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会可真叫热闹，镇里摆了几大桌宴席，全镇的干部领导热情欢迎我们社教工作队的到来，杯盘碗盏碰得叮当山响，山呼海啸喝的一醉方休。天那，这全县三百人拥向农村，像蝗虫一样，还不把人家给吃黄了，再说了，这样一个小镇，镇里领导干部就几十人，村里还有书记、村长、制保、妇女主任等一整套班子。我们能起多大作用呢？我一片茫然。
　　 会散了，宴席撤了，一切恢复了平静，我们两名女同志分在双星村工作。这里离镇政府三里来地，村大地博，比较富裕，黑油油的大片土地环绕秀丽的小村，两条长龙一样的铁路在村前穿过，猪肥牛羊壮，犬吠鸡鸭欢，一片升平景象。住在这里倒也惬意。村长李青山年轻英俊，思想观念比较超前，人也精明强干，自己家的小买卖做的不错，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我们就住在他家。
　　 两间破草房坐落在村头，一根柁杆斜支在歪斜了的苫头，桦木杖子已经破烂不堪，一头母猪瘦得皮包骨头，躺在院里的泥坑里哼哼的起腻，一只黄狗嗷嗷的叫了几声，弓着像刀棱一样的背夹着尾巴跑回了窝里，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手捏着木斗壳从屋里走了出来，后跟着五十多岁脸上摸了一层白色的香粉，却头发蓬乱，趿拉着铮亮的布鞋，一双黑脚跟露在外面的女人，她疾步冲到了前面，一把拉住了我俩的手说：“哎呀大妹子，你们是来帮我们搞社教的呀，这大老远撇家舍业的，可真不容易，快来进屋歇会吧。”这就是村党支部林书记和他的老伴。村里为了平衡关系我们就在他家吃饭。
　　 开了一天的会，我们都饿了，回到林书记家，他老伴慌慌张张的从东院邻居家的麻将场跑回来，自己嘎嘎的乐着说：“这麻将打的，三先、四喜、边、卡、炮，哪样都胡，真叫顺。要不是惦记着你们吃饭，我非跟他们干到后半夜。
　　 “林婶呀，都怨我们，吃的哪门子饭呢，耽误你赢钱了，过几天我们非掀了你们的麻将窝不可。”
　　 “嘿嘿，明天就挪窝，躲进猫避狗旮旯子玩去，累瞎你眼睛，跑折你腿，你别想找到俺们，哈……哈……”
　　 我看着她那快活劲，也受了感染同时哈哈地笑了起来。她先坐在炕上，拽过烟笸箩卷了一根烟，大口的吸着，手又去抠那黑亮的脚后跟，然后才趿拉着鞋到锅台后拿个盆，舀了一瓢面，叼着烟就去和面，和了半道又伸手去挠头，过了一会她说：“哎呀，逮着一头大肥猪，王八羔子，先吃了它过过瘾。”说着把一个虱子填到嘴里咯蹦一声咬碎了，唇边留下了虱子皮和血迹。我看着她的样子，肚肠子翻浆倒海的闹腾，险些吐了出来。回头她用刚抓完虱子的手又去揉面。这顿饭是黏糊头子汤煮的有半寸厚的面片，我恶恶心心地吃了一碗汤，心里实在不如作，也没办法，不吃就得饿着。老两口却就着一碟咸黄瓜，你一杯我一杯的喝起了小酒，还非逼着我和张姐喝，我哪里喝得下呀，急匆匆的下桌了。林书记老伴虽然不利索，一天鞋趿拉袜趿拉地，人却实在，心眼好使，有啥好吃的都给我们留着，我们在她家吃了半年的饭，她总是那么热情。
　　 村里工作进行顺利，对村民进行党的基本路线教育，社会主义理论教育，和实事求是教育。组织清理回收欠款，协助村民春播修路，组织妇女搞家庭自救，养点鸡鸭牛羊猪，种点药材什么的，倒也很受大家欢迎。闲暇时我就看一些书，填充这颗忧虑的心。站在黑油油的土地上，尽览祖国大好河山，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就在眼前，从小土生土长在农村，走出去念了几年书，又回到农村，十年后重新踏上这片黑土，倍感亲切，情思万缕，脱口而出：“重踏乡间路，已无昔日荒芜，十年以前路上走，遍野荒凉，哀鸿无数。今日路，牛羊欢，马蹄住，机声轰鸣，鸡鸭戏露，小康人家，家家奔富，问我何求，为民添砖，家国加瓦，慨然奔前途！”
　　 镇会议室里，烟雾弥漫，十一个工作队员疲劳的斜倚在靠椅上，队长青蚨还在滔滔不绝的讲话，没有散会的意思。有的队员看了看表说：“还罗嗦呀，这总结会都开一天了，今天周六该回家了，再晚赶不上车了。”
　　 “别忙，还没说完，等一会就散会，忙的是啥呢，家里又没有吃奶孩子。”队长青蚨笑着说。
　　 “你他妈的放屁，敢情你吃饱了连狗都喂了，家里吊事没有，俺们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过日子，那么容易么。”
　　 “再急也得把会开完那，咱们是来干工作的，又不是过日子的，怎么就你忙呢？”
