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水背着行李从打工的地方回到这座城市时已近黄昏，他急匆匆地赶往汽车站，却被告知不发车，因为山里的雪大。长水抬头看了看天，除了空中灰蒙蒙的烟霭，一丝云也没有，城市和家之间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这里的天晴朗朗的，家里怎么就下起了大雪？长水很着急，明天就是冬至了，他和媳妇商量好了要去看大伟，而他只有三天假，如果明天还回不到家，去看儿子的事情就成了泡影。不过，他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星夜兼程走回去吧。长水想到了妹妹，妹妹梅就在这个城市。“实在没办法，只有让妹夫把自己往山里面送送了，能送到哪送到哪吧，剩下的路就靠双腿了。”长水这样想着，就给梅通了电话。
　　 一
　　 山的深处有一个小村庄，坐落在半山坡上，村前一条山沟，除了雨季，其余时间干涸见底。村里只有九户人家，往上数不过三代，九户人家就是一家人，所以小村其实就是一个大家户。
　　 长水兄弟姐妹六个，长水是老二，上边是哥哥姐姐，下边是弟弟妹妹弟弟。那个年代的爹妈很不容易，养活一大群孩子，能指靠的只有稀少且贫瘠的土地。尤其是住在半山坡的山民，土地来的更是不易，这儿开垦一片，那儿平整一块，因为地势高，一年四季干旱，担水浇地就成了主要的农活。
　　 长水结婚不到四年的时候，媳妇查出心脏病，留下一个男孩，撒手而去。过了一年多，长水又娶了琴，琴也是二婚，带着一个六岁多的女儿。一个新的家庭组成了，男女比例是二比二，虽然人数相等，地位却大相径庭，女尊男卑，在这个家庭表现的异常明显。琴刚嫁过来时一副腼腆温柔的模样，见人不说话，只是嘿嘿笑，大伙都以为长水娶了个温柔贤惠女，想想忠厚老实的长水新婚不久就死了妻，可怜的孩子才三岁多就没了娘，心里都很安慰，想，老天还算有眼。也就没过多久，琴像换了一个人，表现的很强势，凡事说一不二，更让长水没有想到的是，琴竟然对他约法三章：不准给爹妈说话，不准去爹妈家里，不准给兄弟姐妹供事。长水一时很难适应，经常不自觉地就走进父母家，这样一来，跪搓衣板也就成了长水的必修课。
　　 家里人都看出了长水的变化，也从琴越来越阴的脸上发现了端倪。起初，大家都莫名其妙，直到有一天，琴和婆婆发生了争执，才知道琴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天，午饭时，老太太看见琴的女儿盼盼端着碗在吃，可长水的儿子鹏飞却在在大门外蹲着哭泣，老太太心里一凉，就走过去问正在哭啼的鹏飞：“哭啥？做中饭了咋不回家吃？”三岁多的孩子能懂啥，实话实说呗：“饿的慌，妈不让吃，妈常不让吃。”老太太心里一酸，掉下泪来，说：“走，去奶奶家吃。”刚把孩子拉起，琴走了过来，气呼呼地说：“我的孩子用得着你管？真是咸吃罗卜淡操心。”说完，扯上孩子就走，边走边骂边打。老太太那个气呀，说了句：“造孽啊，长水多好的孩子啊，咋娶了你这样的泼媳妇。”琴听见这话不当紧，回头就给婆婆骂上了：“什么好孩子，穷的叮当响，又没啥球本事，我嫁给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老太太正想回句什么，琴的高音又刺了过来：“既然结婚成家了，就各过各的，谁也别管谁的事，没结婚的几个小的别指望我们管。”老太太没再理会琴，气咻咻地回了家。
　　 长水爹是五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生性豁达，在方圆几十里都是少有的明白人。听了老伴的抱怨，老头并没随老伴的性，而是笑眯眯地说：“世上啥人都有，给她计较个啥，气下病划不来。你真心疼自己的孙子，就想想办法，让他饿不着肚子不就行了。”老太太觉着老头子的话有理，也就没再给老头子多扯唠。
　　 第二天，老太太吃过早饭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前，眼睛不动声色地一直偷瞄着长水家的大门，看见琴拿着家什去了地里，就赶紧叫鹏飞，等盼盼领着鹏飞出来后，老太太才想起还有盼盼这个小冤家。为了防止盼盼告状，老太太专门让小儿子去街上买了些糖果回来，每次叫鹏飞吃饭的时候，就用糖果堵住盼盼的嘴，老太太哄盼盼说：“来家里的事可不敢给你妈说，要是你妈知道了肯定不让来，糖块也就吃不成了。”那个年代，别说山区，就是普通城里人的孩子，吃个糖块也是奢侈，为了能吃到糖块，六岁多的孩子居然能守口如瓶，也算奇迹。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三岁多的孩子话说漏嘴一点不稀奇。起初一段时间，琴不让鹏飞吃饭或者给的饭少一点鹏飞倒没说啥，想着反正一会还能去奶奶家吃。