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父亲回城去卖一年积攒下来的粮食以补贴家用。父亲答应他等卖了粮食后给他买一件新棉袄。因为他的棉袄太旧了，棉花都露出来了。当晚，他失眠了，这是他十几年来第一次失眠。
　　 在蜿蜒的山路上，骡子驮着两大袋麦子艰难地行进着，气喘吁吁。黄昏金色的光照在他过了几冬的破棉袄上使他产生了幻觉，他仿佛正穿着一件新的棉袄从村子东头走向西头，向着村里其他孩子炫耀。因为他们和他一样，也都穿着过了几冬的破棉袄，棉花也都露了出来。他忘记了赶路的疲惫，跟在他身后的是一条小黄狗，像夕阳的尾巴。
　　 “翻过前面的那座山就到了。”父亲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皱纹舒缓了很多。
　　 他不说话，小黄狗在他后面汪汪叫着。
　　 到了城里，天已经黑了。父亲敲开唯一收购粮食的店门，出来一个着装时尚的人，有着城里人一般的高贵。他生气地问:“有什么事吗？”
　　 父亲说明他的来意后，那人转身准备关门。然后不屑地说:“明天来吧，今天关门了。”
　　 “好心人，就当帮帮忙吧，娃和我还没吃饭。上好的麦子，可以便宜一些。”父亲乞求着说。
　　 他对父亲的低头弯腰心生憎恶，一向强硬的父亲现在居然变得低三下四，他不能接受。小黄狗在他的身边跑来跑去。
　　 冷风钻进他的脖子，冻得他直打喷嚏，也吹着父亲长久没有洗过的头发。
　　 父亲的声音更低沉了，他说:“天冷，就收下吧。”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平时舍不得抽的红塔山塞进那人的手中。
　　 “你的小狗也卖给我吧。”那人盯着跑来跑去的小黄狗。
　　 父亲先是一楞，又笑着说:“你们城里人喜欢狗，那就送给你了。”
　　 他的心像有一团火在热烈地燃烧着，那是他的小狗，他亲手养大的小狗，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带走它。但他又看着他面前可怜又瘦小的老父亲，原有的憎恶消失了，胸腔里那个软软的东西针扎着一般疼。
　　 终于麦子卖了，小狗也被人抱走了。
　　 他走在前面，父亲走在后面。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地消失在夜幕里。而他不知道，父亲早已老泪纵横。
　　 他去找过他的小黄狗，始终没有下落。父亲给他买的新棉袄至今还在箱底压着。
　　 早晨，他走在大学的校园里，看到路边有几条小狗，像几个流浪的孩子。他走到他们旁边蹲了下来，把买好的早餐喂给那些小家伙。当它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其中的一只用舌头舔他的裤脚。他嘴唇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我也养过一只小狗，后来被人带走了。”
　　 他只记得有一年，城里下了杀狗令，一些人拿着猎枪捕杀了城里所有的狗，摆上了餐桌。再后来，又听说城里小偷肆虐，又鼓励养狗，但是没有人再养狗，小偷竟也销声匿迹了。
　　 人们还沉醉在街上飘来的狗肉的香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