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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家小院第五十五章 记不清从什么时开始

作品名称:石头记之:十三家小院      作者:爱在无言      发布时间:2012-12-01 10:26:32      字数:8956

  记不清从什么时开始,半截烟就把晴儿认定为梦中情人,只要晴儿出现,他立刻就会忘记贷款买房失败的事实,整个人精神起来,话也由此多了,大着嗓门儿,乌鸦般聒噪;甚至他会绅士般掐灭手里的烟蒂,哪怕刚刚点燃,行为也骤然变得慷慨起来。
  “我请客,每人一枝冰点!”沉沉的夜色里,半截烟站起身,大方地摸出半分银子,挥挥手,递给蹲在一边的还子,眼睛却瞟向晴儿。
  “可这也不够呀……”还子犹豫地扫了眼老曹,扫了眼大家,接过银子,迷茫地笑了。
  那一段时间,还子成为老曹最忠实的听众之一。老曹依旧每晚一边呷着啤酒,坐在破烂石头前讲述他的故事,等到夜深了,人都散去,他再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挥毫而书,直到凌晨才鼾声大作地倒在床上。老曹的生活规律几乎成为了一种定式,而且他的某些生活规律不知不觉成为了整个小院的规律,似乎那些忠实听众看不到老曹晚饭后出现在破烂石头前就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你要大方,就拿出一钱半钱银子,别这样小气,看着都觉得别扭!”暗影里,依兰大叫道。
  不过,此刻半截烟失去了豪气。晴儿已经小鹿般走出院门;半截烟的视线从院门边挪回来,神情沮丧;他一挥手从还子手里夺回半钱银子,嘟囔道:“请客还不领情,那我还不请了呢……”
  只要晴儿消逝于半截烟的视线之内,他就会神情沮丧,无精打采,重新想起贷款买房失败的事情。那无异是他人生的一大憾事儿;虽然他贷款不成,但他还是常常穿戴整齐,跑到售楼处,去看那些不属于他的住宅;最近,这座城市又出了新政,非本地户口不得在本市购房;本地户口的必须居住七年以上,缴纳各项税费五年以上才能购房。看到那张告示,半截烟更加无精打彩了,只能在想象里拥有一套属于他的住宅,幻想着和晴儿鱼水之欢。不过,当他想到晴儿衣着暴露地站在夜场的舞台上,在众多男人的目光下扭动臀部,就妒火中烧,坐立不安。
  偶尔儿,半截烟幻想着自己拣到一大笔财物,最好是一包印着**银行字迹的银子,那样就不会有人因为遭受损失而号啕。哦,或者花沧海一粟般的银子买一注彩票,中头等奖,那样他就可以揣着大把银子,到花样年华,包下正对舞台的那张桌子,如醉如痴地欣赏着晴儿。千金一掷为红颜,半截烟似乎看到自己的豪爽,看到晴儿渐渐开始注意自己。到了那时,他就会发动鲜花攻势,邀请她共进晚餐;那可是真正的晚餐,子夜的钟声早已敲过,衣冠楚楚的半截烟夹着枝骄子,喷吐着烟雾;穿着旗袍的晴儿就存在于这缭绕烟雾之后,她优雅地从在那里,大方地迎向他的目光;但顷刻之间,幻象破碎,昏暗的天花板出现于半截烟的视线之末;他不仅没有那么多银子去花样年花消费,而且还不再敢去花样年华对面的街上偷偷窥视晴儿下班,他怕那些警察,真的很怕。于是,他只能憋在家里,仰面朝天,汹涌地幻想着;可每次从幻想中醒来,半截烟都会更加痛苦不堪,他更加渴望,倍受煎熬,似乎胸膛里有把火在燃烧;他清楚,终有一天,他会被胸膛里的这股火焰吞噬,融化……
