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情殇(小说)
(一)
五月的校园,充满着青春的激情。阳光透过树影洒下一地的斑驳,一排排整齐的校舍在树木的掩映之下静谧而美好。
时间恰是正午,伴着下课铃声,一群少男少女们有说有笑地背着书包涌出了热闹的校园。又是一个大休日,高二了,学习紧了,一个月仅有这么一下午的休息时间,大家都格外珍惜。
“哥,咱走吧。”陈波儿象往常一样,低眉含笑跳上了李东的自行车,二人急匆匆往家赶。在这所县重点中学中,只有他们两个是来自农村的。那时人穷,没钱坐车,李东的家境稍微宽裕一些,有一辆自行车,于是,三十多里的山路,每周就这样在自行车的轱辘下滚过。虽说进入高中的少男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在异性面前总会有些不自在,但在那生活艰难的日子里,人的注意力被最大限度地集中在“吃穿”二字上,李东将陈波儿当成妹妹,波儿也把李东看成是自己的亲哥哥,二人每次同去同归,谁也没有感到丝毫的不自在。
都说夏日的天娃娃的脸,这还不到六月天呢,老天爷的脾气照样说变就变。没走多远,刚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突然阴起来,紧接着暴雨如注、大风如狂。风雨再大,也得往家赶呐,因为回家不仅是看望思念的亲人,更重要的是俩人还要回家带足下个月的生活费和换洗的衣服。两人没有回头,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凉冰冰的雨点象鞭子般抽打在他们身上,他们没穿雨衣,被冻得瑟瑟发抖。李东一面奋力地蹬着车子,一边说:“波儿,你趴在我后背上吧,起码我能为你挡一面风雨。”波儿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可目光触及那个被湿淋淋的衣服裹住的单薄的后背时,她突然红了脸,伸出的手缩回了。这一瞬间,她猛然意识到,奋力地蹬着车子载着自己的,是一个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男人。在风雨中拼命挣扎的李东哪能料到陈波儿如此复杂的心思,他见波儿迟迟没有动静,急了,又一次出声要求,但任凭李东怎么说,陈波儿就是不敢靠上去,她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紧紧把着自行车的后架,任凭风雨吹打在瑟瑟发抖的身上。
小路弯弯,风大雨急,路面又坑坑洼洼,一阵狂风吹来,精疲力尽的李东没把稳车子,连人带车摔倒了。他跳起来,顾不上身体的疼痛,起身赶忙过去扶波儿。当把波儿从泥水里拉起时,他一下子就傻了。当时的波儿仅着一件薄薄的单衣,被雨水浇湿后,紧紧地贴在身上,少女曼妙的身段显露无遗。这对一个正处在青春萌动期的少年来说是一个怎样的震撼啊。李东再也不敢抬眼看波儿,闷头扶起了自行车,默默地骑了上去。
离家近了,更近了,过了前面那条小河家就不远了。
可走到近前,两个人全傻了眼。因暴雨突袭,河水暴涨。平时温顺的小河泛起浑浊的浪花,发出吓人的吼声。李东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刚刚经过的小村庄,可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天渐渐暗下来了,又饿又累又冷的两个人只好往回走。在走到刚刚离开的小镇时,波儿再也走不动了,他们在镇上仅有的一家小旅馆门前停了下来。
小旅馆既破又旧,因天降暴雨,没有什么客人,只有老板一个人坐在桌子后面打呵欠。看到他俩,很不屑地撇了撇嘴,懒洋洋地站起身,将他们领到一间还算干净点的客房中。
李东看老板那不屑的样子,知道老板心中肯定存了龌龊的想法,一定是将他们想象成那种不知检点随便开房的男女的。那一刻,他觉得心中的火气直往头上冲,本能地想找老板理论。但看见波儿冻得直哆嗦,他实在不忍心,勉强压下一腔火气,尽量口气平和地找老板要了个火盆,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他在冷风瑟瑟的屋外站了好一会儿,估计波儿收拾齐整了,才再次迈进客房的门。此时,陈波儿已经用床单将自己裹成了棕子,湿透的衣服挂在火盆两边,正烤得“滋滋”冒湿气。见他进来,波儿焦急地招呼他快到火盆边烤烤。她知道他刚才是为了让她有时间换衣服故意躲出去的,想到他一身湿衣站在外面受冻,波儿又是舍不得又是感动,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
这一天,因河水暴涨,李东和波儿终究没能回得了家,旅馆里不提供饮食,李东平生第一次进了饭店的门,可饭店仅剩下五根冷油条。没办法,两个人倒了两碗白开水,油条蘸着水,吃了起来。
一下午的奔波,李东饿坏了,他狼吞虎咽地吃着,很快,一根油条被他塞进肚子里。他喘了口气,端起碗里的残水,咕嘟咕嘟喝个精光。当他去倒第二碗水的时候,才发现波儿正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油条仅仅吃了一点点。他着急了:“快吃啊波儿,大半天没吃东西了,你不饿吗?”“我不饿,你多吃点儿,男人饭量大。”波儿红了脸,把“男人”二字吐出口时,声音已如蚊子嗡嗡般。看波儿这个样子,李东的脸也红了。