有一天，琴的生日，长水杀了只鸡，弄熟后只给了鹏飞一只鸡爪，鹏飞不干了，说我要吃鸡腿，琴说你吃个屁。鹏飞开始哭，琴狠狠打了他一巴掌，鹏飞扔下碗筷就往奶奶家跑。边跑边说：“奶奶家吃去。”琴紧跑几步一把把鹏飞拽了回来，并开始动用惯用的家法，一脚把鹏飞蹬跪在地上，恶狠狠地说：“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是，还知道搬靠山了，看我不整死你。”琴嘴里骂着，眼睛就瞪到了盼盼脸上，盼盼急忙低下头。琴说：“盼盼你给我说实话，我不在家的时候死老婆子是不是给鹏飞吃过东西。”盼盼说没有。琴提高了声音：“抬头看着我，说，到底给没给过，要是没给过他咋会说去奶奶家吃？”盼盼看着妈妈的一脸凶相，实在吓坏了，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琴。琴一听火气欻就上来了，飞起一脚把鹏飞踢倒在地上。然后又警告盼盼：“以后我只要不在家，你们不许出大门。”长水看着这阵势，始终大气不敢出。本来就老实的长水怕再次没了媳妇，在琴的淫威面前变的越来越软弱了。
　　 老太太再也叫不应孙子，就知道露馅了，气呼呼地给老头子说了情况。老头子听了后一直叹气，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家里穷，人家愿意嫁过来已经不容易，万一因为这点小事把儿子的媳妇闹丢了，就太不值得了。老头子安慰了一下老伴，让她存住气，慢慢再想办法。
　　 二
　　 长水的妹妹梅高中毕业后到部队当女兵，复员后回到县城，按照国家政策政府给安排了工作，结婚后在县城安了家。梅有孩子的时候，妈妈来伺候月子，顺便把鹏飞带了来。当时鹏飞已经七岁多，因为经常吃不饱长得又瘦又小，两只眼睛也因为经常哭泣上眼皮自然耷拉，一副永远也睁不开的样子。鹏飞胆小如鼠，一天到晚不说话，见人头都不敢抬。妈妈给梅讲了琴的坏，也讲了鹏飞的苦。梅知道妈为啥给自己讲这些，没当兵之前梅在县城读高中，很少回家，琴的事虽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但知道的实在不多。梅每次放假回家，琴见了梅都笑脸盈盈的，嘘寒问暖，很像个嫂子，琴还会趁梅在家的时候到婆婆院里坐坐，虽然只给梅一个人说话，但每句话都知冷知热，很是家常，梅一直感觉琴是一个不错的媳妇。梅当兵三年只回了一趟家，琴在梅面前的表现就更没得说。梅在县城工作后，琴到县城瞧病或办事都会吃住在梅家，见了梅总是有说有笑，手脚也勤快，争着抢着干些家务活，让梅很开心。梅听了妈妈的话后很是吃惊，她没想到琴会是这样的人，更想不通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居然没一个人给她说。她问妈原因，妈说：“上学时怕耽误你学习，当兵时怕影响你工作。”梅说：“妈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劝劝她？”妈说：“根上就这种人，劝有啥用。妈是想让你给她说说鹏飞的事，让鹏飞跟着你，看她啥态度。”梅说那我试试吧。
　　 孩子满月后梅跟妈一块回了家，到家后梅把孩子交给妈带上鹏飞就去找琴，梅本来想琴肯定会同意，却不料琴一口拒绝，琴的理由很充分，一是怕给梅添麻烦，二是孩子在山沟呆惯了，怕到县城受别的孩子欺负。梅刚坚持了一下，琴又说：“别的都没啥，关键是你的孩子小，说啥也不能给你添麻烦。”梅看琴的态度很坚决，也就没再多说。梅本来还想说说琴让她对爸妈好点，刚张口就想起了妈的话，想，都几十的人了，禀性难移，说了也是白说，何况如果让琴看出来自己已经知道她是啥人，恐怕她今后对妈和鹏飞就更不好，还是不说吧。
　　 长水和琴早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大伟，已经两岁多。琴自从生下大伟之后，对鹏飞就更加虐待有加，脏活累活，管鹏飞做动做不动，都交给鹏飞干，看不顺眼就是打骂。琴从来没给鹏飞买过新衣服，都是把盼盼穿剩下的改一改，把鹏飞打扮的男不男女不女。吃饭就更不用提了，鹏飞经常食不果腹，看见吃的眼睛就发绿。
　　 长水也没办法，虽然他也可怜自己的亲生儿子，但一切都得听琴的。两口子对大伟溺爱到了无法形容的程度，才两岁多的孩子就给妈学会了狗眼看人低的本事，经常指着鹏飞骂很脏很难听的话。盼盼已经是个十一岁的小大人了，越长越像妈，虽是小女孩不爱说话，但对妈的话言听计从，在欺负鹏飞的过程中享受着无穷的乐趣。
　　 鹏飞已经有点头脑，常常趁上学的时候偷偷躲在山坡上的庄稼地或树林里，看见琴出门走远了，就赶紧跑到奶奶家，拿上奶奶给准备好的食物边吃边往学校跑。小小的年纪，当食物塞进嘴里的时候，幸福的滋味，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懂。