  “得了,得了,别吵了,还是听老曹讲故事吧!”都都一手搭在那款老式海鸥牌相机上,瞟了眼依兰,又同情地瞥了眼半截烟,替他遮掩了句。
  破烂石头上摆放着那册同样破烂的《本草纲目》,以及一整套笔墨纸砚。老曹正在讲他们家落魄的日子。斑驳的树影映在他的脸颊上,产生某种古怪的效应,似乎他是头斑马,又似乎他刚刚穿越神秘宇宙的第六维,浑身散发着说不清的气息诱惑着我。
  酷似斑马的还有苏武;他从海棠树旁站起身,扫了眼我们这些形态各一的听众,拎着他的小板凳悻悻而去。大概没有了海棠,苏武也感到无聊,所以他才在这里呆不下去。自从苍狼砍人事件发生,海棠就从没在黄昏之后出现在海棠树下,而躲进他的小屋子里,不再出来。
  “……其实那个时候,早就凄风冷雨了,如果黛玉还活着,一定会跟我一起遭罪,甚至会被发配到遥远边塞,或者哪个妓寮,因为不愿卖笑抑郁而死……”老曹压根儿就没受到半截烟的影响——刚才半截烟的插曲不过使他稍稍停顿了下,整理下思绪,安稳下情绪,继续侃侃而谈:“唉,那些差役如狼似虎,尽管其中有些还认识我们家人,但那个时候他们全都装做不认识;他们把我们一家子几十口子拘在潇湘馆附近那座小院子里,按照名册,把大小丫环一干全都遣散了;我遥遥望了眼,二叔不再那样英俊,他满脸愁容,被差役们推掇着。我也落下泪,因为那一刻,我忽然看到二叔额头前那绺头发一夜间就变白了,花白中还掺杂着几根枯黄,风刮过来,就把那绺头发吹拂起来……”说着,老曹潸然泪下,他抓起那个冰冷的啤酒瓶子,一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然后呲下牙;他张开嘴的瞬间,隐约露出那颗羼杂在大米里小白石头硌崩的豁牙。
  刹那,我似乎看到病怏怏的黛玉西施般捂着胸口,含情脉脉地凝望着老曹婚礼现场;因为种种原因,她没被邀请,而其他人又全都去了,所以她这里更显得冷清。爆竹噼噼啪啪地燃烧着,礼花冲在而起,还有一片喧嚣。黛玉忽然咳了起来;她将那丝手帕从唇边拿来,却看到上面掬着一滩殷红的血……婚礼现场,老曹,哦,或者说那位真是假时假亦真的宝玉穿着新郎的服饰,站在众人面前,幸福地笑着;宾客们纷纷向上贺喜,司仪在高声颂读着,主持着;老曹的眼睛盯向离他最近的那桌酒桌,盯向坐在周围的宾客们;他们也盯着他。忽然,他眼睛转了转,鬼使神差地盯向酒桌上的一瓶啤酒……
  淡黄酒液形成泡沫,在青绿色玻璃瓶子里翻腾。酒液顺着老曹的唇角溢出,在灯光下蛇般闪烁着。猛地,啤酒瓶子从他唇边挪开,墩在破烂石头上;他迅速擦拭了下脸颊,眼泪也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刹那,整座小院都黯然无声,每个人都陷落于死寂之中,包括夺回半钱银子的半截烟。
  婚礼,丝绢手帕,为什么这样熟悉?砉地,卫若兰的名字不期闯入我的脑际。哦,这个狗屎曹,他居然把类似的情节剽窃至那胡编乱造的故事里,而且巧借挪腾,把自己演化为黛玉,甚至使之咯血而亡。要知道,原本的情节是卫若兰在新婚之日,送给老曹一方丝绢手帕;可这会儿,手帕却在黛玉手里,而且上面还题了首诗!