　　 “干工作也得过日子，没听谁干工作连家都不要了，你小孩崽子黄嘴丫子没退净，懂个屁，你就少磨叽一会，紧出点时间，让大伙回家过周日不行么，你也没当过领导，屁大个事磨叽没完。”
　　 “不行，还有两个事没说完，这第十四个问题么……”
　　 呜……一声火车长鸣，南来的客车进站了。
　　 “去你妈的吧，我可不等了。”年长的队员急匆匆的向车站跑去，有几个人也跟着走了。会议照样继续，我们这些听话的队员谁也没回上家。
　　 天下起了细雨，我一个人睡在镇办公室，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眯着了，忽然一阵剜心的痛想起了女儿，急忙伸手去摸，身边是冰凉的墙，才想起自己是在外面过夜。又一阵心痛，是那样的难耐，象虫儿在咬，象鼠儿在嗑，象刀在绞，象箭在穿……“哎呀，这心咋这么难受哇。”我摸黑抖抖索索的下了床，推窗远望，茫茫夜色拥抱着淅淅细雨，滴答滴答地下个不停，望不见嫩江城，望不见我的家，更望不见我的女儿和丈夫—西风烈，漆黑夜，细雨茫茫从天泻。家乡远，夫儿怨，泪眼惆怅，天涯望断，念！念！念！
　　 锁烟雾，人难度，鹏鹫相争多残酷。旧时友，同檐雀，疑云骤起，真情难灭。恶！恶！恶！
　　 几天没回家了，丈夫又当爹又当妈，也真难为他了。不知女儿怎样了，这孩子先天不足，后天赖巴，经常感冒发烧，去年得了小儿肺炎，打了十来个吊瓶，丈夫却说啥也不让打了，他说是药三分毒，不能多用。我看孩子没好，就又偷偷开了三个吊瓶，只打了一针，丈夫知道了，他又使出看家本领，骂人，我一气之下扯了药单扔炉子烧了。女儿却作下了咳漱病根，着凉感冒就咳嗽。天凉不知给孩子加衣服没有。这孩子爱闹觉，一要睡觉就哭，他可有这耐性哄孩子么？妈妈又不在身边，唉……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天还是那么黑，堵的我这心里发慌，我盼望雨过天晴，我极目东方的黎明，漫漫长夜我就在这细雨窗前站着，站着……我渴望这无力的目光，穿透黑暗飞向家中，安抚我那幼小的孩子和那暴躁的丈夫。
　　 又是一个星期天，总结会还在开，我急匆匆地赶着回家，年轻的领导青蚨不高兴，半玩笑半损我说：“你又忙着回家，又想老徐了，才离开几天那。就不想我么？”
　　 “敢情你轻手利脚的，家里有老人，孩子又大了，养尊处优，一个人吃饱连狗都喂了，我那里能和你比呀。再说了，我想你什么，也就是结婚晚了些，不然儿子都有你大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哪里理解老娘的辛苦哇。”我没好气的骂得他张口结舌。
　　 他吃了个哑巴亏，羞得满脸通红，笑着用手指着我说：“你，你这娘们真唬。”再也说不出什么。
　　 “我可没有闲心和你们这些闲腊肉瞎扯，一会又赶不上车了。”我说着匆匆地跑出了会议室。
　　 “嫩江车站到了，下车的同志拿好自己的东西，抓紧时间下车。”
　　 车站灯火阑珊，人来人往，我急着寻找丈夫和女儿，下乡好久了，每次回家他都带着孩子风雨不误的来接我，他用自行车前面驮着女儿，后面驮着我，其乐融融的回家。他们就是这样每个晚上都来车站，站在灯火阑珊处寻那，找哇，多么希望我一下子出现他们面前，然而，我却常常带给他们一次次的失望。接不到我的时候，女儿哭着，丈夫拉个脸子带女儿回家，我能想象他们的心是多么的空落落的呢，我的女儿又是多么的想念我呀……检票口没有丈夫的身影，我有些失望，今天要走着回家了。我急匆匆地下了台阶。
　　 “大姐你行行好，让我上你家住一宿吧，我是来串亲戚的，天黑了没地方住。”
　　 我猛回头是一个年轻姑娘，拽着我的衣服不放，人长的不错，只是衣衫蓝缕，精神有些委琐。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住宿上旅店，我家没地方搁你，你这人真赖。”我拼命甩开了她。
　　 她又一次抓住我的衣服哀求说：“大姐你就行行好吧，我没钱了，住不了旅店，我上云龙姐姐家，天太晚了走不了。”
　　 “妈妈，妈妈我在这呢，妈妈……”是女儿的声音。我回头原来丈夫带着女儿来了。我像遇救一样奔向丈夫。
　　 “她是谁，为啥缠着你不放？”
　　 “我也不认识，她说上云龙姐姐家，身上没钱了，非要上咱家住。”
　　 “你他妈地啥人都搭咯，知道她是干啥地，送派出所去算了。”
