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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舞】再见苍鹰


作者:苹果维C 布衣,48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533发表时间:2009-02-01 12:46:26

你驾着鹰来时,我正睡着;
   你飞得很远时,我才醒来。
   于是你知道我,
   我却不知道你。
  
   一
   勇者归来,总是驾着白马,带起大漠飞沙。而总有一种印象,昊天苍鹰,沧海搏来。我想,驾鹰而来的,才是真正的勇者。
   在这个崇尚骁勇的部落,每个女孩都渴望拥有自己的勇士。18岁,出嫁的年龄。女孩们10岁便学起刺绣,在大小的缎子上绣出属于自己家族的图腾。到了18岁,她们的绣技便已出神入化,每种灵物都像被赋予了生命,仿佛就要跃出来。那时,家人会为她们选出最出色的作品,挂在平楼的顶上。缎子随风飘舞,仿佛召唤属于她的勇士,独一无二。
   正如族里的其他女孩,10岁,父母便开始请来部落里最好的绣工,专程教我刺绣。我不知道其他女孩在学习刺绣时是否真如她们脸上所表现的那样心甘情愿,仿佛一针一线,绣出的是自己的归宿。在我看来,每天重复地做这种精细的活儿枯燥乏味,况且一做就是八年,整整八年!绣工阿嬷看到我心不在焉的样子,总是语重心长地说:“以后能不能嫁得幸福,就看你能不能做出完美的绣品了。所以,现在一定要认真学啊!”我装做领悟地点头,心里暗自觉得好笑。我的未来,难道真的就系在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上吗?
   我们家族的图案,是一种犬状的动物。阿嬷说,要把它绣得像狼般英气,才能显示家中男人一贯的勇猛。他们驰骋沙场,族里的女孩,都把等得他们作为莫大的荣誉。我看了看娘亲,这个温顺的女人正在静静地操持家务。她的嘴角是略微向上翘的,很柔顺,很满足的样子。我想,她在我的年龄,一定也这样顺从地随着家人的意思专心地做着女红,针针线线都寄托了自己的企盼。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他要等的人,总之她的缎子是被他取下了,她便顺从地跟了这个男人,然后有了我,她唯一的女儿。
   娘亲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女儿竟和她这般不相象。她是规矩的大家闺秀,女儿却像只叛逆的小鹿成天东蹦西蹿。她喜欢安静地待着,做点刺绣的活儿,女儿却总在阿嬷讲得兴致盎然时把脑袋重重磕在案上,然后摸着疼痛的前额无措地问:“阿嬷,你叫我?”她是不是想过,只因自己嫁了个过于大气的勇士,而她的女儿继承父亲的秉性反而多些。她把女儿唤做“晗儿”。晗,天将明;天明后,一切会是她所等待的样子吗?
  
   我曾问:“娘亲,刺绣真的能帮忙找到好归宿?”
   她笑得不置可否。
   我猜测她好看的微笑后面的意味,心想她一定满足于自己当前的状况——她仿佛总是个知足的人呢。
   但在14岁那年,我看到父亲的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我看到娘亲的嘴角依旧微微上翘,仿佛没有改变什么。我忿忿地看着父亲殷勤地搀她下马,只为娘亲觉得不平。
   当时娘亲只轻轻拉过我,说:“晗儿乖,娘亲做的不好,所以你父亲接来了阿姨,帮娘亲一起照顾他呢。”
   我不满地问:“你哪里做得不好了?绣品吗?”
   娘亲淡淡地一笑:“阿姨绣得更好看啊。”
   我只是不懂,绣技,在娘亲眼里竟是那么重!
  
