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同题】倾尽天下
末,听说,在池国龙千山上,有冰雪千丈,万里梅香,此生,若得一见,再无遗憾!
末,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我在林子里救过一个男孩,眉眼如水,笑容温暖,坚定地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谢意。
末,回去吧,你不该来这儿,那碧水青山间的药浓酒香才是你的去处,这儿的门,始终太冷。
末,若得来生,你还是我妹妹,只是我们,再不是这样的命。
【一】
一地青绿,交纵的树枝背后隐约可见一点白,白炎缓缓举起弓箭,拉得很满,嘴角隐隐一丝胜利的微笑。那是一只雪白的狐,他追了它三个时辰了,若不是不忍心伤着它,只怕此时,它早已是囊中之物。此番狩猎,他最中意的,就是它。心中暗暗发誓,若不生擒了它回去,必是不甘心的。
不想,箭还未来得及拉出,白狐向前一窜,朝着林子里飞逃了去。
他放下弓,双腿一蹬马肚,“追”。
身后,大队人马,沸沸扬扬地朝着林子奔腾过去。
追至一处平地,白炎拉紧马缰,停了下来。前面,一个红衣似火的女子,正在为负伤的白狐上药,纤细的手指轻轻划过怀里纯白的皮毛,那一身衣袂红袖,随着风儿微微颤动,似对白炎轻声召唤,犹为显眼。水袖中阵阵熟悉的清香拂来,萦绕着久久不散去。
白炎下马,举步走了过去。
身后的林玉大将军赶忙上前护驾,“陛下小心。”
白炎伸手阻止,“谁也不许跟来。”
此时,红衣女子放开白狐,看着它朝林子深处走去,才缓缓起身,抬起头来,细眉亮眼,肤白如脂,对着白炎一笑,“这狐漂亮,生命无辜,放了它吧。”
白炎呆住,女子唇齿间,幽幽一抹香甜,一身异族装饰,让他心神荡漾开来,他有些醉了,那只发誓要掠的白狐也早被忘得一干二净。思绪飘忽地抬起她的下巴,问:“美人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她双眼羞涩一眨,柔声吐出一个字,“末。”
他撂了撂她耳边长发,看见发间一朵红色的罂粟,问:“你是阿依族人?”
她有些惊异,“陛下认得阿依族人?”
他浅笑未答,反问:“你如何得知我是陛下?”
“池国的王,英勇无敌,天人一般,天下还有哪个女子不认得?”
他满意地点点头,看了看她旁边的药罐,“听闻阿依族人精通医术,善于制药,刚才见你为白狐疗伤,手法了得,你可愿随我回宫,做我宫中御医。”
她掩面笑,继而点点头。
他拉起她,飞跃上马,大笑着驰骋而去。
林玉大将军看着这一幕,心里没由来的战栗了一下。
【二】
次日,陛下狩猎领回一个红衣女子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宫廷。
莦夫人正在林园亭中赏梅,听得婢女红儿来报,两弯细眉蹙了一下,瞬间又舒展开来,慢悠悠的说道:“带回来就带回来,何必这么大惊小怪的,他是王,这天下的女子,他想带谁就带谁,何况还只封个御医,不必放在心上。”说完,端起桌上一碗清茶,放在嘴边,慢慢地吹着。
“可是夫人,我听别的宫女说,那女子也是阿依族人。”
莦夫人顿了一下,随即不屑说道:“那又怎么样?当年天下闻名倾国倾城的雪皇后,不也是阿依族人么?如今,还不是呆在冷宫里。”
红儿退到一旁,轻轻地捏着莦夫人的肩,奉承道:“夫人说的是,凭夫人这般容颜与才智,任她是什么人,管教她来得去不得。”
这时,一个清瘦的小太监来禀:“夫人,林玉大将军来了。”
莦夫人一愣,俏丽的脸上顿生不满,“传。”
林玉大将军铠甲裹身,威风凛凛,对着面前丽人叩头行礼,“臣参见夫人。”
“大将军请起,赐坐。”随即对身边的宫人下令,“你们都退下。”
身旁的太监宫女们行礼退下,唯独留下红儿。
“不知大将军有何贵干?”莦夫人声音冷阴,身子微微斜了斜,颇有些烦疲的神态。
“夫人可听说陛下昨日带回一个女子?”
