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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海蓝·小说 】窗里门外


作者:紫烟雨朦 举人,5639.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62发表时间:2012-12-22 16:39:12


   一
   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如火如荼,初中的毕业证还没到手,我就开始待业,在家无政府的闲散了几天之后就到了车站,在小卖部当售货员。几天下来就熟悉了业务,经理兼采购员的李大爷总夸我,说我在窗口卖东西的时候,来往的那点儿帐我是算得又快又准。不再像我来的第一天那样,他拉长个脸考我一盒迎春烟两个面包多少钱,一元钱找回旅客多少。同我一个班的老售货员可不这么认可我,她总是用不信任的眼神窥视我,生怕我算错帐让她跟着一块儿赔款。我心里暗想,在学校我可是数学课代表,这加减法混合运算是小学二年级学的,我这堂堂中学生岂能弄错?太瞧不起人了。
   车站的小卖部窗前总是不亮堂,因为总有旅客堵在那儿,眼神在货架子上寻觅着自己想买的东西。因为车站的小卖部还能进点儿当时限量的香烟、水果糖、糕点这些紧俏物品。这些东西在现在不算啥稀罕物,在那个年代可属于紧俏得很。就说这面包吧,二两粮票不说,还得有车票搭配才能买两个。香烟呢,哈尔滨牌子的或者迎春牌子的,一张车票只能买一盒。
   说实话,这小卖部售货员的工作还真挺不好干,来往的旅客什么人都有,上火车的和下火车的手里都有这车票,都可以买点紧俏的东西。尤其是通勤上下班的,一早一晚都会来车站的小卖部,买点儿什么。伺候他们比旅客麻烦,比如,你卖给他们上称的东西绝对不能马虎,秤杆低了一点儿都不行,或许他什么时候就会拎着口袋来找你,他先背上一段儿最高指示,让你“斗私批修”,让你背诵“为人民服务”通篇。
   售货员和旅客对话很有意思,比如:
   旅客: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买个面包
   售货员:狠斗私字一闪念,车票
   旅客:我们应该相信群众相信党,再来盒握手烟
   售货员:节约闹革命一共两毛三
   旅客:深挖洞广积粮面包要议价的,我没粮票
   售货员:铺张浪费最大的犯罪再加上四分钱
   你说多逗啊。
   我刚来的时候,小气的李大爷总是站在我的身后盯住我手中的那杆秤,生怕卖东西算错了帐少收了钱,或者给人家称东西的时候秤杆高了,因为一称进来的东西要百称称出去,难免掉秤的。可李大爷规定的正常损耗太低,据老售货员说经常自己掏腰包赔钱。我是新来的,每天交班结算只要对不上,就都是我的错。我不能申辩,因为俺的爹娘告诉我,说我才十六岁还是孩子,人家照顾我家是困难户,才同意让我搭一个班,否则,这售货员的活儿是轮不到我的。这些话可比最高指示重要,因为我每个月的十八元暂借款是可以补贴家用的,当时的工资计算方式是先计公分,年底才能结算。我不能为自己去申辩,不能丢失了这份工作。记得有一个月曾经把十八元都扣掉了还不够,延续到下个月继续扣呢。可这些委屈我也只能忍着,忍。
   时间久了,我发现同班的老售货员在偷偷的往家拿东西,或者买变价的商品,糊弄不能时刻盯着我们的李大爷。也许因为我不同流合污,她们都处处提防着我,也就把我送到一个很尴尬的位置。这偷走的东西,就在购物的旅客身上找了。
   那天是个周末,旅客中少了通勤的那群人,窗口没有那么多旅客拥挤在那儿,显得亮堂多了。我忙里偷闲的拿出一本书翻看着。
   一位旅客拿着用大手绢包着的刚刚买的苹果,到我的窗口要求复称,他动了动眼镜,看了看我正在看的书,他很实在说这四个小苹果能有一斤半吗?
   我听着他山东吧唧的口音,知道这是一位老乡了。看着他鼻梁上卡着的像啤酒瓶子底一样的那厚厚的眼镜,突然的恻隐之心让我接过来后放进称盘,同班的老售货员紧张的看着,我有些幸灾乐祸,叫你平时趾高气扬,叫你在李大爷面前总告状,叫你仰仗那个革委会的老玄为虎作伥。
   那位旅客大概很奇怪我们两个人的表情,也许看出了端倪,他突然说:“小姑娘,不要复称了,还给我吧。”我惊诧了一下,大脑迅速转动了一下,秤杆一歪,几个苹果咕噜噜都掉进了下面的苹果筐里,我迅速的挑拣了同样是四个但都是大大的、红红的苹果,重新放在他的大手绢上,我发现手绢上用金黄色的丝线绣着一对儿枫树叶,也许我的笑容很怪异,也许还有无奈,他笑了,说了句:“小姑娘,你很善良。”
   他坐到了候车室的椅子上,摆弄着几个大苹果,我看到他的胳膊上戴着一个白色的胳膊箍,黄色的好像是“保皇派”几个字,老售货员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啊,原来是个保皇派,是个小坏蛋,胆敢来这儿叫嚣,看我不找他……”
   说着她想开门出去,李大爷却推门进来了。
   老售货员哭哭啼啼的讲述着,然后是一副气愤的样子:“他一个狗崽子保皇派竟然来挑战了,污蔑我卖给他的苹果不够称。哼!气死老娘了。”
   李大爷看着老售货员的样子,询问的目光对向我,我乜斜一下眼睛,示意李大爷去看看苹果筐。此时的李大爷更是聪明,他看到一等苹果筐里有几个干巴巴的等外苹果混杂在里面,他拣了出来问:“是这几个吧?”
