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小说】旧事旧日
一
在贫血的生活里,我依旧欣欣向荣。这个世界总象梦境,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是否有人叹息或发疯,鼓掌或漠不关心、无动于衷。只是从来不曾停止过,让我忙于张开无数的触角,去捕捉每一种陌生。
温暖舒适的小屋,尽可能地让我的嗅觉麻木。习惯的音乐让听觉开始迟钝。在理所当然去看的书里,同样理所当然的没有激情。
两位室友在看电视。她们发出毫无说服力的笑声。像空洞的回音。
只是此刻我位于最繁华的夜的中央,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过年除了意味着马上要放假,还提醒我应当给某些亲戚送礼。只要钱包还鼓胀,我就对这物欲横流的街市没什么欲望。
任务很快完成,和打呵欠一样乏味的过程,在某些仍其重要的时刻,充满营养而又必不可缺。
手上有红色——哪里来的血?
手指又是什么时候碰伤的?
答案无关紧要。
一边吮着伤口,心弦却突如其来的细微地颤栗着。
在邮政超市的磁卡电话那儿停泊,拨了几个数字。现代的通迅穿越着时间与空间,穿越着记忆,尘世的逻辑与规范,莫名其妙的情感……
还有此刻电话接通的事实。
远在几千公里以外的一个山东女人的声音:“喂,你好。”
她沉稳而成熟,大约二十五六岁。
“你好。我找一下肖宇。”有种去邻居家借东西的感觉。
她似乎踌躇了一下,声音清晰地传来,稳稳地控制着局面:“他不在。有什么事要我传达也是一样的。”
她象一道障碍,藏起了她的珍宝。而豆豆无意成为任何人的威胁。
我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声音。手指一阵麻木,那不足道的伤口仍在渗着血。
“我曾寄给他两张明信片,想知道他收到了吗?”我轻问着,毫无抵御的柔弱里,是虚假的温和。
有些情绪,是不可能压缩成立方体,有形而规则,让其他人看到,认同。她出的招数,让我想到,原来还有两张明信片!
“我想没有吧。因为他没有对我提过啊。”她说,满溢着霸气,是他给她的支持么?仿佛不仅肖宇是属于她的,连他曾有过的生活也是他们共同拥有的。
“许多的许多,不论是这样还是那样,都已经过去了。它不会影响到以后相关的任何事……”
宇哥,是否在讲完他曾经的一个往事后,也会对她说这句相同的话?
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尴尬的一幕?为什么人们总是自私自利自讨苦吃自说自话?
我恍惚。“我又应如何称呼你呢?”
我不想问你的名字。我想知道的,也是同样明确的事实。你是他的女朋友,还是爱人?
她笑了:“我也不知道……”
冷漠而清醒的夜。两个不相干的人,又为了什么,在此刻有了莫名的联系?
豆豆没有找到宇哥。却找到了一大堆意想不到的东西。这些让人难以负载的礼物——自尊、敏感、想象、猜测、梦幻……
蝴蝶在孕育中成长。
回到我的茧屋。
有些事并不是自己能够选择的。
毛虫的泪正是它体内的汁液,因为笨拙、真诚,而更易受伤。
二
太阳一样的升起。初春的宁静、清淡。
要过年,单位放假了。沉寂里我仍旧沏了一杯茶。清理在尘世的重量,办公室里不同类别和形式的文字。报纸上的稿纸里的,书本中的……
走在院子里,迎面有人向我走过来:“豆豆。”
下意识地先牵了一下嘴角,淡淡的笑。注视着她:“阿火。”脑子里逐渐整理出“阿火”这两个字的内涵。
“你有心事?”她问。
我的反应仍旧迟钝,失魂落魄。
新年礼物、新年快乐。阿火带来了礼物。我的生活里到处是她的痕迹,钢笔、记事本、书、护肤霜……她渗透在我太多忽略的地方。
每次和她在一起,总是先去吃东西,再送别。
“豆豆……”她只叫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相关的话。又平淡的告诉我:“明年又是新的一年。十五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灯。”
一起分担,在每个重要的或是细微的时刻。每种喜悦或是悲伤。不必言传,就明了。
三
每天的生活都是规律而相似的。不必去思索蚂蚁为何奔波劳碌,它有它的家园,无暇去失眠。
成年后,逐渐省略的是疑问,添加的是琐碎和平淡。肖宇的日子并不是完全的白开水。
他懂得往杯子里添茶。
环境在改变,不同的耕耘,不同的烦恼,不同的获得。
算过这一天的收入,睡梦才会踏实,虽然不见得香甜。
这时,他方有兴致注视内心的需索。
薛雅正从后屋走出来,她望着他,眼神开始遥远。
她本不打算打扰他,不知怎么还是开口了:“你,最近收到过什么吗?”
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点缀吧。
肖宇仍旧无动于衷,没有反应。
她走上前,强迫他注视,“喂!”
“什么?”他一脸无辜的困惑。
“算了。”她兴味索然。不明白为什么男人总是沉默,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反而,在面对外人的场合,他能够热情,大笑,幽默。
“哪天给小娟发工资。”他说,思索状。
“后天。”她早有计划。她精明强干,自信达观。不知不觉中,对他就有广泛深入的影响。
不必再说什么,那个幼稚的小女孩,微不足道,还不足以影响到她的自信。
不提过去,就算他曾经陪一个小孩子,看她用一根细管吹出一个肥皂泡,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还值得占据时间和精力去想么?
