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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上坡村轶事(外一篇)


作者:贺绪林 童生,559.14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62发表时间:2012-12-23 14:07:36

上坡村轶事
   刘大有要娶媳妇了,结婚的日子定在了农历八月初八。未来的新娘子是香草嫂的表妹,这门亲是香草嫂牵的红线。眼看婚期一天天逼近,大有好像喝了一罐蜂蜜,心里甜滋滋的,憨厚的脸上一天到晚都挂着笑。
   这天他开着三轮摩托去镇上置办结婚的物品,回来时已日落西山,公路上车辆和行人稀少,他心急车开得也快。忽然,他瞧见前方路边倒着一个人,车都开过去了,又急忙调回了头。现如今很少有人管这类闲事,怕黏住自己说不清。可他秉性古道热肠,就爱管个闲事。
   他下车一看,认出倒在地上的人是村东头的赵二婶。只见赵二婶双目紧闭,脸色腊黄,不省人事。他疾声呼唤,好半天,老人睁开了眼睛,也认出了他,有气无力地叫了一声:“大有……”他忙问:“二婶,您这是咋了?”两行泪水从老人的深眼窝里涌了出来。他不再问啥,把老人抱上车,拉回了自己的家。
   吃喝了大有端来的热汤热饭,赵二婶含着泪说出了实情。原来她的两个儿子——金宝和银宝闹分家,为一头奶牛打得头破血流,却都不愿赡养她。一气之下她离家出走了。她有个女儿,早年丢失了,至今音讯皆无,娘家也没亲人,上哪儿去呢?她在镇上转了一天,看看天色将晚,只好又回来,可回来又上哪儿去呢?一整天没吃没喝,她又饿又累,加之胸口堵得慌,一头栽倒在路边,昏了过去。幸亏遇上了大有,捡了条命。老人话未说完,泪水夺眶而出。
   大有也鼻子酸酸的,他安慰老人:“二婶,您甭难过,我养活您。”
   二婶抹着泪说:“这咋行。”
   大有说:“咋不行,我爹娘死得早,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小时候您老给我补过衣裳,还给我吃过肉夹馍,现在我日子好过了,”他指了一下套房堆放的粮袋,“别说添您老一个人,就是再添几张嘴我也养活得起。您老就安心住在我这儿,给我当娘吧。”
   老人流出了热泪:“大有,好娃哩……”
   大有叫了一声:“娘!”|跪在老人面前磕了三个头,认下了这个娘。
   这件事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周围的十村八寨,自然也吹进了香草嫂表妹的耳朵眼里。那姑娘起初不相信,后来到表姐一打听,果有其事,当时就阴了脸,跟表姐说:“给他说去,这亲事一水吹了!”抬腿一溜风走了。
   香草嫂呆住了,醒过神来急忙去追,一直追到了表妹家里,没等她开口,表妹就兴师问罪了:“姐,他家到底几口人?”
   香草嫂说:“不是跟你说了嘛,他爹娘死得早,上无兄嫂,下无弟妹,光杆一个。”
   “他家那个老婆婆是谁?”
