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馨天浴”，是一家高档浴室。来这里洗澡的女人并不多，男人却多得出奇。这个浴室24小时营业，昼夜不停。进进出出的不是大款就是准大款，川流不息的车辆都是高级豪华轿车。“天浴”里的消费是相当高的；一般人洗个澡都也要上百元左右；如果要求“特殊服务”，那就没底了。
　　 我不是大款，因为这里洗澡方便，不拥挤，并且清洁卫生有保证。便常常来这里洗澡，当然我选择的是最低档的消费标准，每次也要几十元。在这里可以一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桑拿室里，一边吃着小零食，一边品着可口的咖啡，听着抒情的音乐，等待服务员来为你洗头洗澡。这里是一条龙服务，服务态度和服务技术当然是一流的。
　　
　　 因为我常来，渐渐的认识了浴室里的一些服务人员，她们相互之间说话非常随便。那天，我正躺在桑拿床上听音乐，进来三个小姑娘。
　　 一个小姑娘对身边的女孩说：“俊妹，夜里那个色鬼去没去你包房？”
　　 “去了，那他还能放过我，折腾我两个多小时才走。”
　　 “这个色鬼，我叫他别去了天不早了；他还是非要去找你。”
　　 “你别看他年纪大了，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干起那种事情精神可足呢。”俊妹说。
　　 “管他了，只要他肯花钱，我们就陪他玩呗。”说完她们几个都笑起来，
　　 我轻声问替我洗澡的服务员：“王大姐，她们在浴室里面是干什么的啊？”
　　
　　 “她们都是浴室里的小姐。你可别小瞧她们，她们都是挣大钱的主儿。”王大姐轻声地告诉我。
　　 听了王大姐的话，我心中有一种悲哀的感觉。我认真地打量了她们，都是不到20岁的小姑娘。我不敢相信这一栋漂亮的浴室，成了专业性的人肉大卖场。在这里她们不需要夜幕遮掩，从白天到晚上，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男人。
　　 “王大姐，这里有多少小姐？”
　　 “有一百多个吧。具体是多少，我也不太清楚。”
　　 “这么多，她们都是什么地方人？”
　　 “她们都是外地来打工的。”
　　 “我能和她们谈谈吗？”
　　 “不行吧，她们不会和你说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王大姐对我说：“要不这样吧。她们一般都是12钟起床，起床后她们都来洗澡和刷牙洗脸。你要想了解她们12点半钟来，和她们一起洗澡，听听她们谈些什么。”王大姐对我说。
　　 “嗯，谢谢你。”
　　 听了王大姐的话，我也利用12点以后来洗澡。渐渐地，我和她们混熟了。那天，我问俊妹：“俊妹，你今年多大了。”
　　 “十九岁。”
　　 “你在这里做什么工作？”她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
　　 我的脸一阵发烧，因为我知道她是一名小姐，为了挽回这尴尬的局面，我只好说：“不知道。”
　　 “我是这里的小姐，就是卖人肉的。”她毫无羞色的说。
　　 “你……为什么要选择这种职业？”
　　 “为了挣钱，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挣钱的吗？”我没想到她回答得这么直接，我的脸都为她这句话发烧。心中突然对她有一种厌恶感，我仿佛从她的身上看到了社会狰狞的一面。她们追求金钱，自甘堕落？真的是太不要脸了吧。
　　 “找一个别的工作不行吗？比如去工厂做工人。”我压住火尽量用同情的口气对她说。
　　 “那才挣多少钱一个月？最多也就是一千多点吧。”
　　 “总比做这个强吧，那毕竟是正正规规的工作啊。”
　　
　　 就在我和俊妹这样随意交谈时，一个高个子女孩向我走来微笑着说：“林医生，你好。我叫文娣，我能和你谈谈吗？”
　　 “能啊。”
　　 “谢谢你，我听说你经常写文章，所以我想和你谈谈。”
　　 我想她们真的是人不大鬼精呢，原来她们也在观察着我。
　　 “文娣，那就说说你们的事情吧。”我轻轻地鼓励她。
　　 “嗯，其实我们知道社会上的人都瞧不起我们，包括林医生，你也瞧不起我们的。你只是想了解我们，所以才赶这个时间来和我们接触。”文娣的眼眶溢满泪水。
　　 我连忙说，“不是，不是。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又一次为自己的谎话感到脸上发烧。
　　 文娣含着泪水轻声说：“古时候，我们这种职业叫‘妓女’。在社会经济发展、文明发达的今天，我们叫‘小姐’。其实妓女也好，小姐也好，都是一路货色。”
　　 “文娣，你喝点什么饮料？”
　　 “不用，谢谢你。”
　　 “那也来一杯咖啡吧。”
　　 “王大姐，给文娣倒上一杯咖啡。”
　　
　　 “谢谢。”文娣说：“小时候，我也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我的家乡很穷，在我家乡别说是女孩子读书了，就是男孩子也很少有人读书，因为我们穷读不起啊。可是我的父母为了让我和弟弟两个人读书，他们起早摸黑，吃了多少苦。我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挣钱让我的父母亲到老享清福。所以我拼命读书，一直读到大学毕业，我成了那里的第一个女状元。”她的声音哽咽了。
