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牛虻44（完本）

　　走了很远的路，忽然停留在这个穷乡僻壤里，让我顿觉得有些不太适应。这里可以算是一个世外桃源了，虽然条件很简陋，但是这里的人们却活得自在逍遥。贫穷和落后，又岂能以物质的标准去衡量呢？
　　我经常会想，是什么让我们忙于奔命于世俗呢？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起初我会觉得这是所谓文明人的标志。如果一个人固步自封，没有追求，没有梦想，那活着的意义就会让人怀疑。我在这里支教，经常会遇到许许多多的放羊娃，随手喊住一个，问他的理想是什么，他们也可能会跳入他们父辈的那种逻辑思维里，就像我们曾经在书本上见过的那个放羊娃一样：放羊为了赚钱，赚钱是为了盖房子，盖房子是为了娶媳妇，娶媳妇为了生娃，生娃为了放羊……如此循环，代代不息。而要改变他们的这种贫穷的命运，靠的就是知识。
　　知识有时候让人困惑，知识也曾让人流浪与奔波。知识的传播促成人在思想观念上的转变，才会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奔走于城市森林。我点燃一根香烟，让思绪浮想联翩。这些所谓的探讨有什么意义呢？大抵也只是充当我聊以自慰的牺牲品罢了。如果不是校长的多次劝说和看到那些学生的渴望知识的眼神，我也不会选择留在这里。我不曾畏惧过像章子非和福尔马林那样死在路上，我已经成了社会的边缘人了。一个人的死亡在中国是算不得什么的，更何况我是一个寄生的牛虻。
　　在课余时间我常常一个人对着对面的大山弹唱，我的吉他，也一直都陪伴在我左右。偶尔会有学生围过来观看我唱歌。可他们不懂得音乐是什么样子，但他们却懂得阐述音乐，他们能用一片树叶吹出旋律，能用口哨模仿出各种声音，甚至能用他们吃饭的饭碗来演绎音乐。音乐，歌我心声罢了，哪管以什么样的方式呢。
　　孩子的笑声算是上帝赐予人间的一份珍贵的礼物了，在他们的笑声中，我仿佛看见了一大片一大片的花儿，它们正开得怒放呀，迎着风，沐浴着阳光。可是过多几年，这些孩子有大半估计就要走出这些大山的，而他们将会散落在天涯。
　　那片笑声让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儿
　　在我生命每个角落静静为我开着
　　我曾以为我会永远守在她身旁
　　今天我们已经离去在人海茫茫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啦……想她
　　啦……她还在开吗
　　啦……去呀
　　她们已经被风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岁月中已经难辨真假
　　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了鲜花
　　好在曾经拥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
　　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
　　幸运的是我曾陪她们开放
　　
　　我弹唱着朴树的《那些花儿》，唱到情深之处流下了眼泪。孩子们不懂得我为什么哭，他们只是静静地望着我，仔细听我唱歌。我走过的路，我遇见过的人，突然就全都显现在我的脑海里了。
　　我一向自诩是一个成年人，可实际上我是个孩子，一个渴望胡须再重新长出来的孩子，就像为了在黑夜里给自己壮胆而大声地对着旷野说话一样。我的胡须，自从被我剃过之后，再也长不回原来的样子。就像我的初恋，我永远也触摸不到了。我的歌声是唱给谁听的呢？谁又会是我的知音？
　　走了那么远，回头去看，忽然觉得回忆的伤口都结满了伤疤，那浓黑的伤疤我一直都不敢去揭开，我想时间会让伤疤脱落。记得有位名人曾经说过，在那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会长出思想来。我不曾有过幻想，只是希望有人能看懂这里面的故事。这虽然是我意淫的世界，但这里面不是也有你们的影子吗？
　　装逼而不自知者，才是牛逼轰轰的。我是一位漂泊者，也是一个无赖，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小丑，一个只会痴人说梦的糊涂人。可我不怕别人笑话，说得难听些，就是不要脸。有些事情只有撕下脸皮来，才会做得酣畅淋漓。这样一想，我又似乎对不住老师这一个称号，可是我丝毫没有内疚感，这又让我陷进更大的痛苦之中。有时候我真希望玛雅文明的预言会灵验，那样再也不用苟活于世间，看着别人快活，而自己却是别人脚下的垫脚石。这是怎样的悲哀呀。福尔马林之死依然想着要重回体制之内，重回文明人的队伍里去，章子非估计也早已死在时代的洪流里了。可我不甘心沦为生活的奴隶，更不甘心去做一条谄媚世间的狗。
　　我需要自己的精神世界，而行走恰恰满足了我的这个要求。即使路远马亡，也要风雨兼程。所以这里不会是我的栖息地，也不会是埋葬我的地方，我会继续行走下去，直到精疲力竭。我要向那位勇于去寻找诗歌王国的诗人致敬，而行动是对他最好的尊重与敬仰。无所谓输，无所谓赢，只为求得心灵上的宁静。
