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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布鞋


作者:没雪 童生,503.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903发表时间:2012-12-15 23:00:26

布鞋 一个家在农村的舍友前些天从家里带来了一双崭新的布鞋,是他母亲手工缝制的。我本打算客气的走马观花一番,可是当那双及其普通的布鞋落到我的手上的时候,我失去了所有抵抗的能力,细细的看了好久。我承认我再一次败在了一件能够勾起我回忆的器物上,一旦败了,我想我又败得一塌糊涂。
   我已经忘记了我第一次穿布鞋时的情景,猜想中一定是红火的,因为我是我家的老三,我妈一直说生两个姐姐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我,满月时候的一双满月红色小鞋是必须的,所以我有理由猜想那时的情景是热闹的。
   那双我穿过的可爱的满月小红鞋,依然完整的躺在我妈的储物柜里,她偶尔会把那些陈旧的东西拿在太阳下暴晒,为了别让他们霉变。我就是在那几次暴晒时见到的我的小鞋。
   确切的说我看到的是好几双满月红鞋,姐姐们的鞋面上都绣着几朵小花,鞋底是软软的用旧的被褥缎子面料做成的,也精细的绣着一些吉祥的图案。我的那双小鞋则更显得做工精良,因为我奶奶说当生我大姐的时候就开始准备我的了,无奈的是,大姐和二姐都没有福气穿上,到我,自然融进了岁月的雕琢,更加的完美。可是我如今真的是回想不起它的具体摸样还有它身上的种种具体图案。唯一记得的,就是拴在鞋帮子上的一条红色的袋子,后来听说那是害怕我的小脚进寒风而特意设计的。
   还有一双小鞋是没有主人的,我妈说那是一个还没有满月就夭折的孩子的,同样是精细的不忍去过多的触碰,很多次,我妈摸着那鞋子就开始默默的落泪,说着那个孩子的大眼睛,小猫一样的喵喵的哭声……
   对于我的欢喜和优待是有时限的,在大家习惯了一个儿子的降临后,就又开始了一样的生活,我的待遇当然是和姐姐们一样,甚至还不如我的姐姐。因为我那时候的鞋子不知怎么的就那么费,不多日,一双新鞋就能看见脚趾头了。一双鞋子的报废换来的肯定是我妈的一顿打骂还有一双姐姐穿过的绣着花蝴蝶的二手鞋。当我穿着那些鞋子又遭到同学的“嘲笑”后,我是很不舒服的,于是我总是在没人的角落用我的铅笔刀对我的二手鞋做着惨绝人寰的折磨,可是布鞋的质量是出奇的好,尤其是千层底,我用铅笔刀根本撼动不了它的一丁点体肤,于是我就哭着回家,大人问怎么了?我就说鞋太小了夹的我成了小脚女人,或者是说鞋太大了走路不稳,摔了好几个跟头。
   我妈自然是心疼我的,听了我声情并茂的讲诉,她自然是难过的,因为她认为没有能力给我们更好的。于是就立刻拿出所有的器具开始在我的脏脏的小脚上比划着尺寸。
   一双精美的凝聚了太多东西的布鞋即将诞生。
   我还记得我妈收藏着几本厚厚的大书,这在农村家里是极少见的,我曾经好几次好奇那些书,原来那些书本里密密麻麻的夹着大大小小的鞋样儿剪纸,一条条折叠的印痕看起来真的很好看。我妈就照着那些鞋样儿开始了忙活。
   布鞋的鞋帮子是用以前的旧衣服做成的,我妈选用的都是针织很稠密的料子,一层一层的叠加,中间添加了一种非常古老的浆糊,是我们自己熬制的,味道难闻极了,我听说在以前人们中毒后就是把这浆糊灌到口里,中毒的人肯定是承受不了这味道而把毒物一起吐出的。
   一大块鞋帮子料铺好后我妈就把它放在阳光最好的地方让它自然风干,而后就会在粗糙的帮子表面贴一层花钱买来的各式各样的时兴的布料,那个时候,最常见的就是货郎从外地驼来的条绒布,软软的,柔柔的。再剪出鞋型后,我妈又用双层的白布为毛边收编,据我所知,我们那里的所有白布几乎都是死人后大家戴在身上的白号,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么做是不是有失伦理,可话说回来,白白的让它放在大衣柜里还不如做成一双双那么可爱的布鞋。
   最熬人的布鞋制作工序就是那非常有名的千层底。说是千层,有点夸张,不过确实是很多层经过捶打后变得轻薄,然后又几乎是不浪费一块面积的钉上针孔,针头上又拴着麻绳。
