的圆圈:“知道吗,很多很多,也许你一辈子都花不完;小爱哥,你开个价,我帮你卖出去;这可是无价之宝……”
  “既然无价,那还用开价吗?”我噙着泪,手一甩,恶意道:“要不,我把石头给你,你把你的房产给我,然后再嫁给我做老婆!”
  “做你老婆?”墨夜抬高了嗓音:“你什么都没给我买呢,就让我做你老婆?——花呢,钻戒呢,拿来!”说着,墨夜向我张开手。
  “没有,爱嫁不嫁,不知道现在时兴裸婚吗?”我带着怨气儿说道。
  “切,还是跟你的蓝裸婚去吧;”墨夜头一歪,不屑道:“追我的男人一大把一大把的,我随便让他们哪个给我买,他们都会痛快的!”
  “他跟蓝裸婚?”都都哈哈大笑起来:“小爱自己发昏去吧,人家蓝已经订婚了;现在,他只能看着蓝跟别人裸奔了!”
  “说什么呢?!”墨夜瞪了都都一眼。
  “我说的没错,不信,你问他自己!”都都倔强地指向我。
  刹那,我恨不得地上裂开条缝,自己能够钻进去。我似乎看到蓝半垂下头,冷冷的表情,在向我发出最后通牒。
  “唉,现在就都这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口袋里没银子,就会被人家瞧不起,尤其是那些物质小男人小女人们,他们才不是东西呢!”墨夜感慨道:“不过,这也怪你们自己,谁让你们不努力呢;你不能为人家打造好一个安逸的窝,人家肯嫁给你,人家的父母也不肯呀!”
  “蓝就是个物质小女人……”都都嬉笑道。
  “不,蓝才不是呢……”听到他们这样讲蓝,我的心都碎了;我一直认为,蓝才不是那种庸俗的女子,她才不会因为我没银子而离开我;蓝是性情中人,是一位值得男人疼爱的女人,我相信她,即便她现在不理睬我;我相信,她不理我,一定有她的原因,我不怪她,也不能怪她。
  “可她真的很物质!”都都继续坚持道。
  “不,她不是!”
  “她就是!”都都哈哈笑了起来。
  “看,你把我们小爱哥说出眼泪了吧?”墨夜半弯下腰,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那是你把小爱哥说出眼泪了,你明知道他现在最不愿意别人和他说蓝的事情……”都都辩解道:“哭什么哭,真不爷们儿……”
  墨夜拍了下我的肩膀,不再理都都:“哎,真哭了?——男儿有泪可不轻弹;小爱哥,坚强点,等我给你介绍个比蓝更好的女孩儿……再说,等我们把这块石头卖了,口袋里有了银子,什么样的女孩子找不到呀……”
  “你别再烦我好不好?!”我豁地直起腰,冲着墨夜大吼道:“告诉你,你这个成天想着破烂石头的臭女人,这石头我不卖,你以后别再跟我说这块石头!”
  墨夜和都都全都愣住了,他俩根本就没想到我会发火;小楼那边,依稀的几个人也闪出来,直朝这边张望。
  “行了,行了,小爱哥,对不起……以后,我不跟你提蓝的事儿了……”墨夜的脸色变了变,自言自语说了句:“我真没想到你对蓝这样在乎……”
  我当然在乎蓝了,而且很在乎;我希望她快乐,希望她一辈子都开心,不管她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想到这里,看着我眼前的这些人,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微的小汗珠儿,腿也不禁软了。呆呆地,我站立了几秒钟,螃蟹般甩了下手,然后讪讪离去。
  恍惚间,我看到海棠从他房间的那扇玻璃窗向外张望。他看到我,慌乱地转过脸,倏忽间就消逝了。这时,老曹吱嘎推开房门,拎着啤酒瓶子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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