“一早就听说了,被陛下封为医官,好像还有几分姿色。”
“这女子来历不明,看似非比寻常,怕是有些手段,夫人切不可掉以轻心。”
“怎么,大将军怕?”莦夫人晓有讥讽地问道。
林玉起身,笑道:“臣是为夫人考虑,想来宫中女子一多,只怕陛下顾不上夫人,万一有人暗里阴风,夫人可就危险了。”
莦夫人不耐烦地听着,杯盖不停的在茶面上拨着,时而发出叮叮碰撞的声响,“大将军多虑了,不就是个医官么?就算封了夫人,有大将军撑腰,我也没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林玉听出了莦夫人的话外音,抬头看去,只见她眼中不屑,似乎对他的话丝毫不在意。他紧了紧拳头,知道她已难以控制,说道:“既然夫人不放在心上,那臣也就无话可说了,只是臣还得提醒夫人,若是哪天飞黄腾达了,当初执手倾心的情谊可别忘了。”说完,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莦夫人愣住了,等林玉的身影走出大门,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往雪地里砸了去,“他算什么东西,敢威胁我。”
红儿赶忙上来劝慰,“夫人,莫要气坏身子,为这等小人,不值得。现在您已经贵为夫人,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您了,您大可拿出主子的威严,好好叫他见识见识。”
莦夫人叹气,“不行,自从雪皇后被打入冷宫以后,陛下对不忠的妃子尤其憎恶,如若林玉说出我曾与他往日的情分,只怕我也没什么好下场。”莦夫人眼中越发失落无望,渐渐渗出泪来。
又开始下雪了,她看着那一地的白,只觉自己的心也随着那雪瓣儿飘落,凝结成冰。
【三】
末独自在房里煮着酒,浓郁的香味早已从窗户里飘出好远。这是阿依族特产的美酒——离酥。里面加入了晒干后的罂粟花,所以比别的酒更为香醇。
她还是那一身妖艳的红衣,一边捣着罂粟,一边回忆着当初学酿离酥的情景。在阿依族,每个人都要学会酿离酥,否则,就会被赶出家族,阿依族人对离酥酒怀着无比强大的虔诚。离酥虽然香,酿起来却十分困难。她有一个姐姐,长她一岁,冰雪聪明,在她还不能记熟酿酒的步骤时,姐姐就已经烂熟于心。于是,姐姐没日没夜地教她,等她终于学会了,姐姐却累得一头栽倒在地……
“吱——”开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回过头,是白炎。她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礼,“陛下怎么来了?”
白炎看着轻妆淡抹却难掩姿容的末,扶起她,“老远就闻着你这儿的香味了。”眼睛与望向身后的酒坛,“这酒,可是离酥?”
“陛下认得这酒?”说完,还不等白炎开口,又接着道,“我问得多余了,听闻这宫里的雪皇后就和我是同族人,想必陛下早已尝过这酒了。”
白炎似乎不想提起雪皇后,岔开了话题,“在宫里可住得习惯?”
“厅堂繁华,锦衣玉食,哪里还不习惯呢?”她拉他坐下,“陛下既然来了,就尝尝这离酥 吧!”说完,即刻呈上一碗来。
白炎接过,从唇边略过,酒香肆掠,一股冰凉的气息划过,他的神思一晃,脑海里突显出一个淡淡的影子,有些眩晕,慌忙把酒放下,说:“这酒?”
