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初秋的余阳，散懒地、怠倦地在路上留下一抹的余辉。
　　 在川流不息的城市马路的便道上，正走着一老一少两个路人。那老人年近七旬的样子，他的脸色呈苍白色，额角满是皱纹，头发稀稀落落，满脸的忧郁；手里提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很吃力地走着；在他的身后，紧跟着一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白皙的皮肤，衣着很干净，太阳的余辉把他那俊美的脸映的很可爱，两只大眼睛在茫然地看着路边的景物，他一边走一边好奇地问着前边的老人：“爷爷，我们往哪里去呀？”
　　 那老人答道：“我们往你姑姑家去。”
　　 “姑姑家还远吗？我们为什么不在自己家啊？”
　　 “家？”走在前边的老人凄惨地笑了，那笑是一种无奈的苦笑，是强装出来的笑。
　　 “从此以后，你没有家了，姑姑家就是你的家了！”
　　 小男孩不再言语，他从爷爷的话中，已经感到爷爷话中的苦楚。他被那个狠心的后娘赶出了家门，从此，那个留下他少年时期美好足迹的家，永远不属于他的了，只能留在他的回忆中了。
　　 男孩的话，勾起了老人心酸的往事，老人的眼里含着豆大的泪珠，顺着满是皱纹的面颊滚落下来，身子仿佛有千金重，两只脚象踩着棉花，步履慢慢减慢下来，思绪不知不觉回到痛苦的往事中……
　　
　　 （一）
　　
　　 老人的家在距城市几十公里外的远郊。把那里叫做家，其实那里只是老人曾经的栖息地，那里曾经有老人的人生足迹，但早已没有老人的房屋了。
　　 老人的老伴十几年前就死了。老人有一对儿女，他们都在远离家乡的城市里工作，女儿已经在城里安家，有了自己的家庭。
　　 和女儿比起来，让老人挂心的是老人的儿子，儿子曾经有过一次不幸的婚姻，离婚后，留下一个男孩归儿子抚养。儿子在城里工作，孙子就一直跟着乡下的爷爷一起生活。
　　 到后来，儿子回到家中，带回一个女人，也是离异的女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那个女人并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样子。说实在的，她根本称不上漂亮，是个极普通的女人，只是她在老人面前温顺的样子，打动了老人，百姓人家嘛，要求的是老实、本分、是个过日子的人就行了，老人答应了儿子的婚事，而且还给了媳妇见面的礼钱。
　　 不久，儿子又捎回了信，他们已经住在了一起，是在城里租了一处房子。
　　 又隔了一段时间，儿子回来了，给爹带来一个好消息：媳妇的哥哥单位分了一套房子，见妹妹没地方住，想让妹妹把房子买下，单位分的房，比市场价要便宜很多，儿子说道：“爹啊，筹点钱，把房子买下吧，买高价房，咱哪买得起？有这样的好事，求都求不来！”
　　 老人也动了心。儿子在城里连个安身之处也没有，老人也是夜不能寐，有了媳妇，有了家，儿子也会安心工作，自己的后半生也有依靠了。
　　 儿子对父亲说道：“爹啊，那房子很大，有百十平米，跟咱家的院子差不多，您老人一个人在家，我也挂心，儿子大了，该上学了，让他也去城里上学，您也和我们住在一起，咱家不就圆满了吗？”
　　 儿子的话在老人的心中起了波澜，自己的年纪越来越老，照顾孙子已是力不从心，再说，孙子大了，总是要回到父亲身边的。到那时，自己孤寡一人，孤苦伶仃守着个大院子，那寂寞的滋味是苦不堪言的啊！
　　 儿子接着说道：“爹，把家里的房子卖掉吧，我们把她哥哥的房子要了，您和儿子住在一起，离我姐家也近，我们俩让您在城里养老。”
　　 儿子的话终于打动了老人善良的心。老人心想：到城里住也不错，儿女都在城里，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哪象乡下，自己守着个大院子，一点人气也没有，到处是灰尘、老鼠、苍蝇……老了，老了，不跟着儿子跟谁？进城里享几天福，过过城里人的生活，家有厕所、洗澡间、有儿女相伴。
　　 一想到城里人的好处，老人的决心更大了，在乡下，多少人羡慕城里人的生活啊！村里的孤寡老人哪有这样的好条件？一辈子守着乡下的老屋，孤独的度过一生，他们巴不得走进城里的儿女家，可他们没有人让他们去啊！
　　 在儿子的极力鼓动下，老人把自己住了一辈子的房子卖掉了，怀揣着卖掉房子的钱，和自己过上城里人生活的梦想，老人带着孙子，走进了刚刚结合在一起的儿子的新家。
　　
　　 （二）
　　