   香草嫂笑道:“刚才你不是问过我了,那个老婆婆是我村金宝银宝的娘,那两个不是个东西,把他娘撵出了门。大有心肠热,为人厚道,可怜老人,拜成干娘养活着。大有可是个难寻的好人哩。”表妹却嘴一撇:“啥好人?我看他脑子进了水!人家亲生儿子都嫌弃,就他能!我听说过捡鞋捡袜子的,还没听说过捡娘的。”
   香草嫂没料到表妹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变了颜色。表妹又说:“我当初看中他就是图他没爹没娘,没负担没累赘,没想到他没事找事捡了个娘。你给他说,他要认那个娘,就别想娶我。”
   香草嫂火了,指着表妹的鼻子尖:“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人。离了你,我就不信刘大有能打一辈子光棍!”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家,肚里存不住半点事的香草嫂,当着赵二婶的面就把表妹要悔婚的事给大有说了。赵二婶一听,下了炕,立马要走。大有急忙抱住老人。赵二婶哭了,老泪纵横:“大有,你就让我走吧……我前世造了孽,养了两个畜生,今世咋还能造孽,拆散你们鸳鸯……”
   大有也滚出了热泪:“娘,您甭这么说,那样的人甭说她不愿意我,就是他寻上门来要跟我,我还不要呢。”
   “大有,是我连累了你……”
   “娘,您甭难受,我就是不娶媳妇也要养活您老人家。”
   软心肠的香草嫂眼圈也红了,她拉着赵二婶干瘦的手说:“二婶, 您老甭难过,哪儿也甭去,就住在我大有兄弟这里。他的媳妇包在我身上。他这么好的人要说不下媳妇那就没天了。”
   没等香草嫂给大有说下媳妇,又出了一桩事。
   这天,乡邮员送来了一封信,是从北京寄来的,信皮上写着:杨玉莲老人亲收。上坡村是个小村,屁大个事就会传遍全村,可还没听说过谁家在北京有亲戚朋友。这杨玉莲又是何许人?村主任看着信皮直发愣,以为乡邮员投错了信。后来一查户口册,原来杨玉莲就是赵二婶。
   北京有赵二婶的什么亲人?原来是赵二婶丢失多年的女儿!
   赵二婶的娘家在河南信阳,十八岁那年她嫁给邻村一个泥瓦匠,后来丈夫得痨病死了,留下了一个女儿。那年河南闹灾荒,她带着七岁的女儿出来逃荒。一天她们母女宿在关帝庙里,女儿太小,连天赶路实在跑不动了。她出去讨饭,把女儿留在庙里。回来女儿不见了,她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着。她含泪忍悲逃到陕西关中,嫁给了赵二叔。她以为女儿早就不在人世了,万万没有想到失散多年的女儿还活着,而且在北京!
   女儿在信中说,那年她在庙里左等右等不见母亲回来,饿得实在不行了就跑出了庙,后来被一家好心人收养了。那家人没有儿女,拿她当亲生女儿待,供她上学。再后来,她考上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她一直在寻找母亲,几年前她回了一趟老家,才从一位当年和他们一起逃荒的老人的口中知道母亲逃到了陕西关中。她又多方打听,几经周折,才打听到母亲的下落,先写封信了解一下情况。
   大有给赵二婶念了女儿的信,赵二婶又是笑又是哭,都有点傻了。好半天她才记起让大有给女儿赶紧写回信。
   不到半个月,赵二婶的女儿又来了信。女儿在信中问母亲身体好不好,生活得怎么样。还寄来一千块钱让母亲零花,说这几天工作忙,过些日子来接母亲去北京住。
   这真是天大的喜事!上坡村轰动了,乡亲们都为赵二婶高兴。可叹的是赵二婶天生命苦,没一点福分。她拿着女儿的信和汇款单左看右瞧,流着泪哈哈大笑。乐极生悲,突然,她头一歪,身子不由自主地靠在了被子上。大有失声惊叫起来:“娘!娘!您咋了?”慌忙抱起老人。
   赵二婶没有应声,双目紧闭,满脸血红,口眼歪斜,不省人事。大有慌了,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请大夫。当他满头大汗领着大夫进了家门,不禁目瞪口呆,赵二婶不见了踪影!
   赵二婶哪儿去了呢?他被两个儿子抢走了。赵二婶的女儿来信和汇款的事传遍了全村,金宝和银宝自然也知道了。他们还听说北京的姐姐和姐夫都是大学教授,每月的工资能让他们数一阵子。赵二婶老两口都是心地良善的大好人,可养下这两个儿子却一点都不地道,见钱眼开,百家姓上只认得一个钱字。他们听到北京的姐姐给母亲来信的消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钱。他们寻思姐姐这么多年没见母亲的面,少不了要给母亲一大笔钱。果然不出所料,他们从村主任那里打听到姐姐给母亲寄了一千块钱。这个消息搅得他们心神不安,眼睛都血红了。北京的姐姐刚打听到消息就寄了一千块钱,往后还不知要给多少哩!这是棵摇钱树呀!