　　你也许会认为我是愤青，但我不是。我不是对这个世界不满，也不是要与世俗对立，我只是活着无趣罢了。人活着，总要寻找乐子，那样才算活出一番样子来。路妮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头，她不再继续和我行走。她说这辈子脏了身体，只能靠下辈子来救赎了。我说不用，你只需在岔开大腿的时候想一下上帝，上帝会原谅你的。路妮只是一个劲地笑，我发现我成了一个真正的浪子，路妮则成了一个忧伤的女子。是的，一个女子，而不再是一个妓女。送走路妮的那一天，天并没有下雨。可我内心分明在感伤。临走前，她要我再为她唱一首歌，我没有拒绝。我坐在了坍圮的废墙上，怀里抱着吉他，而路妮依偎着矮墙，手指间夹着一根烟，那时候阳光很懒散，路妮的眼睛始终看着前方，我不懂她内心里在想什么，而我拨了几次弦，手指依然在颤抖。
　　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醉了
　　我想知道我们是不是老了
　　我想知道天空为何是蓝色的
　　
　　我想知道理想是什么
　　我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笑我
　　我想知道我不是个小丑
　　我想知道明天是不是最后
　　我想知道你最终的要求
　　那些平凡的欲望
　　给我坚强的理由
　　告诉我和路上的人们
　　再等待熄灭以后让我厌倦了争夺
　　在哪里那升起的时刻
　　
　　我不知道这首歌是我唱给路妮听的，还是唱给我自己听的。我感到压抑，顿时也生出孤独之感来。一切都回到了起点，我还是自己一个人，还是不知道要走向何方，我更不懂得未来是什么样子。内心却有一种不甘，我不知道自己我的不甘心来源于何处，我只是听凭心灵的选择。既然还可以走得更远，那我就不会那么快就停下自己的脚步。“流浪不是一件容易使人上瘾的事情”，这是路妮留给我最后的话。这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使人上瘾的事情，但这是一项能让人有存在感的事业，我可以不用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用活得那么累。如今我在这个世界上已孤零零地孑然一身了，但我不会觉得上天亏欠了我什么，我依旧相信，走下去总能收获许多意想不到的惊喜。而这，就是行走的魅力了。
　　一个人，一支笔，一架相机，一身牛仔，苦行僧似的蹒跚行走在荒滩戈壁，感受风沙的魅力，在跋涉中慢慢地去学会思考与面对，这似乎就是我曾经幻想过的流浪者的形象。而我，如今就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一身的风尘、憔悴的面孔和披肩的长发，常常会使我们成为世人谈笑的话柄，别人会用另类的眼光来看待我们这些流浪者。可是我不会在意那些不屑的眼神，因为流浪是最真实的财富。也许你会说我的流浪是在逃避现实，但是都无关紧要了，因为我们所住的并非人间。你就权且当我胡扯吧，我还自诩自己是个精神病呢。
　　流浪是思想产生的一个途径，稍微有些学识的人，走在路上，总是能产生一些所谓的思想来的，而这也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动力。这样我就可以一边行走一边与人分享我旅途中的感悟，就像我如今在写这篇日记一样，也许没有多少人会来听我胡扯，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毕竟有时候思想就是意淫，而且在意淫自己的同时顺便也不忘了要意淫一把他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荒诞。不是我们忽悠了别人，就是别人来忽悠了我们。
　　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人，在道德上我也谈不上有多么高尚，我只是一个勉强还算合格的上帝子民。但说到精神上，我想我是独立的，我一直渴望自己能有独立的精神和自由的灵魂，而在流浪的路上我只做到了其一，很遗憾，灵魂上我还需要被拯救，并且这将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我不知道，在走向救赎的道路上我还能坚持多久，我只能义无反顾，也许明天我就会死去，这都不会奇怪，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每天发生的意外实在太多了。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我常常在火车上给闲着无聊的人讲故事。这似乎也早成了我的一种习惯，而且这个习惯渐渐地代替了我写日记的习惯，所以你再也看不到我写的任何东西了。但是，如果哪一天你在火车上看见一个正在滔滔不绝地向人们讲故事的人，那没准就是我了。你也许不会知道，以前我是一个不善言谈的人，也不喜欢把我的故事讲给别人听。可是在旅途上无所事事的时候，我会觉得闷，所以我会向坐在我身边的人讲故事，以应付旅途上的孤独。所幸我讲的故事并不差，所以在车上会有不少人来听我的故事。当然，也有当我是神经病的，可我都不理会他们，继续在述说着我所知道是故事。可是有一件事我感到奇怪，那就是当我谈起每个故事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来。
　　唯一的解释就是，我走得还不够远，所以我需要走得更远才能够把他们遗忘。
　　现在就让我以几句诗做为我日记的结尾，也为我的流浪之路写个注脚：
　　把我的头颅埋在土地里
　　会长出一轮太阳
　　或者一个春天。
　　 （特此感谢一路以来编辑们的辛苦付出。他们有断肠崖居士、六月竹子、未名屋屋主、龙飞九天等，还有对本部小说给予过帮助的古渡和月儿常圆两位前辈，在此一并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