　　 “别哭文娣，喝点咖啡吧。”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抹了一下嘴，哽咽着又继续说下去。
　　 “04年我大学毕业后，一直找不到工作，在家呆了一年多。后来通过熟人关系，在老家一个国营企业上班了。因为我勤奋好学，很快就掌握了公司的业务知识，于是被调到公司的公关部门工作，从此我的灾难也来了。我陪着领导开订货会，陪着领导吃，喝、游山玩水，那一杯杯酒其实就是毒药呀，不喝是不行的，端人家的碗就得受人家管吧。在一次订货会的酒宴上，我喝多了。当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睡在宾馆的床上，身旁睡着赤身裸体的老总。我一把抓起衣服挡在胸前，老总却笑咪咪地说：“文娣，现在真正的姑娘很少了，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处女。”
　　
　　 我气愤极了，哭着骂他说：“真想不到你不是人，你乘人之危算计我，你算什么东西！”
　　 老总竟然说：“你嚷什么呀，不就是屁大点事情吗？值得你这么大惊小怪的吗？现在谁还在意这些？想开点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我能和你弄在一起，说明我是看得起你的，别的姑娘想还得不到呢？”面对这样的老总，我该怎么办？
　　 我曾经想过告发他，可是这种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朋友劝我说：“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得满城风雨你又怎么做人呢？忍了吧，或者诈他一笔钱。”
　　 朋友说的话没错，我能告倒他吗？就是告倒了他又能怎样？还不是弄得自己身败名裂吗？
　　 我没有听朋友的话，自己辞职离开了那里。经过多次努力，终于又找了一个新单位。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啊，我跳出了虎口，又掉进了狼窝。记得我去新单位报到的第一天，老总客气的对我说：“文娣啊，你是一个才女。在这里要好好配合我们工作啊。”
　　 “老总，您放心吧，我会努力把工作做好。”
　　 在我上班的第二天晚上，老总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他热情地给我倒了一杯咖啡。“金总，您找我有事吗？”我接过咖啡问老总。
　　 “先喝杯咖啡，等一下我找你谈点事情。”我怀着感激的心情喝了这杯咖啡，突然全身燥热起来。我明白，今晚我走不出老总的办公室了。我努力站起身子想走出时，老总紧紧的把我抱在怀里，我一边脱着自己的衣服，一边狂躁的吻着他。当我清醒时，老总对我说：“文娣，你很疯狂。”
　　 我流泪了，什么话也没说。“流什么泪嘛，嫌我老了是不是。”望着他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我真的想掴他几个嘴巴。可是我不能，我知道找一份工作不容易啊。
　　
　　 她叹了一口气：“哎！说句良心话，我瞧不起那些外表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所以我想通了，与其被他们那样无情无义的玩弄，还不如自己走出来，凭自己的身体嫌点本钱，我们做错了吗？”
　　 “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文娣。”
　　 “什么叫合适不合适？我们一不偷，二不抢；面对贫穷和无奈，我们能怎么样？”一个小姐插上来说，一脸的愤愤然。
　　 “芳子，别岔嘴，我和林医生说话呢。”
　　 “没事，让她们都说说吧。”
　　 “就说芳子吧，她的家也在农村，她爸爸是一名普通工人，可是早就下岗了。妈妈有心脏病，还有两个弟弟，自从她爸下岗后，一家人生活没了着落。芳子就出来打工，先在一家餐馆当服务员。可是时间不长，她就被餐馆的老板奸污了。当时芳子只有17岁，后来芳子受不了老板娘的辱骂，离开了那儿。离开那儿她又能去哪儿呢，还不是和我一样，从狗窝再跳到狼窝里吗？”
　　 “别说了，文娣姐，我们总比起那些践踏别人尊严，抹杀别人的生命来抬高自己名誉的伪君子强多了！”芳子哭着说。
　　 “芳子，你让我说，今天难得有林医生陪我说说心里话，我很开心，我以为这些话只能永远烂在我肚子里了，不会有人听我诉说……”
　　 “文娣，别哭。”我对文娣说，
　　