   当下兄弟俩化干戈为玉帛,商量着说啥也不能让这个肥水流进大有的腰包。他们很快达成了协议:把母亲接回家,轮流伺候,一人一个月,往后摇钱树上掉下的钱,二一添作五分。
   兄弟俩当即就去大有家接母亲。进了大有的屋,他们看到母亲躺在炕上,人事不省,手里攥着一封信和一张纸片。仔细一看,那张纸片竟是汇款单!两人大喜过望,急忙去拿汇款单,可老人的手攥得死死的,怎么也掰不开。金宝问银宝咋办,银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把她背到家里咱再说。”金宝一听有理,背起老人就走。
   当大有带着大夫在金宝家找到赵二婶时,赵二婶已经撒手人寰。大有放声大哭。银宝在一旁瞪着眼说:“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大有看了老人最后一眼,抹去泪水,啥话都没说,扭头走了。
   金宝兄弟俩把母亲辞世的消息告知了北京的姐姐,赵二婶的女儿人未回来,先电汇了两万元让安排母亲的丧事。俩兄弟乐得嘴咧到了耳朵根。这消息一传开,上坡村的舆论界一致痛斥金宝银宝兄弟俩,说他们谋财害命,掐死了亲生老娘。有几个打抱不平者给大有出主意,让他去法院告金宝俩兄弟,追回那两万块钱,说那两万块钱理应归大有。大有这时却变成了闷葫芦,任谁怎样出主意他也不去法院。气得香草嫂用指头戳着他的脑门说:“碌碡两头都有个浅窝窝,你咋是个实腾腾,一点都不开窍!你就这么便宜了那两个畜生?”
   大有却不以为然地说:“不是我便宜了他们,跟那样的人较个啥劲?人活在世上就要够两撇。我要爱钱,当初就不会收留二婶。”说罢,扛起锄头下地去了。
   香草嫂不高兴了,冲着他的背影说 :“你真是个瓜熊 (傻子),怪不得你找不着对象。”
   话虽这么说,大有却很快找到了对象。姑娘是香草嫂的亲妹妹,,高中毕业,长得如花似玉。这门亲还是香草嫂牵的红线。
   春日的怀念
   清明时节,总有一种沉甸甸的情愫萦绕在心头……
   前年5月20日(农历四月初七)的清晨,刚打开手机,就来了电话,是大外甥打来的。他告诉了一个噩耗,他的母亲——我的大姐,凌晨五时辞世了!我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外甥以为我没听清,又说了一遍,我“哦”一声,挂了电话,默然流泪。
   几天前大姐走路时突然发晕,幸亏外甥媳妇在跟前,急忙馋扶住,但还是扭伤了胯骨。得到消息,我当即就和妻子带着孩子去看望大姐,由于年事已高,加之疼痛,大姐神志有点不清,但还认得我们。当两岁半的女儿拉住她的手稚声稚气地说:“姑妈好!”她笑了,很开心的样子。我多少放下心了,觉得腿伤无大碍,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就会康复的。昨天我们一家人又去看望她,她在家里做牵引治疗。她精神状况比前两天还好些,神志完全清楚了,说是不怎么疼了,跟我说了会话,我怕她劳累,让她休息休息。我和妻子带着女儿来到院子跟外甥两口说闲话,外甥媳妇拿出一双崭新的童鞋,说是她妈再三叮咛她,要她跟毛毛做双鞋,还说要亲自送来。我年过半百才有了女儿,大姐比我还疼爱她。听着外甥媳妇的话,我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临别时,大姐睡着了,我没有叫醒她,只想着过两天我再来看她,没料到昨天一见竟为永诀,我感到锥心般的痛,惟有泪两行…
   母亲在世时常给我说:“你大姐是个苦命人。”母亲说这话自有缘由。在我的记忆中大姐似乎没年轻过,我没见她穿过颜色鲜亮的衣服,一年四季不是一身靓蓝粗布裤褂就是一身黑色裤衫。我每次去她家,她都在田地里劳作,没见她清闲过。她的家实在很穷,两间矮房——一间住人,一间做厨房,住人的屋子仅有一个平柜,连把椅子都没有,前半截院子没有围墙,常年用玉米杆堵着,当做“墙”。用“家徒四壁”这个词形容她那时的家并不为过。
   我读高中时,一天和同学去杨陵街道游玩,忽然看见大姐提个竹篮从街那头走来,我刚想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她却瞥了我一眼,慌忙低下头匆匆而过。当时我心里很是疑惑,大姐明明看见了我,为啥要躲避我呢?回到家我跟母亲说了这事,母亲说,你姐没看见你。我肯定地说:“我姐看见我才躲的。”母亲沉默了半晌,才说:“你姐家断顿了,她出去讨要,怕给你丢脸…….”母亲眼里闪出了泪花。