那一夜,在旅馆仅有的一张小床上,两个人坐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李东睁开酸痛的眼睛,发现波儿歪在他肩膀上睡着了,红红的嘴唇紧抿着,长长的睫毛翕动着,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美的韵致。第一次,他发现波儿这么美,美得眩目,他的心又跳了。
在回校的路上,波儿把头抵在李东的后背上,二人一句话也未说。但李东分明感觉到波儿滚烫的脸,粗重的呼吸声。离校门老远波儿就心虚地跳下车,低着头慌乱地跑了,再也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从那天起,李东发现自己变了,见到波儿,脸就会无端地红,脚步也不知如何迈了。尽管两个人不在一个班上,每天能见面的次数少得可怜。可他还是每天都把脸洗得干干净净,衣服穿得板板正正。哪天穿上了新衣甚至穿上双新鞋更想方设法在波儿眼前晃悠。上着课,波儿的影子也会不期而至,虽然他竭力地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可是却再也无法将心思用到学习上,成绩直线下滑。他很苦恼,可更让他苦恼的是,波儿再也不肯和他说话,每次面对他火辣辣的目光,波儿都是眼皮也不抬地从他面前急匆匆地走过,甚至每月一次大休的时候,她也不肯再坐他的自行车回家了。
一年一度的高考来临了。陈波儿毫无悬念地考上了大学,而李东,却以七分之差落榜了。看到成绩单时,他很平静,他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命。他默默地祝福波儿,默默地逛遍了每块曾经留有波儿足迹的地方,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二)
离开校园的李东,心灰意冷,再也不想那罗曼蒂克的爱情,专心在家里干农活,其间,他收到过几封来自某大学的信,他知道是陈波儿寄来的,但他硬是压抑住了自己的情感,一封也没拆开来看。几年后,他经人介绍,和邻村一个朴实的农村姑娘结婚了。婚后二人你谦我让,倒也幸福美满。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再后来,他在铸造厂当工人的父亲退休了,他接父亲的班成了铸造车间的一名工人。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平淡淡地过着,一转眼,二十年的时间过去了。
“铃……”这天,伴随着下班铃声的响起,李东照例走出车间,朝公用浴室走去。忙了一天了,一身的臭汗,满面的污垢,他只想痛痛快快洗个澡清清爽爽地回家。
正是下班高峰期,厂子里工人差不多都来了,本来空空荡荡的浴室顿时喧哗热闹起来。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所有人的面孔都显得虚浮而不真实。
洗完澡,换上干净的衣服,李东觉得浑身轻松了许多,仿佛一天的疲累都在这温热的水中被过滤掉了。他将污脏的工作服卷成一卷,放回换衣柜中,从车棚里推出了自己那辆老旧的自行车。
霓虹初上,夜幕低垂,清冷的夜风吹来,衣着单薄的李东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望望前方黑漆漆的路面,加快了蹬车的速度。
老旧的自行车在他身下“吱吱嘎嘎”地响起来,好似在抗议着什么。李东咧了一下嘴,更加用力地蹬起来,车子如一条土龙向前奔驰而去,洒下一路“哗啦啦”的铃声。
这种老式的自行车,现在已很少见了。一般的人家,虽开不起私家轿车,但一辆摩托车还是养得起的。可李东对摩托愣是看不上眼,独独钟情于他这辆老旧的自行车,连辆新自行车都不肯换。为此,贤惠的妻子和他打过闹过,他就是不改口,说是喜欢听这车“哗啦啦”的响声。其实,只有他知道,这车上有陈波儿的味道呢,在他听来,这“哗啦啦”就恍如波儿“咯咯咯”的笑声,带给他很多美好的回忆。
眼下,他听着这“哗啦啦”的声音,心情格外舒畅起来,忍不住哼起了自编的小曲儿。
一首曲子还没哼完呢,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李东一愣:这个时候打电话来,会是谁呢?他本不想接,可那铃声响得很有韧性,大有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劲头。无奈,他吸能不情愿地用腿支住了车子,掏出手机。
电话是当年的同窗好友如今这个小城知名的企业家林木打来的,在手机中,林木仍是当年那副急火火的大嗓门:“老同学,这个周末富春酒楼同学聚会,中午12点,不见不散,别误了啊!”说完也不待李东回言,便挂断了。
“同学聚会?”宛如暗夜行路的人猛然见到了灯光,李东的心里热乎乎的,二十年了啊,波儿现在怎么样了呢?她过得好吗?