　　 三
　　 鹏飞刚读初三琴就让他辍学回了家，帮着长水种地，挣钱供养盼盼和大伟。
　　 盼盼在县城读高二，因为遗传妈妈的个性，总爱惹是生非，尤喜欺软怕硬。盼盼天真的把性格内向少言寡语的人都当成了鹏飞，经常对他们颐指气使，吆五喝六，以为这样他们就会怕她，就会乖乖听她的话。不曾想，却给自己招来了麻烦。有一个家在县城的女孩生性沉静，给人的感觉是逆来顺受，盼盼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丫环，开始，女孩还能接受，渐渐地，盼盼越来越肆无忌惮，让女孩替自己洗衣服不说，还经常让女孩给自己买零食和学习用品。一个高二的女孩子哪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消费，就回家告诉了哥哥。女孩的哥哥何许人？县城黑道老大陈老三的得意马仔。哥哥听妹妹说完，火冒三丈，当天晚自习时就带人把盼盼提溜了出来。
　　 盼盼已经十八岁，个头虽然不高，但小巧玲珑，长得格外秀气，尤其是两只大眼睛，忽灵灵地直勾魂。陈老三轻车熟路，只用了两个回合，就把盼盼干净利落地拿下，盼盼也心甘情愿有滋有味地做起了陈老三的小妾。没过多久，盼盼自愿弃学，在陈老三的宠爱有加下吃香的喝辣的，享受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大伟上初中后已经长成大个子，比鹏飞高出整整一头，俨然不像一个十二岁多的小孩子，不过，也在情理之中，从小到大没出过一点力，要啥给啥，想啥是啥，不疯长才怪。想那大伟在家当皇帝习惯了，在学校当然不愿屈居人下，跟同学打架斗殴，跟老师动手动脚几乎每天都有发生。也就刚上初一没多久，班里所有人都成了敌人，包括老师。山里的孩子野，拼起命来没有尺度，常常是几个人一哄而上整大伟一个，鼻青脸肿，血迹斑斑也就成了大伟的典型标志。
　　 吃亏的大伟想到了盼盼，他好像听姐姐说过自己找了一个很有势利的靠山。盼盼听了弟弟的诉苦，哪能咽下这口气，给陈老三耳鬓厮磨了一番，得到了一辆车和几个兄弟，到了大伟的学校挨个把大伟的同学收拾了一遍。做完活，盼盼带着弟兄们回家了一趟。车在村口路边停下，司机连续鸣了一阵喇叭，喇叭声一长两短，很有节奏。鸣毕，盼盼在两个壮汉的护卫下款款钻出车门。此时，九户人凡是在家的都走了出来，站在各自大门口，看着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的“气派”场面，一个个“啧啧”有声。盼盼目不转睛，径直向自家大门走去，走过，似乎听到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看着有点像长水家的盼盼。”“不会吧，盼盼会穿成这样子？”盼盼低头看了看，衣服是有点短，两个乳房露出大半，一走一晃的，随时都会钻出衣服的样子。盼盼扭回头，想看看是谁在嘀咕，从前到后扫视了一遍，却没看见一个人。“估计是悄悄回屋了。”盼盼想，“穿成这样咋啦，挨你们啥事了，不穿成这样老娘会有今天？你们就是穿成这样又有这么大的东西吗？”
　　 盼盼头仰得高高的进了自家大门，瞧都没瞧正僵笑着一直盯着自己酥胸的琴一眼，走到屋门口，站定，并没转回头，问：“那俩人不在家？”琴忙回答：“去地了。”“哦。给他们说，如果有人欺负咱们就给我打电话，我回来收拾他们。”琴还想给盼盼多说几句，就听盼盼说：“我得走了，这几个兄弟都很忙，来一趟不容易，我回来的用意就是让村里的人都看看。”琴说：“妈想问问你个人的事。”盼盼说：“还是那样，你问不也是白问，你还能帮上啥忙？”说完，优雅地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琴，想说什么，又没说，叹了口气，扬长而去。
　　 琴傻傻地站在原地，恍如做了一场梦。
　　 四
　　 梅几年前就随工作调动的老公到了市里，往城里迁户口时梅辞了工作，提前买断了工龄。到了市里，闲不住的梅开了家汽车装潢店，招聘人的时候想到了堂哥的女儿丽。丽十七岁，大个子，圆盘大脸似满月，一双大眼清澄澄，除了皮肤黑点，算得上一个标志的美女。丽的妈很和善，很孝顺，不但对自家人好，对小村的人都如此，见人很实在的亲切，没一点做作，人缘极好。丽初中毕业没再继续上学，丽的妈给梅说过让梅帮忙瞅视着，遇见合适的事了好让丽去做。梅放在了心上，但因为丽小，又刚出校门没啥手艺，能做的事确实难找。这下好了，自己开了店，丽是自己的叔伯侄女，用着放心不说，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梅通知了丽的妈，丽很快就来到了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