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13日，我在长江三峡的奉节县凭吊了彭咏梧烈士墓。
　　 我是读着《红岩》长大的人。对书中所描写彭松涛烈士被敌人杀害的情景至今是记忆犹深。他的妻子江姐，在一座县城的城墙上看见他悬首“示众”的人头，她忍着心中巨大的悲痛，走向游击队的根据地华蓥山。
　　 但导游唐小姐告诉我们的是，江姐是从奉节大南门的江边弃舟登岸的。她在大南门——依斗门的城墙上看到丈夫彭咏梧烈士的人头。当时江姐忍不住大哭，被敌人发觉而被捕。而唐小姐讲的也许是真实的历史。《红岩》毕竟是小说，彭咏梧已改为彭松涛。并且小说中也没有提到奉节的县名，我想，也许那是因为艺术虚构的需要吧。因为江姐是从重庆到华蓥山去的，如果到奉节再到华蓥山，岂不是凭空绕了一个大圈子，有点不合情理？
　　 但彭咏梧烈士的墓，的确在奉节城里。记得8月12日到达奉节的当天下午，我和几个朋友随旅游团去白帝城游览，汽车经过县城的一条街时，我们就看到一座大门的墙上钉着“彭咏梧烈士纪念馆”的标志牌。第二天去寻找也没费太大周折。因为山城寸土寸金，连县城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一座市民广场，也没有我们平原地区的一座足球场大。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我们斜穿过广场，就远远地看见烈士墓所在地了。大门口还挂着一块牌子——“重庆市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但我们进门后觉得，那里更像一个大杂院。再往里走走看，还真的是一座大杂院，一眼望去楼房林立，高低错落，生炉子的、赤膊乘凉的、凉晒衣服的，应有尽有。我们问，要凭吊彭咏梧烈士墓怎么走？于是有人过来说，应该先去看烈士的图片展览。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走过来，我们问他要不要买票？他赶紧说：“要得，要得”。于是我们每人交了五毛钱，向他要张票，留着做个纪念。他说：“没有票。”没有票也收钱？老者不无尴尬地说：“就算是卫生保洁费吧。”一座造型简朴的平房，大约20多平方米，里面墙上的橱窗里陈列着大多是翻拍的旧照片，不太清晰。有彭咏梧单独的照片，也有和江姐的合影。还有两张新照片：一张是当年彭咏梧力战群敌、突围被捕的地点——山中的几间旧草房；另一张是两位烈士爱子彭云的照片，上面是一位很帅气的小伙子，他表示要继承先烈的遗志，为建设新中国而奋斗。我们现在知道，彭云已定居美国，在马里兰大学巴尔的摩分校计算机系担任终身教授。彭云的儿子则于几年前回国工作了。
　　 不到十分钟，我们参观完毕走出屋子，打算去凭吊烈士墓；有人告诉我们向前走。前面不远处，一座铁栅栏门上靠着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凭票入场”的字样。可是却不见有人来卖票、收票。我们同来的几个人鱼贯而入，穿过铁门，未见烈士墓，却误入了假山上的一座孤亭，只听到四周“哈啦啦、哈啦啦”的麻将声。退下亭子，向另一条路摸索前行，拐了几个弯，终算来到烈士墓前。
　　 应该说，烈士墓园还是庄严肃穆的。它修建于“文革”期间，占地1000多平方米。烈士墓的封土堆呈寿材状，黑色，大而厚实。墓前的石碑上，书有“彭咏梧烈士之墓”，字为楷体，端庄有力。正对着墓体的是一个花圈。花圈系大理石镌刻而成，一米见方，基本上是平放在地面上，只是面对烈士墓的一端略微抬起。这花圈，象征着人民对烈士的永远崇敬。
　　 在墓体后面是弧形的矮拱墙，上面嵌着五六方碑刻。这些碑刻，有的是介绍烈士生平事迹，有的是介绍奉节县政府重修烈士墓的经过。还有的刻着为修烈士墓捐款的单位和个人名字和捐款多少。墓园里，几株高大的落叶乔木，直径已有半米，想必是早年栽的。当时，时令虽属盛夏，地上却躺着一些枯黄的落叶，令人颇有几分落寞之感。