  半截烟隐没在树影的最暗处,或者说溶于这夜色的小院里,似乎他一直不曾出现过一样。借着星光,以及竖立在破烂石头边的那杆白炽灯发出的昏暗灯光,我看到小院的十几位居民雕像般或从或立,那弯注定结不了葡萄的葡萄藤盘绕在海棠树树干上,蜷曲着须藤,不甘心地攀爬着。视线落到葡萄藤上,我就不由自主回想起蓝,回想起我七月七要和蓝一起坐在葡萄藤下面听牛郎织女悄悄话的诺言(哦,也许那不是个诺言,仅仅是我一厢情愿的幻想罢了);忽然,似乎是为了印证老曹凄凉的心境,隔街的东祠胡同窜起一丛绚丽的烟花,静寂无声地在夜空中开绽。
  美丽的烟花在夜空里只是短暂地开绽,然后重新归于寂寞;这让我砉地回忆起蓝居住在这里的日子。现在,她在做什么?仰望着夜空,我不禁抑郁起来。老曹却依旧在吹嘘着那些莫须有的故事,讲述着他流落在街头那些日子的艰辛。
  “谁家放烟花了……”都都自言自语着,扭转身体,将那部滑胶片的海鸥牌相机对准烟花的方向,喀嚓一声按动快门。
  “你那里也没胶卷,瞎按什么呀!”半截烟乜斜他眼,说。
  “过过瘾……”暗影里,都都放下相机,不安地笑了。
  “现在,谁还用这相机呀,OUT了……”我瞥了他眼,忽然又想到了蓝;其实,我应该同情都都,他和我的境遇一样,都为爱所困;只不过他比我稍强一些,起码他还能常常看到依兰,我却无法看到我的蓝。
  我相信,都都每天都在胸前挂着这部老式海鸥牌相机,一定是为了招惹依兰的注意,就象他苦研那些诗歌,仅仅是为了搏得依兰这位红颜一笑;不过,依兰似乎对这并不感兴趣,借着昏暗的灯光,可以看到她微皱着眉头,厌倦地看着都都的表演。
  依兰已经将都都的一切都视作表演,包括那段日子,每天清晨都将束鲜花摆放到她的门前。那一束束的鲜花,已经够让她窘迫的了,她不想再沾惹这个大男孩。最近,她甚至都不想回到小院里;只要她出现,都都就会冒出来,用目光跟踪着她,同时不时地做出一些夸张的举止,试图吸引她的注意。甚至,都都不知从哪儿淘来依兰的Q号,以及她常常浏览的论坛,他顶起她的每一个帖子,甚至是许久前她自己已经忘记的;这让她啼笑皆非,无所适从。
  “都都,请你不要老纠缠我!”一天,依兰招呼住都都,心烦意乱地警告他。
  顿时,都都面红耳赤了,他嗫嚅道:“我……没纠缠你呀……”
  “还没纠缠我?”依兰愤怒道:“那什么最纠缠,你我倒跟我说说!”