   老售货员点头,李大爷把几个苹果放进秤盘子,拎起秤杆子。他问人家买的是多少,老售货员说是一斤,李大爷纳闷:“人家买一斤你为啥给了一斤三两了,还来找你重新过秤呢?”
   这个老售货员不去回答李大爷的问话,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小刘,你给他换了一等的,差价你自己赔啊。”
   “我来补上好了。”那位眼镜又站在了窗口,他对我说:“刚才的四个苹果据说是一斤半,四毛钱一斤我花了六毛钱,这几个是一等的,大约有两斤重了,五毛钱一斤我得补上四毛钱。”
   他递给老售货员一张五毛钱,老售货员没动地方,李大爷接了过来,找回他一毛钱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我和老售货员都没听到。
   我下班了,走出候车室的时候,看到眼镜在出站口站着,我想他这是来接人的,一定是亲人了,不然怎么会买四个苹果呢。那时候,一个人买四个苹果就算是很奢侈的了。
   他看到了我,点了点头走了过来,问:“你下班了?”我回答是下班了,他问我看的是什么书,我说你刚才在窗口不是已经看到了。他说你的书是包着皮的,没看到书名。我把小说在草绿色的背包里拿出来,打开牛皮纸包着的小说给他看扉页上的书名,悄悄说是《牛虻》。
   他惊讶的说:“小姑娘,你不但善良,还很勇敢。”我纳闷的看着他,他继续说:“现在没有人敢看这样的小说。”我回答是用批判的眼光看,他笑了,回答:“嗯,你真聪明,用批判眼光看,你批判两句我听听。”他看我有些尴尬,他说:“你说说亚瑟的死了谁最痛苦?他制造的自杀假象说明了什么?”
   我惊诧的问他:“你也看过这本小说?”
   他回答:“是啊,就是因为这本小说,我才获得如此殊荣。”他抬了一下胳膊让我看那个很刺眼的胳膊箍。
   我看到已经有人开始注意我们的对话,他也察觉到了,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回到他的脸上:“好了,火车进站了,我来接我的妹妹,从长春来看我。再见吧,或许以后我们还能见到呢,对了,我是石油学院的应届毕业生,被留校当了教师,姓龚,叫龚城。谐音工程。”
   说完,他到出口那里等他的妹妹去了。
   二
   那年的冬天很冷,李大爷那几天进货回来胡子上鬓角上都染满霜,一进小卖部就带着一股的寒气,我们总得抓紧时间卸车,避免把小屋子里的热气都放光了。李大爷总是唉声叹气的,老售货员问他怎么了也得不到回答。李大爷总是转移话题不正面回答。
   临近下班的时候,李大爷递给我一张铁路员工家属专用的就医免票,说让我去趟长春给他办点事儿,他负责小卖部的采购是脱离不开的。我兴致勃勃的答应了,觉得坐火车又不花钱,李大爷还给拿了几毛钱的午饭钱,到长春溜达一趟,感觉一定会不错,而且可以去长春电影制片厂看看,上学的时候学校包场看电影,知道了很多电影明星是长春电影制片厂的。
   李大爷在一个香烟盒没有花花图案的里面写了个地址,说让我替他去看看他的一个亲戚。李大爷还特意交代,让我长个心眼,看看他家的周围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因为他的亲戚是个臭老九。我高兴地答应下来,算计着他给我的几毛钱,准备在小餐铺里花上五分钱买一根油条,再花两分钱买一碗原味豆浆,瞅着服务员不注意,在碗里偷偷的多放点糖精,因为两分钱的豆浆是不给搭配糖精的。有那么一回,我在齐齐哈尔的一家小吃部吃早餐的时候,趁着服务员不在跟前,偷偷的放了一勺子糖精,豆浆都变成了苦的,难以下咽。可我还是舍不得扔下,就捏着鼻子喝了下去。回来的路上,肚子里总是“咕噜咕噜”的叫,至今不知道是不是糖精多了做的怪。
   这天是周三,我坐在齐齐哈尔到长春的客车上,现在只需要五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到达,那时候要走将近十个多小时。我照样带着那本有些看不明白的《牛虻》,坐在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上,因为这趟车始发站是齐齐哈尔,但是乘客基本都是到萨尔图下车的通勤的铁路职工,我们上车后座位是随便坐的。只是有些冷,十多个小时的时间不找点儿什么事儿打发,很难熬的。
   我紧紧自己的围巾,用手指在满是窗花的玻璃上刮了几下,但窗花很厚,只留下几道子划痕,只好在玻璃上哈了几口气儿,虽然还是很模糊,但可以朦胧的看到外面了。在安达站车站又上来了一些人,喧哗着吵吵嚷嚷的找着座位。
   有人在问我:“这里有人吗?”我没抬头只回答说没有,问我的人坐了下来。火车继续前行,车厢里人多了冷空气减少了一些,开始有卖小零食的了。身边的人好像买了什么,我听到他问我:“你就不能抬头了?”