   二
   也许是看到娘亲有一手好手艺却依旧守不住父亲,也许是因为骨子里本缺少女孩应有的顺从,我不断地逆着绣工阿嬷的意思,刻意地把所谓的“如狼般英气”的图腾绣成袖珍的小犬,把它身上的毛羽绣得暗淡粗糙。阿嬷实在气得不行,终于在我16岁的时候不顾家人的挽留离开了。
   那时父亲很凶地看着我。
   娘亲用身体挡住我,满脸是泪:“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晗儿还小,不懂事。你不要怪她,怪我,怪我啊!”
   我从娘亲身后固执地探出脑袋,与父亲对视,不回避,不畏惧。好不容易找到的发泄的出口,我怎么会放过呢?
   “晗儿,快说‘以后不会了’,别惹父亲生气。快说啊!”娘亲的语气更像是恳求。
   “我没有错!”我冲父亲大吼,“没有错,‘以后不会’怎么样!”
   父亲恨得咬牙切齿。他就是这样,不管有什么情绪,总是写在脸上。也许是继承他这一秉性,我也总是压制不住自己的想法。我不会像娘亲那样一味循着他的意思唯唯诺诺地生活。这么多年,娘亲一定很辛苦吧。胆战心惊的生活,她默默坚持了多少年,又究竟还要坚持多少年?
   “晗儿!”娘亲连忙用手捂住我的嘴。
   我推开娘亲的手,遏制不住对父亲积压多年的怨恨:“你看到了,这就是你的女儿。你看清楚没有?还有你逆来顺受的妻子。你多久没有和我们站得这样近过了?或者从来没有?每次你出现,都是我‘犯错’的时候。每次我看到的你,都是写满苛责的表情。而我的‘错’,真的是错吗?还有娘亲,她有什么错!”
   “耻辱,简直是耻辱!你滚,滚!”父亲咆哮着。
   我并不犹豫,径直转向门口。
   娘亲拉着我。她的手是纤弱无力的,但她非常竭力且坚定地拉着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仿佛手里拉着的是全部的希望——生的希望,仿佛松开一点就要失去全部。
   她转向父亲:“我不好,我不好。不要赶晗儿走,不要。她会乖乖的,一定会的!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没有机会!”父亲的声音依旧响亮且冰冷,“我忍够了。现在就走!”
   “娘亲,不要求他!”我甩了下娘亲的手。攥了这么久,她的手却依旧是凉的,越来越凉,仿佛是用尽身体里的热气对抗。这时我感觉,娘亲固然从没有顶撞过父亲,而她的心里其实一直也是有着反抗的,只是她的反抗非常隐约,掩饰得很好,从不会被人觉察。
   “看看你怎么教的女儿!”父亲把怒气转向了娘亲。
   “是,我没有教好她。”娘亲的声音一下子静了下来,“那让我们一起离开吧,离开。”
   “滚,你们都滚!”父亲一定想不到娘亲会提出这个要求。
   娘亲微微点了点头,又把我的手握紧了。
   16岁,我和娘亲义无返顾地离开了阴霾多年的房子。我叫它房子,因为那只是我们寄宿多年的处所。它很大,像父亲没有表情的脸一样冰冷没有温暖。我和娘亲开始一路漂泊,然后在水边有了属于我们的家。那是座独立的小木屋,小屋前用藤蔓围成一个不大的院落,种着成片的白色的茉莉,那是娘亲最爱的花。娘亲说,喜欢它的纯洁,喜欢它的低调,尽管有怡人的香气,却一点也不张扬,一直很隐约地花开花落。
   听到娘亲说“低调”,我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悲伤在心头蔓延。这么多年,娘亲的低调给了她什么?而她一直那么坚定地崇尚着这种生活方式这种理念,没有丝毫的动摇,即使是在托付终身的男人变心的时候,即使是在家不是家、四处寻家的时候。
   对娘亲的钦佩,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觉得,柔弱的外表不见得有柔弱的内心。只要她的内心够强韧,她就是个值得依靠的人。
  