   说起麻绳我是非常有感情的,因为所有的麻都是出自自家的土地,自己收割,自己从麻杆上撕下来一条一条的细麻,再放在皮布上搓成结实的细细的绳子,这些麻绳是极其宝贵的,我记得是被锁在小小箱子里的,那时的果丹皮,鸡蛋,炉馍馍都是锁在那里面的,所以麻绳的金贵程度可想而知。
   我妈的眼睛不好,所以穿针引线的活永远都是我的,我争着抢着穿针,然后趴在暖暖的炕桌上,看母亲带着顶针,熟练地抽拉着手里的麻线,我妈每抽针一次都用唾沫捋一遍麻线,这里面到底凝聚着怎样的经验我是不知道的,反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而且动作是那么的娴熟柔美,而后她又把靠近鞋底的那一截麻线喂在嘴里,用牙齿狠狠的咬紧,继续不惜力的抽拉,这个动作总会堆起我妈满脸的皱纹,一条条的甚是好看。如今想起来那抽拉麻线的顺畅的声音是那么的好听,像是风声,刮了一阵又一阵,刮得我鼻子都有些酸酸的,眼睛也湿湿的。
   鞋帮子和千层底都完成以后,我妈又用在集市上买来的特别结实的绳子将它们缝接在一起,至于那绳子的结实程度,我说我曾经不小心被它勒破了手指你大概就知道了。
   缝接后,布鞋的大致模样也便成型了。为了让鞋子更具立体感和舒展感,我妈又会让我们孩子在外面的沙丘上筛一些细细的沙土,瓷实地装进布鞋,有的时候还会倒上一些热水,为了更好地成型。如果我妈忘记了热水,那我会毫不犹豫的加一泡尿,这些都是小秘密,我姐一直说的她的鞋里有怪味的谜底也就这么解开了。
   终于,一场浩大的工程就此结束。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个工时,我是真的无法也不忍心计算的,遇上农忙,我妈就在晚上完成她的创作,这让我怎么计算?
   每当我和姐姐穿上崭新的鞋子在地上跳来跳去的调整感觉的时候,我几乎都能看到我妈的笑容,然而我看不到的是我妈脚上穿的那破了几层皮的鞋子。
   这是我的布鞋的第一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我和我堂哥。
   最小的时候我们两家是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我记得我妈说在我和堂哥小的时候,我大姐就把我两个夹在胳膊下到处游走,丢了太多的鞋子。家里人农忙时又会用绳子把我和哥哥拴在土炕上的窗户上,睡醒后就会死命的哭爹喊娘,无果,又互相擦眼泪。所以说,我和堂哥的感情是建立在共患难的基础之上,很牢靠。
   自从二爸(也就是堂哥的父亲)出事以后,二妈就带着堂哥和堂姐去了娘家。听大人说,后来很有本事的二妈又去了我们的县城,开了一家生意红火的服装店。顺理成章的,我的堂哥也就十分幸运的到了城市里上学。
   我们两个人的几次分离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煽情,倒是姐姐们哭着不让他们离开。
   因为有爷爷奶奶,所以堂哥还是会在假期和过年的时候回到我们的老家。他每次回来都会带一些新奇的玩意儿,有的还是偷偷的买给我的。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把黑色的手枪,能够装子弹,还能够上档。别着那把枪,我几乎成了村里最有面子的娃娃。看谁不顺眼就在他身上射一枪,等他哭着回去告娘了,我再得意的捡回地上的子弹。
   堂哥有一年冬天回来时穿了一双新皮鞋。在那之前,我是真的没有亲眼看见过孩子穿的皮鞋。那皮鞋是黑色的,很软的质地,里层又夹着一层长长的毛毛,看着就舒服,看着就暖和,看着就想穿,看着看着就流露出了一丝难过。因为我穿着一双黑色的布鞋,那布鞋也是我妈亲手做的,加了棉花,为了保暖。即使是再精致的布鞋,在堂哥的皮鞋面前,也显得是那么的粗糙落后。
   我是和堂哥住在一个炕上的,每天晚上我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我妈把我打一顿而后便哭着不让自己睡着,等到他们都听腻了我的哭声,睡了以后我便悄悄的爬起来,摸着黑,把那双我做梦都想穿的皮鞋套在我小小的脚上。就那么光溜溜的定定的站着,感受着,忘记了陕北夜里的寒冷,也害怕吵醒大人,也害怕宽大的皮鞋逃离我的脚。
   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堂哥说他想试一试我的布鞋。我说我的鞋太小了你穿不上。其实从内心来说,我是多么的虚伪啊。在我心爱的皮鞋面前,堂哥穿小鞋的痛苦我哪里顾得上?