　　 儿子的新房子很大，老人到了儿子的家中，儿子专门给老人和自己的儿子一间屋子。祖孙俩到了新的坏境中，感到很新鲜，城里花花绿绿的世界，景色宜人的公园、广场到处吸引着祖孙俩的目光，尤其是孙子，多年没到城里来了，到了城里，象一个快乐的小鸟，到处游玩，爷爷则跟着孙子一起，在城里四处游逛。每天过得开心快乐，祖孙俩的脸上整天是乐哈哈的笑容。
　　 儿媳妇跟前有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儿媳妇在家中照顾着孩子。老人也学会了用煤气、洗衣机、等电器，帮着儿媳妇料理着家务。儿媳妇是个嘴巴很甜的女人，每天不叫“爹”不说话，叫得老人心里酥酥的，叫的老人心里甜甜的，叫得老人每天围着儿媳妇的嘴巴转：
　　 “爹，中午饭您老做了吧，丫丫的身上不得劲了，我得到医院给她看看……”
　　 “爹，洗衣机您老会用吧？把它打开，把衣服洗洗吧，不用您老动手，一按开关，自己就转了……”
　　 “爹，您去买菜吧……”
　　 “爹，……您去……”
　　 每天，老人总是在儿媳妇的呼唤声中，高速运转着。有人说，老人是儿媳妇不用花钱的保姆，有人说老人是儿媳妇手下的佣人，老人听了却不以为然，乐不疲此，在他看来，帮助儿媳妇干活，既锻炼了身体，又享受到儿媳妇那甜蜜、亲切的呼唤，那悠扬、柔性的女性嗓音，让老人感到格外顺耳。
　　 老人在儿媳妇温顺、柔情的呼唤声中，过得很惬意。儿子上班走了，能和儿媳妇在家和和谐谐地相处在一起，那也是一种快乐。
　　 在老人得意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几年过去了。
　　
　　 （三）
　　
　　 正当老人在儿子家中享受着愉快的城里人生活时，一个不幸的消息，把老人打入了冰冷的冰窟里。
　　 一天，忽然从儿子上班的单位传来噩耗，儿子在岗位上出了工伤事故，伤势严重，被送进了医院。
　　 这个灾难把一家人打懵了。儿媳妇一听，当时晕了过去，也被送进了医院。老人赶到儿子的身边，在手术室外，老人的心忐忑不安，他在心里祈祷着：“儿子啊，你可要度过这个难关啊，你要是有个好歹，一家人该怎么办啊！”
　　 可上苍并没有给老人面子，儿子还是在几天的昏迷后，再也没有醒来。
　　 儿子走了，老人心中的悲哀是可想而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幸的老人承受着人生的最大的痛苦。泪水背着媳妇流着，他在心里哭泣着，哀嚎着：“老天爷啊，你怎么不让我替儿子去死啊！”儿媳妇还在医院里，听说了消息，更是悲痛欲绝，哭上来如气绝一般，医生忙抢救一番，那伤心的场面，让老人伤楚的心痛，他在儿媳妇面前又变得坚强起来，反过来还得劝说儿媳妇，劝媳妇想开点，他在心里感叹：“儿媳妇真是个重感情的人啊！”
　　 天大的灾难，塌落下来，得有人扛着。儿媳妇寻死觅活的，整个人都垮了。每日在医院里啼哭不止，还得专门有人照顾。家里的重担，都落在老人一个人肩上，照顾两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有料理儿子的后事。
　　 儿子单位的工伤认定下来，儿子属于意外事故。单位赔偿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单位领导通知家属，让去单位签字领钱，老人来到了医院，和儿媳妇商量此事。
　　 儿媳妇躺在医院的床上，面色苍白，容貌憔悴，病态怏怏，有气无力地对老人说道：“爹啊，我这个样子，连地都下不了，怎么走远路？您是他爹，您作为家里的全权代表，一切都由您办理吧！”
　　 老人犹豫了一下：“媳妇啊，领钱这事，你不在场，合适吗？”
　　 儿媳妇说道：“爹，我对您都放心，您还有什么顾虑？您去吧！”
　　 老人见儿媳妇那病兮兮的样子，心生怜悯，说道：“好吧，我去把钱领回来，交给你。”
　　 儿媳妇说道：“爹啊,这笔钱，是赔偿一家人的，也有您老的份，这笔钱领回来，我不会随意乱动的。把它放到银行，设上密码，咱们俩人一个人拿存折，一个人掌握密码，谁用钱，必须两个人都知道，您看，行吗？”
　　 老人感动地说道：“行啊，这样更好。爹也放心了……”
　　 老人心里舒展了，他心头的疙瘩散开了，儿媳妇的善解人意让他宽心不少，原来老人担心儿子没了，媳妇会变得翻脸无情，看来，是自己多心了。
　　 有儿媳妇的信任，老人又是儿子的亲父亲，考虑到死者家属的特殊情况，儿子单位领导也同意老人作为死者家属的全权代表，处理儿子的后事。