   三
   和娘亲相依为命的日子快速跳转,就像清风过耳恬静自然。单纯的生活让我几乎忘了自己已满18岁。倘若没有离开,这时的我也许已经嫁入人家。
   16岁的出走,现在想来都觉得是种侥幸。因为离开,我不必在别人的强迫和监视下练习无聊的绣技。娘亲对我的管束是很宽的,她并不强迫我做什么,只要不太出格,她默许我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使我不得不相信,以前在大房子里娘亲那么频繁对我说的“不可以”完全处于一种保护——使我避开父亲苛责的保护。
   平日里,娘亲依然会做些女红拿去集市,她精妙的技艺让我们的生活有了足够的保障。她筹措着为我准备嫁妆,一针一线牵引而出的惟妙惟肖的生命跃然被褥、枕席之上。我不得不承认,只要不自己动手,对于绣品我还是很有好感的。我可以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娘亲忙碌,觉得她的认真和快乐很叫人感动,让我也不得不对她的耐心与用心萌生出一些尊敬和感激。
   六月的一天,娘亲照例带着绣品去集市。我一个人在小院里,采集开放的茉莉预备泡制清茶。突然有人窜过半人高的栅栏,单膝蹲在茉莉丛中。
   “见鬼!”他叫道,“脚扭了。”
   我疑惑地看着他,觉得突然。
   他把右手食指摆到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就这样半蹲着缓缓移到长得最盛的那片茉莉中,让交叠的叶子和坠满的花朵很好地遮住他的身子,从外面几乎看不见他。
   与此同时,有三四个中年男人风风火火地赶来。他们停在栅栏前,左顾右盼。我惊奇地看着他们,便对方才的一幕大致猜到几分。
   “有没有看到一个少年?嗯,与你年龄相仿的。”其中一个问我。
   我摇头:“我一直在自家院落里,没有看到什么少年经过。”
   “你确定吗?”另一个男人问,同时不停地往小屋打开的门里窥视。简易的小屋,一眼便看到里面空空无物。
   “确定。这里就住着我和娘亲,她去集市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或者,你们要进屋看看吗?”我故意做出要去栅栏边开门的姿势。
   “不了不了,打扰了。”长着络腮胡的那个挺有礼貌地说。然后转向其他几个低声道:“别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损坏的可是小姐的名誉!”然后便领着他们向湖边去了。
   “喂,没事了。”我冲茉莉丛中喊了声。
   “嘘……真走远了吗?”他将信将疑地探出半个脑袋。
   “你看啊。”我指了指外面。空旷的视野,除了绿树青草便只有远处清晰可见的湖。我说:“出来吧,他们已经绕湖走远了。”
   “谢了,告辞。”他试图站起来,却打了个踉跄,“真是,刚刚没站稳。”
   “好了,进屋来吧。”我放下手中采好的茉莉。
   他警惕地问:“干吗?屋里没人。”
   我哭笑不得:“上药啊。”
   他的脚踝肿得很厉害,鼓鼓的有拳头大小。我在上面倒上些跌打药水,用手心不挺地揉搓。
   “我自己来,自己来。”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我推开他的手:“算了吧,你不懂,乱揉会加重的。放心,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这里没有住其他人,所以也不会有闲言的。”
   他有些犹豫地把手缩了回去,低声问道:“你不怕我是坏人吗?现在只有我们两个呀。”
   我忍不住笑了:“就算是坏人,你的脚伤了,跑不过我的。”
   他也扑哧一声笑起来:“你和我见过的其他女孩很不一样。”
   “当然,娘亲说我是独一无二的呀。”
   “我叫梓沐,你呢?”
   “晗儿。”
  
   四
   梓沐的脚不能马上康复,而且问到去处,他的表情很迷茫。我决定先让他在小屋里住下,等他的伤痊愈了再做打算。
   娘亲回来的时候我正在给梓沐上药,已经不习惯家里来客的她一时愣愣地站住了。
   我看到梓沐朝向门口的尴尬的表情,也把脸转过去。
   “娘亲,你回来了。”我冲娘亲笑笑,“这是梓沐,我在给他上药。这件事以后慢慢告诉你吧。你一定饿了,去吃点东西吧,我还热着。”
   “好。”娘亲走进了后间。
   “你娘亲好像不太欢迎我。”梓沐小心翼翼地说。
   我笑了:“哪有啊,只是家里从没来过客人,娘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了。她很随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呢。”
   “是吗?那就好。”梓沐吐了吐舌头。
   那天的晚饭,梓沐显得特别拘谨,好像初到的客人,谨慎地观察着娘亲的一举一动,生怕她的一个表情就把自己赶出小屋似的。
   “梓沐。”娘亲很亲切地叫他。
   “是。”梓沐过于紧张机警的应答让我忍不住发笑。
   娘亲也笑了:“你的事晗儿大致告诉我了。不用太拘束,安心养伤,就当是在家里吧。家里不常来客人,所以招待不周的,你要多包涵。”
   “哪里,你们照顾得很好,我很感激呢。”梓沐好像一下子放下了所有的担心,说话的语气也正常多了,还俏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后来上药时他很长地舒了口气:“你娘亲叫我的时候,我还以为她要赶我走呢。”
   我在他脚踝上轻拍了一下:“我说过的嘛,她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没错吧?”
   他忙大喊好痛。
   我当然知道,那一下其实一点也不疼。
  