　　 文娣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曾记得厚黑学中宗吾先生说：‘皮厚心黑者，才能成大事矣！’所以我想说，像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弱者，想清高是不可能的，想有钱不妨先卑鄙，想生存必须不择手段。现在既然是市场经济的商品时代，人与人之间存在的只是买卖交易，一个愿买，一个愿卖。劳动者出卖体力，知识分子出卖脑力，那么我们这些弱女子为何不能出卖肉体呢？大家各卖各的，井水不犯河水，靠卖肉体吃饭，何耻之有？”文娣恨恨地说，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见，打死我也不会相信此话出于一个24岁的女大学生之口，更何况她还是一个姑娘。我愣愣地看着她们，不知这话题还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说实话，林医生。时代是复杂的，在社会经济发展的今天，想让那些做干部的男人不腐败，难！让他们不嫖女人更是难上加难。反过来说，生活也是残酷的，我们这些不幸的女人，不做妓女难！因为我们也要吃饭，也要生存啊！”
　　 想不到她们把自己的身体当作谋生工具了。当一个女人在走投无路时，做妓女并非是人类堕落的标志吧。人类自古就有妓女，那时候娼妓强调才、情、色、艺，她们常常是艺术家的兴奋剂。没有娼妓，就无法设想李白、白居易、欧阳修、关汉卿、唐伯虎会创作出一批传世之作。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说，也许中国的好文章都和妓女有关吧。
　　 “这个年头谁有钱谁光荣，谁无钱谁狗熊！你别看那些腰缠万贯，自命不凡的男人，撕下他们的假面具，还不是他妈的一堆臭狗屎吗？”小芳说。
　　
　　 “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不要脸，谁愿意做妓女，还他妈不是被逼出来的吗？既然已经做了，我们还在乎啥，脸能值几个钱？只要拉下裤衩，就能抵上一般人几年甚至几十年的劳动报酬。我们还等什么呢，等我们老了还有男人要吗？”俊妹说，
　　 “俊妹说的是实话，既然我们做了，就要做得开心。比起古时候那些美人妓女，我们潇洒多了，我们感谢改革开放给我们带来的挣钱活路。”
　　 天哪！我不懂这是什么逻辑。
　　 “林医生，你知道‘当后何如当妓乐’这句话是出自谁口吗？”文娣问我。
　　 “这好像是南北朝时期北齐的胡太后说的吧。”我猜度着说。
　　 “不错，是她说的。人家堂堂的太后都乐于为娼，我们算什么呢？我们只不过是一个生活在最底层的小人物。也许我说这话别人真瞧不起我，甚至感到恶心，但是俗话说，人各有志，职业不分高低与贵贱，说白了我们只不过是性工作者。”
　　 我试图解释，说：“文娣，你理解错了。胡太后的话，只是对男性中心社会妻妾成群的憎恨，对深居后宫的寂寞孤独表示不满而已。是一种偏激的说法，她不是真的想去当妓女的。”
　　 文娣不信地摇着头说：“不全是这样，她是在性生活中得不到满足。我相信她也和普通女人一样需要性爱，那时候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当她看到自己的男人整天缠绵在别的女人怀抱时，她嫉妒，愤恨，所以她有一种被男人强奸的渴望……”
　　
　　 “……”
　　 “说实话吧，林医生。如果能申请到营业执照，从事MY工作，我不乎什么贞操什么影响，人何必要在一个模式里生活呢？何必去假正经呢？那些道貌岸然的男人，在我们面前就是一条发情的公狗，他玩得高兴时，让他们叫老娘都行，他们有什么人格和尊严。更何况我是女人。金钱是一种麻醉剂，在它的刺激下，我相信不会有干一次就不想干第二次的傻女人。虽然那些男人和我们没有感情，我们只是他们发泄兽欲的工具。可是我们可以从他们身上得到钱，而且是大把大把的，这有什么不好？”
　　 我看着面前这个只有24岁的女孩子，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感到心中一阵阵难受。我不懂这个社会是怎么了，是社会进步了，还是我的思想落后跟不上形势了。
　　 “林医生，金钱的欲望，不仅淹没人了我们的身体，也扼杀了我们做人的自尊。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有多少人迷茫，有多少人醉生梦死。我也常常问自己在做些什么？你的人格和道德底线呢？你这样做对得起为你吃辛受苦的父母吗？对得起自己吗？可是我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你们对将来怎么看，总不能做一辈子吧？”
　　 “我只做三年；今年是第二年，明年再做一年就回到家乡下去。好好地找一个男人成家，过男耕女织的生活。”
　　 “为什么不早点回去，结束这样的生活呢。”
　　 “还不是因为钱。现在嫌的钱还不够我一辈子的生活花销。过日子没钱不中啊。不瞒你说，我们每个月最低收入也有四五千元，好的时候上万元。除了上交给老板的以外，再寄一部分给父母亲，剩下来的我们都存起来，准备自己将来过日子用。我们每年能积余二十多万元，三年下来就能余上几十万元。这几十万是我们用人格和肉体挣来的钱，我们要用这钱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也要好好享受自己的后半身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