  “我……”都都抓了下胸前的相机,胆怯道:“不就是跟你贴……”
  “行了行了,别说了,”依兰厌烦地打断他:“记着,我俩以后谁也不认识谁,你以后别纠缠我了,知道吗,我已经告诉你多少遍了,我有男朋友!”说过这话,依兰狠狠瞪了他眼,转身走了……
  听到这里,都都的脑袋里轰地一声,意识便模糊了。甚至,他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呆呆在站在小院门口,直到麦杰拿着弹弓出现在他面前,他才省悟过来,黯然地叹息声。
  “那,老曹,讲讲你是怎么要饭的……”我突然说道;刹那,我感觉到大家的眼睛都在盯向我,尤其是那个还子,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腿上,猎豹般盯向我,就象盯着一头病弱的羚羊。
  难道这个问题是整个小院的禁脔吗?诧异地扫了眼他们,觉得不可思议。我一直都纳闷,为什么整座小院的居民都要把老曹当个宝,似乎无论他做什么都是对的,似乎我无论说什么关于老曹的话题都是不应该的,这不禁让我嫉妒起来,也让我隐约感觉到自己或许没有老曹伟大。
  我尴尬地抿嘴一笑,不无担忧地望向房门;幸亏袭人大妈不在,否则她又会扯着嗓门向我吼叫,似乎我用武力欺负了老曹一样。不,袭人大妈永远都不会明白,其实和老曹同居一室,倍受欺凌的弱小者是我。每天晚上我都不敢入眠,生怕哪天老曹会不期地发起神经,掷下蘸满袭人牌墨汁的毛笔,将那双手扼住我的喉咙;那时,我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唉,不想讲就不讲,我还不爱听呢!”我讪讪着,站起身,向自己那个巢踱去,同时脑子里回旋起老曹倒在床上,跷着腿,眼睛盯着天花板想心事的模样。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老曹的心事是试图回到他们家辉煌时期,做他的贵胄子弟,衣食无忧,被大家众星捧月般地拥着;米卡成天梦想着得到绿卡,要到美国去要做比尔?盖茨一样的超级富翁,做一个充分的自由人;月影最大的宏愿就是股市天天牛市,能让他赚个盆满钵满,以弥补拮据的工薪;凤鸣总想要搬出这座小院,拥有一幢属于他自己的住宅楼,楼前是萌萌绿地,楼后是方便的交通公路;楚才却天天鼓捣着电脑,对其他漠不关心;而我除了琢磨我和老曹谁更伟大些之外,还做着和蓝重温旧梦的温柔梦。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每个人都有拥有梦想的权利;然而梦想什么时候能够成为现实,或者说现实是否将梦想冰冷地击碎,那就不是每个人都说得算的事了。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抽动下鼻孔。
  嗯,也许十三家小院里最悲剧的不是老曹,也不是我,或者半截烟或者都都,而是孙凤鸣。平时很少见到这位六旬老人,即便小辉哥为一线天兴办的那次盛宴,他没参加;据说,他的童年就是在这里渡过的,他属于这座城市的土著,地地道道的土著,深受老的传统影响,譬如他至今认为自己能住进这栋二层的建筑,已经算得上实现了共产主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自来水下水道,提及这些共产主义的标准,他就会自豪。在他眼里,别的国家远远不如这个伟大的国度,尤其那些资本主义国家,包括台湾,那里的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那里的官员都腐败,草菅人命;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满意生活在这个乱糟糟的小院里,尤其在某个夏日,他去过一趟东祠胡同,就渴望起能有一天搬出小院,住在绿草环绕的小区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吃上那些真正的只有官员才能得到的绿色食品,更不会存在看病难的问题;不过,凭借他微薄的退休金,买不起那边的住宅,这不禁让他对童年时代所接受的教育产生怀疑;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每天都要搬着马扎,到东祠胡同,隔着铁栅栏,欣赏那里的风景。