   “啊?是你?眼镜?龚城?是你啊。”我有些兴奋。
   “我去长春,你干什么去?”
   “我去长春办点事儿。”
   “我们同路啊。”他把刚买的瓜子放在我面前,他自己抓了几个。
   “我说你这个保皇派站起来,起来给革命造反派让座。”一个粗狂粗野的嗓音打断我们的对话,我才注意龚城还戴着那个该死的白色胳膊箍。
   龚城站了起来,无奈的向车厢的链接处走去。我跟在他后面,看看前后没有人,伸手把他胳膊上的胳膊箍一把扯了下来。他愣住了。我是不容他分说,拉着他往后面车厢走去。
   他开始默默地跟在后面,走了一会儿是他拉着我在前面开路。我们穿过封锁线一样走了三节车厢,我确认没有人会知道他是戴白色胳膊箍的人了,停下了艰难的穿插战斗,刚想找座位安顿下来,有个人在喊我。我看到了我家的邻居三海同几个列车员在检查旅客的车票,他是这趟列车上的列车员。
   他发现我没有座位,说:“丫头等会儿,带你到我休息室去。”
   我当时高兴地真想拍拍他的头,这是个经常被我叫傻大哥的好人。别看他人虽然人高马大挺威猛似的,其实他的心眼儿或者叫智商就有些差劲,也就是人们经常用的那句词“慢一拍”。这人哪,哪都好,就是有点太实在。比方说,别人借他的钱不还的话他从来不要,想继续借还能借出来。再比方说没生孩子的媳妇离婚后总找由子来要钱花,他也不在乎,别人介绍了对象他前妻来捣乱他也不生气。他自己还说媳妇不生孩子是因为她是石女,如果不是老老娘干预,他还是对付着过。
   有一天,他被一个毛毛愣愣的小伙子骑自行车给撞了,他还说耽误人家的路了。就这么个人,还真有福气,前几天又结了婚,就是骑车子撞他那个小伙子的妹妹。说三海是实在人,妹妹给他不会受欺负的。三海是得了便宜天天乐,眼气的得了红眼病的造反小头目派他跑长线齐齐哈尔到长春,不让他再跑齐齐哈尔到安达的短途。也就不能天天回家搂着媳妇睡觉了。他还是乐呵呵的说,这趟车你不跑他不跑谁都不跑了,那哪行啊。咱三天回家,多睡几下就补回来了。这齐齐哈尔到长春的车听起来没什么,可那个时候是文化大革命最为霸道的年月,火车上也经常发生武斗。造反派是轮圆了手中的棒子,张牙舞爪的,挺恐怖的。
   当三海发现我跟前还站个大小伙子,张大嘴巴傻乎乎的问:“他谁呀,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咋还跟个大小伙子到长春去溜达?小心告诉俺婶子,回家打折你的腿。”
   他这一嗓子引得旅客都歪头看着我,我的脸当时一定是红了,只觉得热乎乎火辣辣的。这三海此时简直是三害了,回家要是瞎巴巴我可就完犊子了。
   我开始申辩:“三海哥,他是学校的老师,也是到长春去,我不是跟他去溜达,我是……我是给别人办点事儿去。”
   “你要是不和他一块儿去溜达的话,我就不汇报。你还能办事去?丫头片子三块豆腐高还当大人哪。”
   “他下车就去办他的事儿,我们谁也不管谁。”
   这节车厢的票验完了。三海带我们去他的休息室。
   “那行,还有啊,礼拜天晚上咱们家的俱乐部放电影,好像是沙家滨。”
   “什么呀,那是沙家浜。”
   “我知道,我是故意的。”三海还是大咧咧的,我抢白他:“你小心造反派抓你现行。再说,你能赶回去吗,不得到终点站下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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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切都披上政治的外衣,造反派更是大行其道。小说描写了“我”在文化大革命中所经历的一段不平常的生活,家庭变故,情感受挫还有在动荡不安的社会中折射出人性的闪光点。当一个亲人在自己面前从楼下纵身跳下时,我的心也开始流血……这是一个荒唐的年代,却又是令人成长成熟的岁月。由于作者成功地使用了衬托、对比等表现手法,并将描述与情感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因此给人一种起伏有序、情理相融的感受。问好作者,推荐阅读。编辑:锦妤【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22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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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锦妤        2012-12-22 16:39:45
  这样的事件也只有在这个特殊年代才能发生。
我的江山,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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