　　 “大姐我求你了，我不是坏人，我是在家生气出来的，身上真的没带钱。你就行个好吧，在车上我就看你是好人，又善良，所以我才敢跟你说，都是我命不好，我娘非逼我嫁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们性格合不来，经常打架，你看他把我打成什么样子了，说着她撸起袖子，我的心不禁紧缩，天呀，一片片的青紫，已经溃烂。她哭了说：我是偷着跑出来的，身上没有钱，呜呜……”她大声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跟我走吧。”我又起了恻忍之心，我们走着回到离车站四里多地的家，她在我家住一宿吃了早饭走了，她什么也没说，没有感谢，没有寒暄，没有回头，就这样静悄悄的走了，望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迷蒙晨雾中，我陷入了沉思……
　　 周日苦短，忙忙乎乎就过去了，周一清晨一阵冷雨敲窗，惊醒了我沉沉的梦，我悄悄的爬起来，轻轻的拿开女儿紧紧搂着我的小手，给她盖好被子，又给丈夫盖了盖被，悄悄下地，惦着脚尖走路，悄悄洗漱，悄悄出门生怕惊动了女儿和丈夫，谁知还是惊醒了女儿，她光着小屁股跑了出来，抱着我的腿哭喊着：“妈妈不走，妈妈不走，你净骗人，走了就不回来，这回我不让你走。”
　　 我弯下身去，轻轻抱起女儿，哄她说：“好孩子，不哭，妈妈去打大灰狼，给你买好多好吃的。”我把她放进了被窝，她却死死地拽住我的衣服不放，我的谎言在女儿面前是那样的无力，她再也不会相信这个不诚实的妈妈。时间来不及了，错过这次车就走不上了，我一狠心甩开了女儿，破门而出，我走了，甩开了女儿，却甩不开女儿的哭声和那缕情思，几天来我都无法甩开那哇哇的哭喊声，闹的我心神不宁。
　　 火车飞驰前行，我望着车窗外天低云重，细雨蒙蒙，一朵朵山花在雨中战栗开放，那冷雨就像女儿的泪，在那鲜嫩的花朵上打转，我竟然泪眼朦胧，无限感慨：“天低云重，大地雨蒙蒙，寂寞难耐五更冷，更着旅途烦浓，山花怒笑晨风，婷婷更是凝重，我欲与君同住，相安莫问与共……”
　　 第七章、十年风雨
　　 一、身兼重任
　　 一九九一年，五月二十日，二十平方米的办公室，没有桌椅板凳，没有沙发，十二名工作人员每人拿一块纸壳坐在水泥地面上，正在召开建材局第一次会议，局长长江临危授命，首先公布了班子成员名单，副局长守金，副书记先周，纪检书记兰君，工会主席王霞……
　　 “我们这个局创历史之先河，是有史以来第一任建材工作管理局，县里抽调我们这些人来抓建材工作，说明对我们建材工作的重视，我们的工作任务是光荣而艰巨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我们有十个下属建材企业，需要管理发展扩大，全县的建材行业市场等待我们去管理规范，还有墙改和散装事业等着我们来开拓发展，就说这墙改工作吧，就是要用最新、最好的高科技生产的新型建材产品，取代传统的陈旧的，严重耗土耗能的几千年的秦砖汉瓦，用我们的新产品建设新型节能保温的住宅楼。我看这项工作由兰君来兼任比较合适，我们虽然不认识，但是我早就听说兰君工作认真，塌实能干，有个韧劲，干啥像啥，反正你这纪检工作压力也不算太大，把这项工作兼起来，好好的研究研究，深入下去开展起来，是大有作为的。还有一项重要工作，那就是信息，当前高科技迅速发展，信息就是生产力，就是经济效益，这项工作由影子来兼任。秀美王霞协助生产股抓好企业生产。我们大家要齐心协力，艰苦奋斗在建材这张白纸上写出最新最美的大文章。我的话讲完了，下面大家发表意见。”
　　 “局长，啥叫强改呀，是强制改造哇，我们建材局还设有公安职能么？”我疑惑的问。
　　 “可不是呗，你像讲天文地理一样，把俺们说的晕晕忽忽的，俺们可不懂啥叫墙改、散装的，你给我们说说吧。”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刨根问底。
　　 “哈哈，你们还不懂，墙改不是强制改造，墙是大墙的墙，是盖房子那个墙，我们就是要用新型建材改造老墙体，这是建材行业的一次革命，是新生事物，我们面前的困难很多，我们将遇到来自不同方面的重重压力，但是路是人走出来的，只要我们按着党的路线方针去做，不怕得罪人，不怕冷嘲热讽，不怕吃苦，敢于向旧势力做斗争，就一定会打开局面的。”局长高高的个子，头发已经花白，国字型脸眼睛不大有些浮肿，一脸的沧桑和憨厚相。
　　 我接任了墙改工作，接过了领导的委托、大地的重托、黑土的希望，也让我付出了十年的艰辛困苦，饱尝了苦辣酸甜，经历了成功的喜悦欢欣，和失败挫折的痛楚哀伤，明争暗斗的巴望撕掳，弄得我精疲力尽，千创百孔苦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