   我愕然了,我知道大姐家穷,但没料到穷到了如此地步。
   母亲还告诉我,大姐出门讨要已经很长时间了,她从不在附近村庄讨要,怕被熟人碰见……
   听了母亲的话,我半天无语,心里似乎打翻了五味瓶,只觉得鼻子里好像滴进了醋。我暗暗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不能帮大姐。
   俱往矣!如今大姐的几个儿女的日子都过得不错,我时常在他们面前提起他们母亲当年讨饭养育他们的事情。有一次,二姐的女儿也在一旁,过后,她对我说:“舅,我姨当年讨饭的事你往后再甭在我哥我姐面前说了,他们会不高兴的。”我没有听她的劝阻,还是时常在他们面前念叨。我无意对外甥外甥女们进行忆苦思甜教育,我只是希望他们能时刻记住母亲的养育之恩。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外甥、外甥女们都没有怪罪我,而且时刻铭记着他们当年生活的艰辛和不易。
   岁那年,我不幸从树上摔下,跌伤了脊椎骨,导致下肢瘫痪。医生已明确地告知,恢复健康的希望不大,但母亲和两个姐姐还是四处求医问药,渴盼能有奇迹出现。是时,社会上盛传扶风某地打出了一眼神井,喝了神井的神水包治百病。大姐闻风而动,带上干粮去求神水。
   两天后,大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脸的疲惫。她来不及歇一口气,就喜滋滋地拿出一瓶浑浊的“神水”,让我快喝。我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母亲和大姐眼巴巴地在一旁看着。大姐问:“好喝么?”原来求“神水”的人很多,她好不容易才求了一瓶,自己都没舍得喝一口。说实在话,“神水”并不好喝,有点苦涩。可我说了句谎话:“好喝,甜。”随后把那瓶“神水”喝了。当然,奇迹没有出现。
   那夜我失眠了,我并不是因为“神水”没有创造出奇迹而难受。我是在想大姐是怎样去求取“神水”的?近二百里路,没有车可坐,就是有车坐,也买不起票,一个年过四十的女人凭着两条腿,两天时间走了她完全陌生的路,而且无饭可吃,只是啃干馍而已。我的大姐,为了他的小弟付出的真是太多太多了。想到此,我的热泪不禁夺眶而出……
   艰难的日子在一天一天地流淌,不知不觉中大姐的儿女们长大成人了,而且相继成家立业了。这些年外甥外甥女们的日子都过得有声有色,大姐已儿孙满堂。我每每去看望她时,她都很高兴。与二姐相比,她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子骨硬朗,只是耳朵稍有些背。我时常在想,大姐年轻时吃尽了苦,受尽了罪,应该有个安乐的晚年,没想到她这么快的就走了。
   母亲别世的那一年,可能预感到了什么,多次对我说:“我下世后,只有你和两个姐姐了,你们要相互照应,走(来往)得好好的。”2007年秋月二姐先离我们而去,如今大姐也远行了,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人。
   在这里我想对母亲和两个姐姐说,其实,我并不孤单,我有妻子和女儿,三位一体一个幸福美满的家。你们不要牵挂我,在那边相互照应,好好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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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大有这样的人,在人们眼里显得很傻,现在社会各人顾人,自己的娘亲老子,儿女都不管,像金宝银宝兄弟俩,自己的娘不管,只顾着抢家产,母亲差点饿死在外边,被好心的大有收留,不料几年后,忽然得知自己姐姐在北京发达了,要给老娘寄钱,兄弟俩一下子变了,从大有家抢走母亲。母亲高兴过度去世了,他们又争姐姐寄来的钱。真是可恶。【编辑:兰陵美酒】【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2123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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