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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闲情散文


作者:刑小利 童生,704.5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52发表时间:2012-12-04 12:11:00

终于闲下来了。在一年的终了。
   有朋友提议,去净业寺吧,多次说去都未成行。想想,是应该去了。不仅说了多次,而且说了多年。
   早上从城里出发的时候,天气有些阴。午时进山,天上飘来了几星雨,落下了几粒霰。
   入终南山沣峪不远,就到了净业寺。净业寺主要建筑在山上,山下新建了一个山门,门额“净业寺”三字为南怀瑾所题,楷书。蜿蜒而上的山路,也多是新修的。石条铺路,倒也好走。但我好久没有上过山了,近年来也缺乏锻炼,没走多远,就觉得累。问来过多次的朋友仵埂,还有多远。仵埂叉腰立在上边山岩上俯视着我说,不远,你这样的速度,最多一个小时就到了。上山的路,每走一段,就能看见路边立一木牌,上边记着一则佛禅故事。行人一边歇脚,一边阅读,也许有所觉悟。
   半山上,看到一个佛说放下的故事:有一个人寻求解脱,就去拜佛。佛对他说:“放下。”他放下了左手持的花。佛再说:“放下。”他又放下右手持的花。佛还说:“放下。”他说:“我已两手空空,没有什么可以再放下了。”佛说:“我并没有叫你放下你手中的花,我要你放下的,是你心中的欲念和执著。当你把这些放下,你将从烦恼和痛苦中解脱出来,体味出生活的真意。”读了这个“放下”的故事,我再一次细想人和放下的关系。很早的时候,就听过一段佛语,曰:看破,放下,自在。
   可是,人真能放下吗?比如事业,比如感情。不要说放下,就是断一个念头,都是难之又难啊。断念如移山。而移山易,断念难。
   儒家讲承担,佛家要放下。人到底是应该承担,还是应该放下?
   忙了一年,其实何止一年,是一年又一年啊。忙,其实是在承担。承担责任,承担道义。
   如今走在这上山的路上,朝佛的路上,佛又要放下。放下也好。放下了也就闲下了,就像今日这样。闲下了也就轻松了,轻松了也就自在了,自在了眼界也就宽阔了。不再烦恼,不再痛苦,也不再疲惫不堪,累得要死。
   可是,真能做到长久放下吗?我想,不能。至少,我不能。
   承担是有道理的,放下也是有道理的。看你选择什么,看你此刻选择什么。此刻我选择了放下,并不等于我明天还能放下。我今天放下了,我明天则必须承担。我明天承担了,我后天也可以再选择放下。承担,放下;放下,承担,周而复始。这也许就是我的命,我们的命?光有承担,身和心都有受不了的一天;只有放下,也会觉得生命有不能承受之轻。
   这样想着,不觉间就到了山上。
   上了一个平台,迎面一个大殿,门上方悬一匾额,上书“以法护法”,行楷,有些拙笨。进了院子,里边并不很大,道旁挺立一棵大腊梅树,繁花满枝,开得正灿烂。边门里有一石碑,不大,上书赵朴初题字“律宗祖庭”。时值年终,寺内几无游人,甚是清净。仵埂说去客堂,看他熟识的一个知客僧在不在。他去找人,我在门前闲看。客堂门两边有联,道是:归山来清净如斯,出门去悠游若云。意思好,书体也清逸洒脱,我很是喜欢,看了好一阵子。心想,心静如水的高僧出门去可能会悠游若云,我等在红尘中摸爬滚打,悠游若云只能是想象中的事情。正想着,仵埂来叫,说他认识的那个知客僧恰好在,请我们进去。客堂右首有一个推拉门,门首立着一位清瘦的僧人,仵埂介绍这是天律师父。我合十礼敬,天律把我们迎了进去,里边却是一个地炕,上面铺了褥子,中间放了一个小炕桌,有几位先到的客人正在喝功夫茶,看来跟天律很熟。我们坐下后不久,先来的客人起身走了,我们就和天律闲聊起来。
   窗台上置了两个瓶子,一个开片瓷梅瓶,一个普通的玻璃瓶子,一大一小,里边各插了一枝腊梅,室内就有暗香袭人。天律背对窗户光盘腿端坐,瘦脸灰衣,俨然魏晋僧塑。他不时把壶沏茶,面带微笑,跟我们讲这两天寺里的礼佛活动。我注意到他眼不斜视,目光澄澈,不慌不忙,话语得体,感觉是一位很有道行的僧人,亲切,也很可敬。我们啜着功夫茶,随便地聊着,寺里寺外,山上山下,丛林清规,红尘现象,话像一段云,随意地飘着。话说深入了,天律说到他现在的心境,心中也许还有所想,但已不为执著所苦,也乘公交车入城,看见灯红酒绿的市声,能以微笑视之。
   这种饮茶说话的清静与清闲,在我,是许久没有了的事。不觉间,已是下午三四点。我提出到寺中再看看,天律就导引着我们转。来到一个石洞前,洞边石岩上有一细流蜿蜒而下,洞前有两条狼犬守护,我问里边可以看吗,天律说,可以,里边是该寺的圣地,律宗的祖庭。我们进去,拜了供在洞中的律宗祖师道宣律师。又到崖畔的半山亭坐了坐,看了看远山。这里很险,亭悬半崖,下面即是万丈深渊,但视野却极为开阔。我看着远山,忽听山下隐隐有呼叫声一呼一应地传递上来。我身边的天律也呼叫着应答。我很是奇怪,问这一呼一应是干什么,天律笑答,本如师回山来了。后来转到一间宽大的客房,临窗有一画桌,上边铺着宣纸,仵埂谬赞我书法如何了得,天律就请我留下墨痕。我提起笔,写道: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有时直上孤峰,月下披云啸一声。书后题字:丙戌岁末书唐人李翱诗于净业寺。
