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赏析】悲剧中的杜十娘
杜十娘这一小说人物,出自明代冯梦龙所著《警世通言》第三十二卷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篇作品通过对杜十娘追求爱情幸福的愿望和行为的描写,以及最终理想无法实现含冤而死的叙写,展现了一幅激动人心的爱情悲剧,同时它也是一部意义深远的社会悲剧。
明神宗万历二十年,瓜州渡口,天上彤云密布,大雪纷飞,江上大风浪大作,波涛滚滚。一只木船上伫立着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悲愤绝望,怒沉百宝,而后纵身跳入江中。她就是年仅十九岁的杜十娘。“那名姬姓杜名媺,排行第十,院中都称为杜十娘,生得:
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蕚,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瑕,误落风尘花柳中。
那杜十娘自十三岁破瓜(破瓜:这里是指女子破身的意思),今一十九岁,七年之内,不知历过了多少公子王孙,一个个情迷意荡,破家荡产而不惜。院中传出四句口号来,道是:坐中若有杜十娘,斗筲之量饮千觞;院中若识杜老媺,千家粉面都如鬼。”
杜十娘名叫杜媺,是京城教坊“名姬”,她是封建社会底层中受迫害、受侮辱的女子,十二、三岁时被狠心的爹娘卖入娼门、受尽了欺凌毒打,百般折磨。
她纯洁善良,聪明能干、勇敢坚定,有远见。七年的妓院生活,使她深刻地认识到妓院是人间最黑暗的角落,妓女是生活在痛苦环境中最痛苦的人。她感到自己只不过是王孙公子的玩物,一旦人老色衰,不会被抛弃。她也非常厌恶为了钱而逢场作戏的妓院生活,憎恨鸨儿狠心无情,贪财负义,丧失人性良心,久有从良之意。
为了实现从良的愿望,她秘密地积蓄金钱买成易于隐藏的珠宝,暗中选择对象。她与李甲相遇,“却说李公子,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他身上。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与十娘一双两好,情投意合。十娘因见鸨儿贪财无义,久有从良之志;又见李公子忠厚志诚,甚有心向他。”。杜十娘见李甲青春年少、风流俊俏、一表人才,于是对他进行多次考验。她觉得李甲温存体贴,忠厚老实,可以托付终身,他们之间便情投意合,山盟海誓,朝欢暮乐、终日相随,如夫妻一般。从此她就不再按客了,就是富家巨室,只求一见,她也一概谢绝。
“再说杜妈妈女儿,被李公子占住,别的富家巨室,闻名上门,求一见而不可得。初时李公子撒漫用钱,大差大使,妈妈胁肩谄笑,奉承不暇。日往月来,不觉一年有余,李公子囊箧渐渐空虚,手不应心,妈妈也就怠慢了。”一年之后,李甲囊内钱空,手不应心了,鸨儿几次三番地要打发李甲出院,并恶言恶语奚落他。杜十娘却越加热爱他,用纯洁的爱情温暖他,鼓励他,用私藏的体已支援他。院妈没奈何,天天骂杜十娘不接客赚钱,说:“别人家养女是摇钱树,偏我倒楣,你对那穷汉李甲说,这样下去成什么样子了?”杜十娘听了忍耐不住,就回答说:“李公子不是空手上门的,也曾花过大钱来呀!”鸨儿一听便愤愤地说:“有本事出几两银子我,你跟他去,我另外找个丫头过活,这不就两全齐美吗?”杜十娘一听,便马上追问:“这话是真是假?”鸨儿知李甲身无半文,便应道:“老娘从不说谎。”杜十娘又问:“要多少钱呢?”鸨儿说:“若是别人,坐倒一千两再说。”杜十娘又问:“是李甲呢?”鸨儿轻蔑地说:“只要穷汉三百两,但须三天交齐,若三日内无钱,我就不管公子不公子,一顿拐杖送那穷光棍出门,那时就莫怪老娘言之不先。”杜十娘觉得三天太近,便说:“三天限期太过,限他十天比较合适。”鸨儿想穷汉一双赤手,就是限他一百天也还是没有,便答道:“看你的面上,便限十天吧,若第十天没有银子,那时不要说我翻脸无情呀!”杜十娘见她延缓了期限,又机智地稳她一下说:“只怕有了三百两银子,你又要翻悔了!”鸨儿认真地说:“我今年五十一岁了,怎么说假呢,不信时与你拍掌为定:‘若是翻悔,做猪做狗。’”