  “我有一个梦想,那就是我也能住进去,”一天,他看我,谈过几句话就不知不觉扯到住房梦的话题:“享受着免费医疗,看着儿孙接受到好的教育,食用着没有污染过的食品,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看着蔚蓝色的天空,不再遭受到通货膨胀之苦……”说着,他的眼睛就浑浊起来,流淌下两颗热泪,回忆起三十年前政府对他这一代做出的承诺: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那个时候,他积极响应国家号召,甚至做了结扎手术;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婚姻成为一个极不稳定的两边形,一次争吵后,他的老婆离开了那个家;这个时候,他才陡然发觉,原来自己当初理会错了,政府宣传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计划生育好政府来养老’,而是‘计划生育好政府帮养老’;只是那一刻,已经晚了,一来他年龄大了,已经厌倦了夫妻生活,所以就没再成家;恰恰是这个决定,才让他能够安逸晚年,否则他生养个儿子或者女儿,那一定还在为孩子而奔波忙碌,无暇自己的生活。
  “嗯,有一天,我们都会住进去……”我看着孙凤鸣的眼睛,胸口泛起酸意,慌忙地应和着他。
  说这话时,孙凤鸣似乎不知道现在政府已经丢弃了原先的承诺,那句宣传早就换成‘养老不能靠政府,人人要求加社保’了,更不知道社保已经被扭曲了,成为‘社保交得多,退休金领得少’,而且还有官员进一步动议将退休年龄延迟至六十五岁,如果那样的话,如果真的延迟至六十五岁,孙凤鸣现在还得要努力工作,每天也就无暇去东祠胡同那边流连忘返。
  唉,我相信孙凤鸣那只是一个梦想,虽然我渴望它会成为真实,或者有朝一日逼近现实的真实;但就象那句话说的,梦想很美,现实很远,那毕竟只是一个乌托邦,只是一个桃源,虚无缥缈地存在于我的想象之中。唉,在这个小院里,似乎每个人的梦想都很美,但现实却很远,米卡已经N次没通过托福考试了,月影的股票梦破碎了(虽然他又点燃了另一重梦想,古董梦),凤鸣只是每天拎着小马扎到东祠胡同那边的高档社区外面眼巴巴地被窝另一种生活,大概也只有楚才还维系着幻想,埋头于那些七零八落的电脑零件之中。
  “鸭洒,乙洒,散洒,丝洒……丝洒恩……”将要走近房门,我忽然听到屋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立刻诧异起来。
  哦,许久都不曾闻到过袭人大妈驴肉馅包子的味道了,我居然有些想念那味道。于是我抽动鼻子,试图寻找些蛛丝马迹;但一点儿痕迹也没有。袭人大妈为了坚定老曹的作家梦,居然把那些蒸笼全都低价卖了,卖给一个专门收购古董的家伙。那个家伙樊石头般围绕着袭人大妈的蒸笼,不断喃喃低语着什么;最终,他掏出一两一钱的银子,抓起手机,叫来几个棒棒,帮他把蒸笼搬到一辆同样陈旧的红漆三轮车上,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十三家小院。而看到这一幕的月影,后悔不迭,连连抱怨。
  “袭人大姐,你要卖蒸茏,告诉我一声呀,”月影焦急地望着那个尚未来得及拆毁的土灶台,搓着掌心说:“都是街坊,我还能给你稍微高一些的价钱……”
  最近,月影着魔了般,四处搜集那些别人不要的垃圾,破盆破罐,破书破画,似乎那里面藏着宝贝,弄得屋子里乱糟糟的,散发着一汩汩难闻的霉烂味儿,使得何七七总是抱怨。但他从没想到过袭人大妈的旧蒸茏也算是个古玩儿。
  “就算告诉你,你能买呀?!”袭人大妈眼睛一翻,从鼻子里哼了声。