　　 老人作为死者家属，赶到了儿子所在的单位。在死者家属赔偿金上，家属签字的一栏中，郑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这时，一位厂里的干部在一旁善意地提醒着老人：“老人家，我好意地提醒您，这一栏应该由您和您的儿媳妇共同签字才对，免得以后有纠纷。”
　　 老人拍了一下厚厚的钱，说道：“没问题，儿媳妇在医院自己都顾不了自己，她不能来，我全权代表了；我和儿媳妇商量好了，这钱放到银行，一个人拿存折，一个人拿密码，谁也没权动这笔钱。”
　　 那位干部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四）
　　
　　 老人拿着一大兜子钱，匆匆地赶回家中，回到家中，儿媳妇已在家中等候着，老人吃惊地问道：“你身上的病好了？怎么出院了？”
　　 儿媳妇说道：“我感到身上好了许多便出院了，您把钱拿到家中，家里放着这么多钱，您一个人在家，我已不放心，就要求出院了。”
　　 老人把钱交给儿媳妇，儿媳妇见了一大摞子钱，脸上的悲泣的神色一扫而光，转而有了喜色，她接过钱，大概数了一下，一百元的钞，一捆一捆地大概有二十多捆，儿媳妇把钱拿出来，开开柜子，锁进柜子里，对老人说道：“明天我就把钱存起来，省的放在家中操心。”
　　 老人有心想朝儿媳妇要把柜子钥匙，可怎么也说不出口。
　　 到了晚上，老人心里隐约有了一缕不安:“儿媳妇怎么听说领钱了，病一下子就好了？神色也好了？”
　　 到了第二天，儿媳妇有了精神，开始照顾一家人吃喝，料理家务，恢复了正常。只是对到银行存钱的事只字不提，老人望了望那柜子，还是紧锁着。
　　 到了第三天，老人问道：“我们到银行去吧，把钱存起来。”
　　 儿媳妇说道：“爹，不忙，今天是星期天，银行人多，提着这么多钱不方便。改天再说吧。”
　　 到了第四天，儿媳妇还是对去银行的事只字不提，老人终于忍不住了：“媳妇，我们什么时候去银行？”
　　 儿媳妇此时的脸变了，她冷冷地对老人说道：“爹，您太惦记这钱了，您不考虑您儿媳妇一家人以后怎么生活，就知道惦记钱，这钱是我一家人的活命钱，您老不要惦记了。”
　　 老人一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儿媳妇此时竟说出这样话来。
　　 老人更没有想到，此时的儿媳妇已经变得同以前判若两人，对老人孙子开始冷淡，对钱的事只字不提，就好象从来没有接触过钱似得。
　　 终于有一天，老人心头的怒火爆发了，对儿媳妇说道：“我儿子的赔偿金，有我和孙子的一部分，我的钱可以不要，但孙子的钱必须给他，他是我儿子的骨肉，我儿子没了，将来他的儿子还要生活，你不能把这笔钱都私吞了……”
　　 儿媳妇听了公公的话，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分明带着讥讽和蔑视：“钱？什么钱？爹，钱您不是都领走了吗？您什么时候交给我了？我没见过钱啊？”
　　 老人一下子气火攻心，竟说不出话来：“你……你……好个有心计的女人！……你竟然把爹耍了……”
　　 儿媳妇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怎么把您耍了？您去打听打听，钱，是您领走的啊！名字也是您签的啊！您什么时候交给我了？谁证明您交给我了？”
　　 老人走到紧锁着的柜子前，用手使劲拍着柜子的门，大声说道：“天地良心啊！是谁把钱锁到这柜子里面的？！”
　　 儿媳妇掏出钥匙，打开了衣柜门，用鄙夷的目光对老人说道：“您自己看啊，里面有您要的钱吗？”
　　 立柜中，放钱的地方，早已空空如也，钱，早已让儿媳妇转移走了。
　　 老人傻眼了，他呆呆地望着空空的柜子，一阵头晕目眩。
　　 儿媳妇假意惺惺地扶着老人：“爹啊，钱不重要，人重要啊！可别为了钱，把您的身子气坏了，不值得，您要是缺钱啊，我给您……”
　　 老人的耳边嗡嗡作响，他已听不到儿媳妇在说着什么，只觉得有只苍蝇似的在耳边叮着自己，让他恶心。
　　 晚上，老人躺在自己的床上，思前想后地睡不着觉，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心里憋屈得难受：“儿子没了，儿媳妇气的得了病，住进了医院，自己好心为儿子料理后事，可没想到，被狠心的儿媳妇耍了!老汉啊！老汉，你枉活了一辈子，你看走眼了，把她当作好人，不听别人的劝阻，自己傻乎乎地签了字，到头来，儿媳妇反咬一口，说你没给她钱！人，是多么的复杂啊！你是多么地善良啊！你善良的有些傻，傻的让人恨……”老人一直在悔恨中，流着泪，想着，脑子跟炸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