   五
   扭伤并不是什么大病,梓沐很快能跑能跳,却没有一点离开的意思。
   我说:“出来好多天了,不怕家人担心吗?”
   梓沐笑笑:“担心?他们巴不得我早点离开家呢。”
   我觉得疑惑。
   梓沐问:“知道我为什么逃吗?”
   我摇头:“不知道,就记得那天,追你的人提到‘小姐’。”
   梓沐说:“那个‘小姐’是父母的安排,但是我怎么可以和一个没有见过的人成亲呢?所以本应迎娶的日子,我逃了。”
   我突然想到母亲,她的一生尽被别人安排,却落得遗弃。那个“小姐”,想必也是这样一位小家碧玉吧。梓沐逃得这么爽快,可她怎么办?她会不会也和母亲一样逆来顺受,本就被家人逆着本意指给生人,成亲当天又在众人眼中落为无人迎娶的新娘,这对她公平吗?
   梓沐丝毫没有觉察到我异样的表情,依然是满不在意的样子。那模样让我觉得厌恶,因为它使我蓦地想到了专制的父亲。它激怒我了。
   我冲梓沐大吼:“你们男人总是这样,无论做什么都不考虑女人的感受。真叫人瞧不起!”
   说完我跑进房间把自己锁在里面。周遭的空气像在密闭的空间无限膨胀的气球,从各个方向向我挤压,我觉得闷极了。
   我感觉到梓沐就站在门外,但隔着门我们都没有说话。
   天色渐暗。许久,月光透过窗格的缝隙斜斜地在房里留下一道光亮,照射出的点点尘埃在视线中不安分地上窜下跳。
   梓沐开口了:“我不知道你的反应为什么这样激烈。我只想说,我逃,是因为我清楚那不是对的人。”
   说完我听到他拖沓着步子走远的声音。
   那晚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反复思考梓沐口中轻描淡写的逃婚。我想,如果没有离家,父亲一定也会逼我和摘下绣锦的人成亲的。换做是我,一定也会和梓沐一样逃掉吧。我于是突然开始后悔。
  
   六
   故事仿佛随着我和梓沐的对话戛然而止。
   我一直想告诉梓沐,此时的自己多么希望为彼时的冲动作出解释。可他用消失把我的想法定义为无理。
   我想,人与人之间本有很多增进了解的机会,而肆意浪费这些机会、待错失时才痛心疾首的,又偏偏是我们自己。
   爱情抑或友情,主角抑或配角,谁知道此刻自己正在别人的故事中扮演何等角色?谁知道这个角色是否会随着剧情的进展而有全新的诠释?谁又知道自己的出席抑或缺席,会对整幕戏造成怎样的影响?
   垂落的幕布前,我们或许就这样分开,走远,心生猜忌,终于隔阂,终于不再相见,终于麻木。
   这种轮回于我一成不变的生活,不过是种绝妙的讽刺。
   因为毕竟,错失的风景,终究走不成完整的篇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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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故事仿佛随着我和梓沐的对话戛然而止。”让人有些窝火,写了一个故事却不给出结局。但是,有些故事便是如此,开始了,却谁都看不到结束。文章写的很不错,尤其人物个性刻画的很让人喜爱。新春时节,感谢您的来稿,祝牛年好运。(编辑:虫X)【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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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庄蝶        2009-02-02 09:07:02
  故事是好故事,在一个高潮的部分戛然而止,是一个不错的结束。但就个人而言,小说的开头有一点弱,如果语言精练一点会更好。问好了。
我是个倔强的女子。
2 楼        文友:顾之痕        2009-02-06 10:46:53
  很好的故事,可是却突然终止,读来梢觉不兴,很期待有个结局呢!
天地有情悲白发,红尘无意了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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