   我就那么半推半就的套上了皮鞋,虽然不合脚,但也是欢乐的蹦蹦跳跳。我或许忽视了堂哥穿小鞋时的困难,只记得他穿了好久才东倒西歪的走起来。我穿着那双皮鞋在村子里招摇过市,看见曾经鄙视过我的男男女女我都会用皮鞋踢起一阵尘土,而后看着他们惊奇又羡慕的表情,甩一把鼻屎,擦在大白杨树上。而后又因为鞋子太重,我又像刚刚交配完的胖公鸡一样软绵绵的却故作淡定的拖着鞋走着。
   夜里,堂哥悄悄告诉我说他的脚疼,我就从被子头儿钻到被子尾给他揉脚。先开始他喊着疼,再后来就是咯咯的笑着说痒,我使劲的痒痒着他的脚,他拼命的笑着说求求我。
   那晚的火炕特别暖和,窗外的天特别透,能看到特别多的星星。
   我对于那皮鞋的热情似乎永远都不能减弱,但堂哥的脚是真的受不了了。那天我们用雪水洗脚的时候,大姐哭着喊来了我妈,说是堂哥的小脚烂的厉害。
   我或许一辈子都忘不那双几乎溃烂的脚。我见过包过脚的小脚老太的脚,几乎和堂哥的一样。青紫的大拇指落在弯曲的二拇指上,其他三个指头也几乎都是叠加在了一起,指甲边也是真的烂了,肿的老高,大拇指的顶头还流着深黄色的脓。我妈用盐水轻轻的给堂哥擦洗,堂哥说不疼。我说你吹牛逼。
   如今长大了,想起这回忆,我疼的厉害。就好像有人给我开肠破肚后,精准的找到我的心脏,而后抓几把盐,和着我的血揉搓它,力度很大,心脏里的血被挤压地一阵一阵涌上大脑,我竟然坚强的没有出声。这疼不知是因为儿时的贫穷还是堂哥的烂脚。那时候没有贫穷的概念,所以大多数的难过是因为表哥,那个留着长头发,说话软绵绵的喜欢躲在树荫下的堂哥。我想我再也不会和谁换着穿一双鞋子,我想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会为了我那小小的皮鞋梦想而委屈自己的脚。
   如今,当那些难忘的岁月匆匆走过以后,我在大学里读着不喜欢的书本,堂哥在县城开着一家数码店生活。偶尔打个电话,说着不痛不痒的话,谁也不去提及过去那一件件金子一样的又痛又痒的故事,或许他已经忘记,但我必定铭记一生。
   关于布鞋的第三个故事,是发生在我和奶奶身上的。
   老家的院落很快的因为二妈一家和我爸的离开而变得冷清。终于,我妈受不了那死一样的感觉而决定带着我们到一个城市投靠我的大姨。
   在到城市之前,我们去和奶奶告别。独自撑起一整个大家庭的坚强的奶奶那天哭的伤心极了,比上次丢了那只山羊羔时还难受。
   奶奶也是从储存贵重物品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沓用麻纸包着的东西。当时我们都没有拆开看个究竟。
   爷爷和奶奶套起了驴车车,执意让我们别去坐坡上的机动车。一家人就那么难过的坐在一辆古老的车子上走向了分离。
   在通往目的地的路上,我和姐姐好奇的拆开了麻纸。我妈毫不顾忌的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那是7双大小不一的布鞋。三个孩子各两双,我妈的一双。
   我把我的一双鞋子套在了手上比划着大小,看见了细致的千层底,密密麻麻的收编针脚,要知道那是六十岁的老人的作品。或许只有我妈最清楚这7双鞋子的辛劳,于是她哭的也是最撕心裂肺。
   我忘记了我是否哭了,因为我不知道对于8岁的我来说,是情感重要还是憧憬重要。可是当我如今回想起来,我真的就那么毫不冲动的满眼泪水,我想起了昏暗的灯光下奶奶的身影,我想起了奶奶让我穿针时的慈祥的微笑,我又想起了那一阵阵像风一样的抽拉麻绳的声音,再一次从我耳边刮过,那种用盐揉搓心脏的感觉又将我按倒在冰冷的地上脱光了我的衣裳,这种形容或许只有自己能够感同身受。
   到了城市以后,我是生活在自卑之中。还好通过大姨的辛苦游走,我幸运的上了比较优秀的小学,关于的布鞋的第四个故事也便发生在这里。
   在城市里,我才发现堂哥穿的那双皮鞋也是那么的普通,而这里孩子的各式各样的鞋子才是真正的高档。我清楚的记得我三年级的时候还依然穿着我奶奶带来那几双布鞋,我没有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也就忽略了旁人的异样眼光。