四
豆豆的心乱乱的。苏唯再用心,也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她淡漠的想着。手却那么突然的停了下来。讽刺的是,对于肖宇来说,她也是如此么?
也许明年钟元还会来看她。在他眼中,年少的情怀里,只有她不曾改变过。
豆豆仍然爱笑,仍旧年轻,充满幻想。
只是她已厌倦了做别人心目中永远美好、漂渺的梦。
我想粉碎关于我的每一个童话。
只是不忍。不能够做空空如也的稻草人。什么时候可以不再落泪,不会继续徘徊在梦与现实的边缘,不必为失落的迷惑而煎熬。
如果得到了,那也不是憧憬了。
原谅自己,也原谅别人。
五
正月初七。想念钟元。他就象明亮的光线。而她的许许多多如同尘埃般漫天飘浮,浑然不觉而触目惊心。
钟元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正在办公室里,匆忙的望了一眼。
她为什么又挂断了?
他看了一眼同事们。现在还可以把自己从工作中抽离出来几分钟。他已经在开始拨那几个熟悉的数字。
有人在电话那端说:“你好。”
他立即不假思索的说:“我找一下豆豆。”
空气中仿佛流动着静悄悄的笑。有一点点的顽皮。
“我就是。”
分别十几天了,有些微的陌生。而这种陌生里,她笑起来,唤起了更多的让人温暖的亲近。
“在做什么?”他说。很关切。
“没做什么。给你打电话啊。”她仍那样不肯说一句想你。却又微妙的在表达。
他笑。“好不好。”
我很好。
我又怎么会不好?
经典的回答。连她在生病时都会这么在电话里笑了骗人。
不可捉摸的虚假。
他不由又叹气了。低声的轻笑,重复她的话,她的语气:“不说了?”
那么再见。
“再打给你,88。”
“88。”
“好好的。”
两个人都啰里啰嗦的。她想,一边又嘀咕着再见,一边慢慢的放下电话。
元那端的办公室里有几个人探讨的声音。她熟悉,也开始想念自己的单位、工作,同事们。
工作会比爱情带来更多的安全感。
六
“繁杂的世间有多少真情可寻。一颗心,一份爱,失却了就再也找不回。”
豆豆很长一段时间不再上网。改了网名,叫做“绿松石”。
不知还会有怎样的邂逅,重逢。思念永远与分离形影不离。许多的事情已经不再值得一个人去记住,然而曾经付出了多少痛楚和牵挂。
期待的岸边,没有载我去彼岸的船。
生活的烦杂、琐碎与庸俗,足以让人麻木,至溺毙。如同刺耳尖锐的咀嚼,本能的消化。事物存在的形态在改变着。
她在孤寂里日渐刁钻,与一群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的人生活。相思能令人断肠,滋生着无名的暗火,烧灼着痛恨、厌恶、粗俗,也烧灼着他人和自己。要命的是周围的都是天长日久必须面对着的人。
肖宇,你这个该死的混蛋。你他妈的死哪去了。
想在灯火辉煌的夜里,彻底结果了自己。
她吃不进去饭。母亲说她是为了减肥。这是一个合理的、健康的解释。正月十三、十四、十五。还有几天她就要回去上班了。她很高兴可以恢复秩序,摆脱这种混乱的状态。
阿火打过电话来。她在南方打工。阿火的声音清晰、厚重,踏实。豆豆其实一直在家里,没有任何的问题。可是她庸人自扰之,充满了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理智与情感的激战。
如果积聚得太多,需要找一个出口,逃生。钟元,是她唯一的出口。在电话中又一次告诉钟元,他没有机会。
这样对他不公平。他一直表现得很好。可总有人要为她此刻恶劣的心情而牺牲。他是在乎的,够沉默,也会改变方式,继续契而不舍。
每个人生命里,都有一个守护她的天使。他会受伤害,会心碎,但不会轻易离去。就象她是肖宇的忠心耿耿的白痴天使。
上苍,救救豆豆。自私、愚蠢、软弱的豆豆。
七
春天。狂躁不安的春天。空气里,每一种悸动的气息都如此熟悉和真切。那种雪融化的潮湿,那种土地苏醒的味道。望着远方的山和积雪,只想在阳光下,这么一直的望下去,让心越来越静。
没有人救得了她,除了自己。懂得道理的人,会明知故犯,就象一个迷路的人,原本以为自己知道走出去的路。可是没有找到对的契机。
也许肖宇不是豆豆的主要困扰。她的烦恼莫名的,激荡着,郁闷而又幽闭。
有时会想粉碎一切。结果什么也没有做,好端端的在这里。
和钟元说谎、争吵。闹翻,出走。似乎是他对她太好了,让她本性时恶的成分不受控制地过份滋生。
生病,头痛。这样无法忍受的煎熬。不想再活下去。死,是一瞬间简单的念头。
回来工作并不是解脱。当钟元也没能安抚她时,她对自己完全的无能为力。
梦到肖宇变得平凡、委琐。梦到自己心爱的书被当做废纸卖了。哭醒。
八
“你是我看到的最最爱幻想的孩子。”阿火在电话中微笑。“只是你在一个梦里,还不愿醒过来。我希望,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先看到眼前一直守着的人,是钟元和我。不要在梦中把真正爱你的人赶走。”
“你知道那个梦里有什么?”她反问。
“当然。那里面是迷雾,有你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