   仵埂说,山上还有一个白居易的衣冠冢。白居易曾任秦岭北麓的周至县尉,当年足迹遍及终南的山水。白居易亦曾皈依佛门,号香山居士,他的衣冠冢为什么置于这终南山的净业寺,至今无人可解,但可以肯定,他与净业寺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因时间关系,我们没有上去看。
   天色向晚,我们准备下山的时候,下了一点雨。是雨,不是雪。我在院子里站着看梅花,那里有一树梅花,腊梅,开得正好。这时候我看到一个人,矮矮的个子,戴了一副眼镜,肩上还披了一个披肩,灰灰的颜色,跟古代——我们在古代,大约是晚明那个时期的山水画里边看到的山中隐士那样的一个人,风尘仆仆地走进寺来。仵埂说,这就是本如法师,他随即过去与本如说话。在客堂喝茶时,听天律说,本如法师云游去了。问去了哪里,天律笑说,云游就是像云一样在天上飘,风吹到哪个方向,它就飘到哪个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对本如早有耳闻,听说对佛法深有研究,也云游,也闭关,也与南怀谨对话。这样的一个僧,不是一般的僧。仵埂是西安音乐学院的文学教授,也很有学问。仵埂说,本如法师,能否请你在你有时间的时候,到我们学校去给学生们讲一讲佛的道理。本如呵呵笑着,说,“佛的道理,是能讲的吗?那是需要体验的啊。”一边看梅的我,听了深有感触。佛的道理,不是讲出来的,要体验,要在体验中领悟。人生的很多道理,不也是这样吗?
   仵埂介绍我和本如认识,我向本如合十,没有说什么。本如也向我合十,没有说什么。
   向晚意不适,驱车到山中。仰卧在一片开阔的草地上,看着天上的流云,本来郁闷的心,忽然间像那被风撕散的云,露出了深蓝的天,有些开朗了。山,树,云,天,似乎有绿心阔胸的功用,让心情一下子舒畅起来。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些明白,山间,绿树,流云,高天,这些眼前的景象,其实不是外在于我的物像,而是自己的心理物像和心理空间,是一种心理的需要。就像有洁癖的人一样,他对外在空间的洁净苛求,貌似对环境的要求,其实是一种心理秩序,不洁心不宁,不净意不畅。
   人是会说话的动物,因此每一个人都有诉说的愿望甚至是渴望。年轻的时候,总想把心事诉说给朋友听,随着年岁的增长,尽管内心诉说的愿望仍然很强,但向外人包括向朋友诉说的愿望与日俱减。不是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不想说了。向谁说?说什么?为什么要说?不说也罢。天何言哉,天何言哉!这是典型的心理活动。可是,看见了流云,它在你的头顶,徘徊来徘徊去,去而复回,似有不舍之意,如有顾盼之情,就想对流云说些什么。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云,像空谷幽兰一样,其实是君子中的君子。我对云说,云向我言,而后风流云散,真是君子之谈。
   天命日迫,天命为何?天意高难问。总是在忙,总是忙不完;总是在烦,烦总是难断。事如牛毛,烦如流水。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古人早有体会。总想周全,总有罅隙;总想完美,总有抱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先贤早有感言。忙什么?忙事,忙功,忙名,忙利,忙得一塌糊涂,忙得忘乎所以,忙得焦头烂额,忙得面目模糊——自我迷失,本性难觅。你忙什么?因忙而烦,烦后再忙,你忙什么?自以为是开天辟地,自以为是拯救世界,自以为是广结善缘,自以为是培育佳果,脑后却有人断喝:你其实是贪婪!
   我是仰佛的,佛说,要戒贪。我贪么?如说不贪,人家为什么说你贪?
   云是自在的。风说往哪里走,云就随之而去。云随风,风从云,风云际会,云风缘深。人是不自在的。人是随着欲望走的,或者是向着信念走的。形而下是欲望,形而上是信念。其实,人更多的时候是被环境左右的,是被处境所驱使的。做一个自在的人,如说要让人像云一样,可以随风飘来飘去。风无欲望,也非信念,风是任性的,它可以率性而为。人能像云吗?不能。可是流云分明是自在的,它以它的自在告诫你,不要执著。佛也是不赞成执著的。执著苦,执著累,执著吃力不讨好,就是执著到冥顽不化的地步也并不一定能达到目的。执著什么?有什么必要执著?能不能歇下来?