“是夜,十娘与公子在枕边,议及终身之事。公子道:‘我非无此心,但教坊落籍,其费甚多,非千金不可。我囊空如洗,如之奈何!’十娘道:‘妾已与妈妈议定三百金,但须十日内措办。郎君游资虽馨,然都中岂无亲友,可以借贷。倘得如数,妾身遂为君之所有,少受虔婆之气。’公子道:‘亲友中为我留恋行院,都不相顾。明日只做束装起身,各家告辞,就开口假贷路费,凑聚将来,或可满此数。’”李甲别了十娘出门。李甲一连六日没借得分文,不敢来见杜十娘,杜十娘盼得非常着急,便托人去把李甲找来。她拿出一百五十两银子给李甲,叫李甲带去找他的好朋友柳遇春,请他帮忙凑足三百两。李甲带着银子去见柳遇春,柳遇春见银子大惊道:“我最初以为是逐客之计,杜十娘既是真心,不可相负,我为你凑足此数。”第十天交银子时,鸨儿见银子大惊,满脸堆笑地对杜十娘说:“我是跟你说笑的,你怎么就当真啦。”杜十娘见鸨儿翻悔,便厉声说:“我今天从良是好事,又是你亲口答应,还发过誓的,现在三百两银子不欠分毫,又不曾过期。如果你要翻口变卦,我就叫要郎把钱带走,我马上自杀,那时你人财两空,不如现在言而有信。”鸨儿无可奈何,叫十娘把头上戴的,身上穿的,全给脱下,随后就把杜十娘和李甲推出门去。
杜十娘与李甲到谢月朗(杜十娘的姐妹)家换过衣服,又到柳遇春处拜谢成全之意,就积极整理行装。临行时,谢月朗和十姐妹为他们送行,赠十娘一个描金文具小箱说:“内有薄礼,略助川资。”杜十娘十分感谢,洒泪惜别。
在路上十娘问李甲:“你想过没有?父亲恼你不求上进,又见你偕我而归,倘若不能见容,你作何打算呢?”李甲有点为难,说:“这个问题,我展转寻思,还没有考虑出好的办法来。”杜十娘安慰李甲说:“你也不必为难,想父子天性,怎能绝情断义。现在他正在生气,你我回去,定难相容,不如暂居苏杭,你先回去,托亲友说情劝解,等你父亲息怒,父子关系搞好之后,再接我回家,不就行了吗?”李甲也只好含糊地答道:“行行,这样很好。”但内心却矛盾重重,不知如何是好。回家,父亲绝不相容;寄居苏杭,连现在的生活费用都感到困难,谈何容易。
船瓜神洲,是夜月明如水,杜十娘在船中为李甲饮酒助兴,按拍高歌,歌声婉转,传到邻船,却惹出个浮荡可耻的孙富来。第二天孙富约李甲上岸饮酒聊天。他把李甲的底细盘问。“孙富道:‘兄携丽人而归,固是快事,但不知尊府中能相容否?’公子道:‘贱室不足虑。所虑者,老父性严,尚费踌躇耳!’”孙富将机就机对李甲说,娼妓玷辱门庭,败坏家声,父母不容;寄居苏杭,一旦钱空,生计维艰,杜难久留;为一妓女抛弃功名,前途暗淡,亲友耻笑,后果堪忧!李甲听得毛骨辣然,于是求计于孙富,孙富献计卖杜得钱,回家和亲之计,李甲为金钱利诱惑,在瓜洲可耻地把杜十娘卖给了孙富。