  嗯,嗯,袭人大妈说的倒是实话,即便她提前告诉他,他也不见得会买,更不见得会给她一两一钱的银子;月影的窘迫,在十三家小院是出了名的,尤其在他退出股市后,他更加拮据了;一个爷们儿,口袋里居然连半钱银子都没有,每次他想买什么,都是急忙忙地跑回家,可怜巴巴向何七七讨过银子,又急忙忙地踅回去;正因为如此,他痛失过几次发财的机会,令他懊丧不已。
  “嘿,这下可得了,我可以用这些银子做本钱,十年八年就可以挣到一套宅子,让我们老曹舒舒服服写他的东西!”袭人大妈同样兴高采烈,甚至连走路都发飘。
  当时听到她自豪又自信的话语,我胸口一凛,以为老曹这下子一定能比我伟大了;刹那间我气馁了,几乎要放弃掉我的生命;我本来已经失去了蓝,这次又失去了自己追逐的目标——人生的两大目标,事业与爱情,我都没有了,我能不沮丧吗?!所以那几天,我连走路都不精神,就象艾格瑞特说的,我的脸色蜡黄蜡黄的,没一点儿血色,做事情老出差错,就连别人说什么我也稀里糊涂。
  袭人大妈拿着一两一钱银子,闷在家里几天,然后就去了乡下,在大脸猫家呆了阵,回来之后就四处宣扬起她伟大的新职业——保健品和美容产品的直销。据袭人大妈讲,这是第四波新潮经济,前景远大;不过小院的居民很少有相信她的,反倒是东祠胡同的几个新贵们很是相信,她们动辄就来到袭人大妈的住所,聊天,买卖产品;其中一位据说从南边来的,讲着一口听不懂的白话。
  果然,推门而进,那个瘦弱的女人坐在屋子里,桌子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她正在和袭人大妈交易,一五一十地数钱,点货。
  “生意不错呀!”我瞥了眼袭人大妈,惶惶而嫉妒地说道。
  没准儿袭人大妈真的能鼓捣出个超级富豪,几年之后奔上个宝石蓝钻,每天不用出屋就能净赚个几两银子,而且会拥有N个房产,也能墨夜般做个出租婆,或者花铁儿般过着锦绣生活。迅即,我又联想到半截烟,他的买房梦大概已经成为泡影,无限推迟下去。就在前些天,我还听他埋怨银行阴晴不定的房贷政策,怨恨自己的父母没提早定居在这座城市里,使得他这个没有本地户口的蚁族只能租房不能卖房,也就是说不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当然不错了,”袭人大妈微皱下眉头,撇下嘴,炫耀道:“你就看着吧,没多久,我和老曹就会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了;要不,你也参加我们这个公司?”不等我回答,她又不屑道:“你还是别参加,你没那实力,做不了直销……”
  “我也没打算参加呀……”顿时,我失落起来。
  虽然我一直抵触直销的,并且一直无法分辨出直销和传销的性质。我悻悻地说过这句话,就慌张地打开自己那个房间的门,躲了进去。即便融入黑暗中,倒在床上,我还似乎看到袭人大妈冷笑的脸。她一直都认为老曹是世间最好的男人,哪怕他落魄到沿街乞讨;至于其他男人,都不过要在前面加个臭字,就象老曹叹息的那样,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所以男人一碰到女人,就会糟烂,就会成为一滩烂泥。
  “……我本来没打算让他在这儿住……前几天我们家花铁儿来时还跟我说,不要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住到我这儿来……”
  “嗨呀,嗨呀……”
  隐隐约约,我听到袭人大妈跟那个南方女人说道。我知道,她是故意大着声音,说给我听的。自打她认为自己属于成功人士,就觉得我和老曹同住一室,是她和老曹的耻辱。也许我应该主动搬出去,可是凭借我的一两三钱五分的薪水,又能到哪里去?想到这里,我重重地叹息了声。
  刹那间我又回忆起半截烟的买房梦。唉,他还能有买房的梦想,我却连这个小小的梦想都没有。我的思绪不知不觉又飘到那一两三钱五分的薪水;可现在的楼价涨得没边,我的一个月薪水还不够买半平方米,而且还有养活我自己,这样一来就更剩不下什么了;唉,如此一来,什么年月我能够拥有属于自己的巢穴?想到这里,我不由地叹息声,心酸起来,羡慕起来。