(三)
天气预报真准,说是有雨,到了傍晚时分天果然阴沉下来,几滴雨点之后雨丝渐渐地连成线连成片,淅淅沥沥地飘洒起来,后来竟引出了细细的雪粒。
第二天,雨停了,但天更冷了,隐隐地带了些冬的肃杀——这场寒雨使小城的气温骤然降至零度以下。在这样清冷的天气里,人们是难得出门的,各饭店商场人迹寥落,全没了往日热闹的景象。
但在富春洒楼却是另一番情景。清冷的空气没有阻断二十年未见的同学聚会的热情。一大早,便陆陆续续的不断有人进入酒楼的包间。大厅门口更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都是张开的热情双臂,都是一溜小跑紧步迎上去,都是紧握着双手,都是绅士淑女般相拥。
女同学都化了精致的妆,但却掩不住眼角的皱纹和松弛的皮肤。男同学个个西装革履,却也不见了当年的潇洒风流。时间,毫不留情的在各自的脸上划上了岁月的印迹。
将近12点,快要开席了,同学聚会的举办者林木突然发现谈笑风生的人群中少了李东和陈波儿。“这两个人,都约好了的啊,变卦了?”林木自言自语着,摸出手机。就在这时,包间的门开了,身材瘦削的李东略显拘谨地站在门口。看得出,他精心地修饰过,新理的头发,新擦的皮鞋,一身合体的西装,看上去清清爽爽,依稀可见当年的风采。
林木大步迎上去,当胸给了他一拳:“好小子,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李东还他一拳,嘿嘿地笑:“咋能呢,老想咱班同学了,做梦都想着能聚聚呢。”更多的人围了过来,有人亲热地拉住了他的手:“二十年了,一点没变啊。”他来不及回应,就被拥进了人堆中。热情的问候又一次此起彼伏。
正闹哄哄地乱着,紧闭的门静静地开了,陈波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黑色的羊绒大衣搭在手臂上,一件灰色的套头毛衫裹住了凹凸有致的身子,一身装扮而简约而华贵。“我们的皇后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聚会的气氛达到了高潮,特别是男同学们,哄的一声围上去,众星捧月般将波儿围在正中央。
李东没动,他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呆呆地看着。他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地跳起来,似要蹦出胸腔。他做梦也不敢想象,自己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儿会这么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面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东儿,你好!”陈波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李东,天使般笑盈盈走过来,伸手就是一个自自然然的激情拥抱。李东这才恍然清醒过来,紧紧抱住波儿,眼中盈了泪光。泪眼朦胧中,二十年的时光如影片般无声地闪过。
此刻,室外冷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波儿,这些年,你好吗?”李东看着波儿,他的眼里再也盛不下别人了,什么同学啊老师啊,都见鬼去吧。此刻,他的心里只有波儿。
“好啊,我很好啊,我老想咱们的老同学了……”波儿故做轻松的语调掩不住声音的震颤。
开席了,李东和波儿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了一起。众人说了些什么,俩人不知道,只是机械地跟着举杯。他们的目光全交织在彼此的身上了。
酒宴结束了,匆匆一见的同学又要各奔东西了。少不得互留地址电话QQ号,少不得说些不舍的言辞。这些,李东都不知道。他醉了。
(四)
舒适的床铺、雪白的被褥、温暖的灯光。
酒楼客房的大床上,李东安然地睡着。睡梦中,波儿走过来,投入了他的怀抱;他紧紧地抱着波儿,轻声地在她耳边呢喃。恍惚中,又回到了当年的那条小河边,清澈的河水缓缓地流着,小小的鱼儿在水中吃着泡沫……猛然间,河水突然猛涨,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他一惊,醒了,耳边犹自响着“哗哗”的流水声。他愣怔了好一会儿,蓦然意识到这不是梦。水声引领他来到浴室前,透过浴室门上的毛玻璃,依稀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一刻,李东感到血脉贲张……
门开了,波儿裹着一条浴巾走了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额上,潮红的双颊透出几分妩媚。好似偷窥被人抓了现行,李东忙不迭地转身欲逃。
“东儿哥。”一声久违了的招呼将他伸出的脚硬生生拽了回来。波儿,如猫一般钻入了他的怀中。他用双手捧起波儿的脸,那张脸上已满是泪痕。他的心碎了,情不自禁地抱紧波儿,小心地吻去她细细的眼角纹上咸咸的泪水。世界仿佛不存在了,此时的天地里只有彼此爱恋的两个人。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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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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