　　 面对眼前修建得还算可以的烈士墓园，我的心潮澎湃，思绪起伏。我不禁想起彭咏梧烈士的身份认证经过和坎坷之路。烈士如若地下有知，也会感慨万端的吧？
　　 彭咏梧烈士，生前是川东游击纵队政委。在一次与敌人战中受伤被俘，被敌人杀害。当地群众冒着生命危险将烈士的头颅取下收藏，以后又与他的遗体合葬。但当时只能秘密地埋葬在距奉节县100多公里外，叫“黑沟淌”的荒僻之处。1965年有人把烈士遗骨找回，请求当地政府予以安葬。
　　 由于当年斗争形势十分地复杂，解放后有关方面对“川东纵队”的性质认定存在巨大分歧。有人认为它是党领导下的革命队伍，彭咏梧应该评为革命烈士；也有人认为它是“土匪”、“恶霸”组织，彭咏梧评革命烈士证据不足。这个纵队甚至有40多人在解放后被指为“反革命”而处死刑。彭咏梧烈士的遗骨当然就被弃置一边，长期存放于奉节县委收发室一位收发员的床下。后来，又被转移到奉节县城一个名叫卧龙岗的乱坟场，草草埋葬了。“文革”期间，原县委班子在读过《红岩》、对江姐、彭咏梧深怀感情的“红卫兵”的勒令下，被迫拨款修建了这座烈士陵园。江青在“文革”中一次讲话说，信口雌黄，诬蔑川东地下党多是“叛徒”、“特务”、“没有好人”。彭咏梧烈士陵园又遭噩运，竟成了当地农民堆放粪桶、垃圾的场所。在寸土寸金的山城，甚至有人叫嚷，铲平烈士陵园重建楼房！1977年奉节县委就打算将烈士墓迁走。一位叫陈汉书的原奉节师范学校校长不平则鸣，经多方奔走，甚至找到毛泽东签署发给江竹筠、彭咏梧二人的《烈士证书》，结果又被告县委以“不是文字材料”为由，予以否定。陈汉书没有气馁，为了人间正义，他和妻子不远万里，艰难跋涉，寻找知情人，获取了大量的宝贵资料，为认定彭咏梧烈士的身份，提供了翔实而丰富的文字资料。这桩“历史悬案”才得以圆满解决。
　　 当然，后来随着“文革”被彻底否定，党又重新审查当年的历史，实事求是地给被错误镇压的40多名川东纵队的革命者平反，恢复了名誉，抚恤家属。
　　 历史虽然恢复了本来的面目，但是，在我们看到在烈士墓园后边，一座多层楼房高高耸立，两边也是居民的住宅楼，心中还是有一种压抑之感。人们虽然没有忘记先烈，但显然已冷落他了。如果说，山城寸土寸金，既然有人不惮在烈士墓旁建房，我们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当地社区正对着烈士墓的游艺室，就显得与烈士墓肃穆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了。在那两层楼的阳台上，走廊里，都摆了许多麻将桌。一群中老年男子正聚精会神地“砌长城”。管理者见我们几人踱进去，热情地迎上来。我问，一张台子多少钱？答曰，半天4块，一天8块。他指的是一张麻将桌的收费标准。我们几人不禁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不过，想到昨天在奉节最大的市民广场上，曾召开万人公判大会，枪毙了一批为非作歹、危害社会的蟊贼，又想到奉节老城将在2010年三峡大坝建成后，被高达175米的大水淹没，而准备将新县城建在远处高山的远景，感到一丝慰藉。我想，这也许是可以告慰先烈的英灵的吧？当然，烈士陵墓也会迁到更高的山上去。我希望，新的烈士陵园，周围不要太嘈杂，墓园内外应该多植松柏，让烈士们静静地安息。
　　 凭吊彭咏梧烈士墓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多少年来，我一直关注着彭咏梧烈士墓的命运。
　　 值得欣慰的是，奉节县于2002年开始了彭咏梧烈士墓的搬迁工作，历时两年，将彭咏梧烈士墓迁往了该县白帝城风景区鱼复社区巴原街，依山复建。这里是一块背倚巫山，面临长江的高爽之地。新墓园占地10700平方米，建筑面积1500平方米，投资300万。主要建有彭咏梧烈士墓、墓碑、烈士半身塑像、烈士遗物陈列室、烈士纪念亭、烈士纪念广场等建筑。新墓园比原址扩大了10倍！我想，彭咏梧烈士终于可以在这里永久地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