  是的,我不否认,我羡慕东祠胡同那些拥有宽敞住宅的新人类们,也羡慕即将能够得到宽敞住宅的老曹,甚至羡慕半截烟。我腾地半坐起身,望向窗口。小院白色的院墙顶着暗红色的琉璃瓦,只是它们已经失去了新鲜颜色,陈旧不堪。在我视线之末,一尊猴子蹲在墙头,捧着个桃子;当然,这个惟妙惟肖的动物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并且还残缺不全,丢失了一只耳朵。
  我也丢失了自己的一部分……迅即我又想到了蓝……假如我有自己的财产,假如我有自己的巢,或者说假说我有一个清风般的家世,蓝还会象这样湮灭无息吗?不,不……接着我替蓝辩解;因为我打骨子里相信蓝不是那种女孩子,她不会因为追求生活的舒适而出卖灵魂的,更不会将她自己掷入物质的洋流中;也许我和她真的没有缘分,也许她真的对我没有感觉吧。想到这里,我不禁黯然神伤。
  “我现在不卖包子了!”忽然,门外传来袭人大妈挟着气恼的嚷声。
  “我又不是找你的!”我听到一个声音反唇相讥道;紧接着,那串脚步声贴进门口,我的房门吱嘎一声推开了,半截烟露出半拉脑袋,啪地拽开灯,向挤出我一张笑脸,然后鱼一样溜进来,迅速关上门,将袭人大妈的聒噪丢在外面:“这个老太婆,真能磨叨……”跟着,他注意到我丧气的神色,赶忙讪讪道:“我不愿听老曹讲的那些破烂事儿,可又找不到什么人来聊天……我看到你回到屋里的,就跟来了……”说着,他居然露出窘迫来。
  “我也不愿听……”我强挤出笑容,这才看到他手上拎着袋沉甸甸的东西。
  “那我们喝酒吧,”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我身边;原来那是几听啤酒,以及几袋下酒小食:“唉,唯有一醉解千愁,尤其象我们这样要房子没房子,要老婆没老婆的……”
  刹那,我想到了蓝,又由蓝想到了晴儿,腔子里顿时涌进说不清的杂沓情绪,涮地一下,眼泪几乎要涌出眼眶;但我忍了忍,只是擦了下。
  “好,我们不醉不休……”我长叹一声,幽幽地喝道。
  “喝什么喝,要喝你就给我搬出去!”袭人大妈怒气冲冲的声音隔着门涌了进来:“我这儿不喜欢酒鬼!”
  “可是你们家老曹不也天天喝酒吗?!”半截烟厉声嚷道。
  “可是我们家老曹那是有正事才喝酒的,你这叫没正事儿,纯粹一个酒鬼!”袭人大妈隔着门,怒道。
  “袭人姥姥,我们这也有正事儿!”半截烟大声道。
  “什么?”袭人大妈鄙视道:“你还能有什么正事?”
  “你家老曹那算什么正事?!”半截烟反驳道。
  “算了,算了,大姐……”那个南方小妇人劝解道。
  听着半截烟和袭人大妈的争执,我却沉默下去,脑子里满是蓝的影子。我想,半截烟和我的心情也有些相仿,他的脑子里也全都是晴儿的幻影,虽然他的晴儿是个假女人,虽然他的晴儿不过是个平常人瞧不起的所谓的人妖,否则平素里不喝酒的他不会一仰脖,就将那听啤酒咕噜咕噜喝掉大半,以至于易拉罐墩到床边那个老曹用作挥毫而书的破烂桌子上,上半部居然被压瘪了。而门外,大概那个南方小妇人的劝解有效,袭人大妈咣当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不管这个老太婆,我们喝酒,喝……”
  半截烟打了个酒呃,嗑嗑巴巴道;只是他说过这些话,眼角就淌下泪水,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闪一闪的。看到他这样,我的胸口居然也酸了一酸,眼前幻起蓝微笑着的面靥;于是,我赶紧抹了下眼睛,强笑道:
  “好,我们喝……不醉不休……”
  说过这话,我居然怜悯起半截烟,可怜起他。假如他知道自己喜欢的并不是个女子,他会疯狂吗,或者他肯接受晴儿吗?浊酒入肚,那股辛辣一下子从胸口泛上来,我感觉眼睛湿润起来。也正是在这刹那,我心里忽然涌出个想法,不妨怂恿老曹,在他的故事里添加一个唤作晴儿的女子,她不象现实中的晴儿是个半伪娘半人妖的演艺者,而是一位水一样的女孩子,性格直爽而刚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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