“怎么,陛下不敢喝?”她有些挑衅地望着他,端起杯子,一仰脖,一饮而尽。
白炎说不出一句话来,只看着她风华绝代的样子,渐渐如了迷。他一把抱起她,朝着温热的香塌走去……
次日一早,白炎醒来,只见自己衣衫完好,床幔整齐。而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正在床前伫立,看不出脸上的表情。他有些温怒,这天下间,还没有哪个女子拒绝过他,更过分的是,她在上床那一刻,竟然对他用迷香。
她听到了身后的声响,回过头来,笑:“陛下醒了。”
他怪道:“你敢这样对我?你可知晓自己的身份?”
她丝毫不惧,“陛下,我只是医官,不是你的妃后。听得宫中的莦夫人貌比天仙,陛下自然可往她那里去。”
他无话可说,倒是她那铿锵坚定的语气和这话里的意思挑起了他的兴致,他逼近她,捏着她的下颌,“那好,回去便封你做夫人,名正言顺,到时你若还敢这般,就不要怪我不懂得怜香惜玉。”说着,手上的力道紧了紧,带着巨大的优越感大笑而去,他不信,凭他的能力,还制服不了一个小小女子。
末的下颌有微微的痛感,但她只是嘴角上扬看着白炎离去,对他的话丝毫不放在心上,似乎那早就是意料中的事。
窗外雪花正浓,分外美丽,她拉了拉身上的红锦貂裘,走了出去。
【四】
雪地十分松软,每走一步都会陷下一个坑,末的思绪便随着这些坑直往下沉。
阿依族是池国边缘的一个小部落,每年都会下雪,但四季分明,不似池国这般寻常。所以,每到下雪,姐姐便带着她去雪地里滚雪球,她滚了大大一个,便刻成她的样子,喊:“末,快来看,这雪人像不像你。”她过去一看,只见是眉歪眼斜的,便不服气,追着姐姐打,“这哪里是我,这分明就是你。”姐妹两的嬉闹声响彻了整个阿依族。
回来的时候,雪下大了,也是这样深厚,一踩一个大坑,姐姐就紧紧的拉着她,“末,你跟着我走,千万不要滑倒了。”她踩着她的脚印,手心里的温度让她鞋子湿透了也不觉得冷。晚间,姐姐就把她的脚抱在怀里,说:“这双脚细嫩得很,可别冻坏了,不然就嫁不出去了……”
突然,脚下一歪,她摔倒在地上。迎面两个宫女急忙跑过来扶起她,“末医官,您没事吧?”
她摇摇头。
“这雪天路滑,不如我们搀着您回去吧。”
“不用了,我想在这雪地里走走,你们去吧。”
宫女得令,退下了。
她远远地听见她们低语,“这新来的女医官长得真漂亮。”“是啊,我瞧着和当年的雪皇后真像。”
“雪皇后。”她喃喃自语,她是知道她的。雪皇后原是阿依族的族长,是阿依族最美最善良最能干的女子。她常年采药制药,救济穷人,爱戴族亲,受到阿依族每一个族人的尊重,盛名远播。
两年前,池国的王白炎听说阿依族有这样一个女子,心生仰慕,便派当时的南平大将军和林玉副将到阿依迎娶。雪皇后一进宫,便得白炎百般宠爱,直接封后。不久,便怀上龙嗣,万千恩宠集于一身。然而,就在她生产的当月,白炎又封了一个妃子,是林玉大将军的表妹,就是当今的莦夫人,此后,白炎陪伴她的时间大不如前。
好景不长,就在她诞下龙子之日,宫里却传出她与南平大将军有染,就在迎亲的路上,她被南平大将军从花轿中带了出去。林玉言辞有力,随行士兵皆可作证,她和南平百口莫辩。天子大发雷霆,于是,还未坐满月子的她就被打入冷宫,而那个孩子,玷污皇室血脉,自然活不得。南平大将军当即被判斩,幸得朝臣求情,念他以往为池国立下汗马功劳,遂留了他一命,因他觊觎后妃,被剜去了双眼,关入大牢,永无出头之日。
想到此,她的眼睛酸涩起来,她堂堂阿依族族长,来到池国,就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五】
末望着前方牌匾上“无望楼”三个灰暗的字。这名字取得倒也贴切,这冷宫,一踏足,还有何望?那道厚重的门不知有多久没有开启了,生涩沉重。“吱呀”的声音拖得老长。
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杂草丛生,蛛网叠结,冰冷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她的心越发的寒了。她在门前站住,双手似被冻结了一般,无力推开眼前这道门。