   她姓李,挺漂亮的女孩子,我之前都没有敢和她说一句话,因为听说她的妈妈是当地电视台的播音员,家里住着小洋楼。她是第一个说我穿布鞋土的掉渣的人,那说话时的表情即使是我如今长大了,豁达了也只能用“丑恶”来形容的。这件事情至今我都没有告诉过我妈,我就那么默默的承受了,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没有理会议论纷纷的同学。
   她是我的数学老师,姓高。她是第二个说我穿布鞋土的掉渣的人。那时是在上课,她路过我的身边,瞅了一眼我的鞋子,停下了讲课,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那句话。我当然记得她说那话时的表情,就像从她狼吞虎咽后的饭菜里发现了一只没有翅膀的苍蝇,旁边还热闹的躺着一只没有毛的老鼠婴儿一样。霎时间,班里炸开了锅,就好像那苍蝇和老鼠都是他们自己吃到的一样,看那架势,貌似是已经吃了进去,还吐不出来。
   我没有胆量在上课时回家,忍着看完了那只苍蝇还有那一只只没有毛的老鼠的表演。而后飞奔回家,我实在是无法忍受那恶心,告诉了我妈原委。我妈哭了,和我一起。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穿过布鞋,姥姥和奶奶寄来的布鞋也都是安稳的锁在了柜子里。请别指责我的软弱。
   关于布鞋的故事太多太多,我已经不想再说下去了。
   我的本意是用轻松的笔调书写我关于布鞋的回忆,开篇我也做到了。可是写着写着就落入了伤感的魔爪,这或许就是有了几千年历史沉淀的布鞋的魔力,深沉的像是西边的沙,一层层的包裹,岁月累积,到如今我已经貌似是被掩埋在了其中,鼻孔和嘴巴里都是沙子,呼吸不快,就连喊求救的能力都被这沙子剥夺,我就躺在这里,回忆也没有给我垒砌一座堤坝。
   布鞋的力量不大,真正左右我情感的是那一件件没有形容词的故事。我词穷。
   我又拿起舍友的那双布鞋,我说好看,真心的表达。
   我是再也不会穿上那一双双布鞋,就因为我小时候那蠢蠢的誓言,我也是真的羡慕那些依然可以穿着布鞋行走的人,要知道他们穿着的不只是一双简单的鞋子。
   小心的还回舍友的布鞋,城市的冬天依然寒冷。窗外的风一阵阵的刮过,刮开了云,天上的星星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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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布鞋,连着亲人之间的感情。也是母亲一针一线的密密缝制融合着爱的制作。有着贫穷的记忆有着不快的记忆有着感恩的记忆,都是留在时光之中的事情了。可是,布鞋却是如此的让我们怀念和感恩那段岁月。【编辑:海林夕】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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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铁禾        2012-12-16 23:32:11
  为作品献分,感谢带来精致的文字盛宴,问好文友.
铁禾
回复1 楼        文友:没雪        2012-12-17 18:28:02
  谢谢文友…初来乍到…还望多多关照…多多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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