杜十娘自从出院以后,随李甲从良南归,有如鸟出樊笼,鱼归大海,心情非常高兴,万万没有想到会遭厄运。她知道自己被李甲卖与孙富之后,好似晴天霹雳,浑身颤抖,呆了半响,才强作镇静冷笑着说:“你把我卖了,你可拿千金回家,不受父母责怪;我跟别人去,又不是你的累赘,这是个两全齐美的好办法,为你出谋划策的人真是个大英雄。明天快去回话,说我同意了,千金大事,机不可失,但必须把钱兑付清楚了我才过去,不要上别人的大当,受那些黑良心的买卖人的欺骗。”这时杜十娘心如刀割。她想,自己对李甲一片真心,错把他认做可以依靠的人,现在他如此儿心薄情,为了区区千两白银,竟可忘恩负义,自己又何必再跟他这样薄情的人在一起呢?难道在此地再落水为娼不成?这岂不是跳出狼窝,又入虎穴吗?随孙富这个淫荡之徒吗?又能保证日后他不变成第二个李甲?说不定还有第三个,多可怕呀!她左思右想,无路可走,像这样受折磨、受苦、受活罪,人生还有什么幸福可言,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清早杜十娘浓妆艳服,打扮得非常漂亮。当孙李二人把交易手续办完之后,她讽刺地对李甲说:“巧得很,你在北京花了一千两银子,把我卖与孙富也是一千两银子,你才收回本钱呢!想我这般才貌,区区千金就把我卖了,你不后悔吗?你我相交两年,情深义厚,今天分手,日后想起当年恩爱,你不要后悔呀!你我曾山盟海誓,何等恩情,今后再无见面之期,日后想志我待你一片真心,你不要后悔哟!我放着多少王孙公子不嫁,愿随你千里而来。”杜十娘越说越有气,“万没有想到你中途忘恩负义,将我卖恙别人,你良心何在?”杜十娘说到这里,用右手指着左手抱着的小描金文具箱对李甲说:“不知道。”杜十娘叫李甲打开,抽出第一格,她取出约值数百数千的珠宝,投入江中;又叫李甲抽第格,她取出约值数千两银子的金玉古玩,也投入江中。抽出最后一格,内有夜明珠、猫儿眼、祖母绿之类的稀世珍宝,又欲抛入江中。李甲慌忙上前按住杜十娘的手,羞愧满面地向杜十娘跪着恸哭求饶,孙富也来劝解。杜十娘愤恨地骂孙富道:“我和李甲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来到瓜洲,可是你这淫荡之徒,你这个衣冠禽兽,用奸诈之计,谗言中伤,将我和李甲拆散,想用几个臭钱霸占我。你夺人妻室,断人恩爱,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的诡计害得我无依无靠,无处栖身、进退为难。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蛋,真是痴心妄想!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能任你用几个臭钱买去吗?”她把孙富痛骂了一顿之后,转身过来又对李甲说:“我在妓院,风尘数年,私有积蓄,本为终身打算,自遇你后,以为山盟海誓,就可白首偕老了,箱中珠宝是我七年的血汗攒积。前日离开北京,假托是众姊妹相赠,箱中百宝,价值不下万金。本欲润郞行装,归见父母,你父母或怜我一片苦心,收作儿媳,得托终身。谁知你竟被孙富一派胡言迷惑,中途将我抛弃,像猪羊一样把我卖与别人,辜负了我一片真心。今天你看到了,那区区千金又算什么呢?”这时,杜十娘非常伤心,泪流满面,愤恨地指着李甲说:“妾椟中有玉,恨你眼内无珠。”你如此地忘恩负义,丧尽天良,过去是我瞎了眼睛,错把你看成好人,故以终身相托。今天,残酷无情的现实,擦亮了我的眼睛,才看清楚你是个自私自利的,为了自己不惜出卖别人,不顾别人死活的小人!我左边是一个负心汉,右边是一个无义贼,我好悔恨呀!说完,纵身一跃,跳入江中……。
杜十娘的死是对那个暗无天日社会的反抗,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尊严和清白!。杜十娘沉下江去的不是“百宝箱”,是当时社会容不下这些东西,杜十娘用自己的血泪攒下的珠宝是为了给自己赎回自由,可她始终没能躲开礼教的罗网,成为一个金钱和利益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