她的族人,雪皇后,就在这道门里。
站立良久,她还是推门进去。
一个单薄的女子,正伏于案上,在竹简上抄录着什么,双手因寒冷通红肿胀,长发破散,面色苍白。已经没有了昔日的靓丽和耀眼,如今,她只是一个罪妃。
她双唇颤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雪皇后,听到声响,抬起头来,不想却被门外的雪刺痛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但她还是闻到了阿依族人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随即凄迷一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你一眼,想来,上天待我是不薄的。”
末终于难以控制,眼泪滴落下来,解下身上的貂裘,披在她身上,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雪皇后轻拍着她的背,叹气,“你不该来这,宫门之深,深不可测,赶快寻个机会回去吧!”
这时,末才看见,案上的书录,是一张张药方。
“我想,我可能就要在这里孤独终老了,这些药方难得的,治病救命,我不想它就此失传了。”雪皇后抚摸着厚厚的竹简,轻微说道。
末看着她憔悴不堪的容颜,问:“为什么到现在,你还在为他人想,你的悲天悯人之心,可能把你救出这清冷之地?”
雪皇后一愣,随即笑了“我虽出不了这清冷之地,但它能使我的心平静下来,做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好歹还能让自己有活下去的勇气。”
“你就不曾后悔过?”
“不管我沦落到什么样的地步,我都不后悔,毕竟当初,他也是那样的疼爱我。”
“值得吗?”
“值得,他曾经对我的好,足够我用一生去回忆了。”
“他杀了你的孩子,那是你的亲生骨肉。”末摇着她的肩膀,撕心地喊了出来。
雪皇后的心生生的被刺了一下,这一年多来,她一直逃避着这个问题,如今,还是毫无防备的被撕开来,那个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时刻醒目的张开着,她苦笑:“可能是我福薄命浅,与他,与孩子都有缘无分吧!只是,我连累了南平大将军,害他无辜受苦。”
一看就知道,你是来虐我和我家树的……
这场倾尽可以说是围绕一场复仇展开,而所有的故事,源于深宫里争宠争下的冤孽。白炎听信奸佞,误会了雪皇后。将其打入冷宫,其妹末心有不平,制造了一场白炎的相遇,入得深宫,一步一步,完成了心中的复仇计划。
在这个过程中,有手刃仇人的大痛人心,有姐妹之间真挚情感,更有情爱之间的纠结和痛心……
倾了天下又如何?伤害总是存在的。白炎不是一个好情人,甚至可以说他不是一个好皇帝。对雪皇上的伤害,不管是出自真心还是无意,都让我觉得悲愤,对一个深爱的女子,随意就听信了旁人的中伤,这情到底有多深?而对那将军,赫赫战功,都敌不过几句诬陷,施出的刑罚何其残酷。又如何是一个明君之举。再说其对末的感情,或许是真的痛了,不过又如何,他从来不是末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
我在自己的小说里写,倾尽天下,不单指倾尽江山,还有很多很多。每个人心中的天下,为了一个值得的人,耗费青丝,袖手繁华,也不为过,只不过让人徒曾伤感罢了。雪皇后一腔痴心错付,莦夫人的命运更是可悲,末甚至放弃了一切,即便得了女王之位,往后漫长的时间,又是何样一种煎熬,可想而知。
仇恨,貌似果然是人心最大的蒙蔽……
我撤,一大早感春悲秋的,真不是我的作风,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