   流云无语。流云风流四散。山绿得深沉。暮色渐升。起风了。
   我还在山上。相看两不厌,只有终南山。
   下山的时候,仵埂说,本如还住在山的上头,他在那里修行。我向上看,惟见那里一片苍翠。
   路遥侧记(外一篇)
   路遥远走已经十五年了。但他属于那种不会被遗忘的作家。不会被遗忘,因为他的作品,也因为他的为人。
   路遥是那种内向、深沉、严肃的作家。他具有一个真正的作家具备的气质和素质。他不像有些文人那样,有很多的逸闻趣事甚至是荒唐事。大音稀声,大美无言,他常常是默默的,有一种雨中白桦林般的忧郁。名声、地位都已显著,但不喜欢广于交游。正午的阳光下,他爱在空落落的院子里独坐。夜里常常一个人在树下转悠,或久久地仰望深邃的夜空。获茅盾文学奖后,他请作协的青年人到“太阳神”酒家喝酒。那一天下着雨,百叶窗外雨中的街景有一种凄迷的美。柔曼沉郁的音乐声中,一群青年朋友喝得淋漓酣畅,笑语喧哗,路遥则坐在一旁,微笑着默默无语。大家向他敬酒表示祝贺时,他对弟兄们只说了一句话:“以后要靠自己。”
   路遥喜欢吃冷馍就大葱,喜欢喝高级的咖啡,饮食爱好,一个极土,一个又很洋,似乎不太协调。但从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出他的文化人格。冷馍就大葱,这反映了路遥作为农民的儿子的饮食习惯,极为质朴实在。喝咖啡是现代中国人的爱好,营养而且提神。中国文人喜欢品茶,特别是喜欢品味淡茶,品味苦茶,这种品味反映了中国文人恬淡、超脱的胸怀和玩赏物事、品味人生的传统文化心理,透出一种文人雅士气。路遥当然可以说是文人,但他更具有现代知识分子的品格,浓浓的咖啡既富营养又能振奋精神,这种爱好似乎能见出一种知识分子的特点。现代知识分子与旧式文人的区别,可能在于一个对社会有一种承担精神,对历史有一种使命感;一个则更多的是一种玩赏的人生态度,洁身自好,清高脱俗,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只注重个人人格的完善与完整。路遥对社会的承担也是一种信念。与一些不问世事的文人不同,路遥极其关注社会的发展,特别注重与时代、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他在获茅盾文学奖致词时说:“人民生活的大树万古常青,我们栖息于它的枝头,就会情不自禁地为此而歌唱。”这种现代知识分子的文化人格体现在他的创作中,就是作品具有宏阔的历史眼光和文化意识,在当代城乡社会广阔的艺术画卷中,展现农业文化与工业文化、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的冲突与嬗变,在历史的进步与道德的痛苦中把握历史前进的足音,触摸社会发展的脉搏,同时又有强烈的现实主义批判性。在他的作品中,既熔铸了他对社会历史、对人生的深沉思考,也投入了他浓烈的甚至是全部的感情。因此,路遥的作品总有大草原一样的辽阔、黄土高原一样的深厚、冰山一样的冷峻和荒原上阳光一样的热烈感。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出版并被改编成电视剧播出后,路遥有很长一段时间在休息、调整、读书、思考。早晚可以看到路遥两手插在裤兜里,在院子里悠来转去。有时久久地站在一棵大树下,有时静静地仰头看天上云起云飞,有时候,常常在午后,独自坐在一根横卧地上的粗木上,默默地瞧着地上,瞧着面前的旧屋破砖,仿佛在研读这所老旧院落的历史。
   有一天,是中央电视台播放《平凡的世界》电视剧的时候,谈起摄制这部电视剧的种种曲折及其他,路遥感慨万端,说他将来要写一部书,名字就取沙俄时期诗人涅克拉索夫等人主办的一份杂志的名字——《祖国纪事》,把他的一些所见所闻写下来。我听后想了想,特别赞赏这个名字,认为意味深沉。但遗憾的是,这个《祖国纪事》未见面世。可能他没有来得及写,就远离祖国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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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佛的道理,不是讲出来的,要体验,要在体验中领悟。人生的很多道理,不也是这样吗?可是我们很多人,却去苦苦寻找,企图得到一些精神上的指引。如果真的要神灵指引的话,恐怕,就是希望我们能够放下一切,特别是放下心里的那些欲望,我们可以做到吗?我们能够像本如法师那样,像云一样在天上飘,风吹到哪个方向,它就飘到哪个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这样的境界,没有世人可以做到的,因为我们心里的执着太重了。《路遥侧记》,则以亲身的视觉感受,写出路遥的性格,做人作文。给我们展现出一代优秀作家的风格。欣赏。【编辑:兰陵美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2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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