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久了，她注意到这样的情况，每天下午第一节课来班级，那三个女学生总不在教室，问一下其他同学，有的同学故意拖着长音说：“上——厕所——了！”那一天，是她的中午值班，午饭后，学生们陆陆续续去打扫卫生去了，到12点20分午自习铃响时，班里还是缺五六个人，其中包括那三个女同学。那几个同学，一中午，她都没有看见他们回来。下午第一节课又是她的课，直到1点10分上课铃响过了后，才看见他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教室。
　　 第二天的晚自习是她的，按照学校安排，学生4点50分放下午学时每个年级就得来一个教师到教学楼检查纪律和卫生，今天自习前的值日是她的。在其他班级门口转悠一会儿后，学生们都吃完饭了，有的在收拾餐具，有的在打扫卫生，有的在写课下作业，接近5点20分，快到正式自习前的小自习了，她来到自己所教的班级，奇怪，昨天午自习未来的学生依然未来，他们到底去哪儿了？看看班级每节课的教师签名表，上课不缺学生啊，询问了一下班干部，说并没有生病请假的，下午上课一个同学也不缺，傍晚也无人向班主任请假。她似乎想起什么。最近老听一部分教师说班里的那三个女孩不愿上课，老爱跑到厕所去站在那儿玩。有时甚至上课也请假去厕所，半天也不回来。现在已经上小自习许久了，除了那三个女孩可还缺着几个男生呢。
　　 学校要求教师上课前必须清查人数，并填写好记录。有缺席的及时和班主任沟通，防止出现意外发生安全事故。班主任已经下班回家了，看到缺学生她很担心。于是她悄悄跟一个熨帖沉稳的学生说：“你去男厕所看一下，如果他们在那儿，不要吭声，回来告诉我就行了。”学生答应着去了，这时，常常爱在厕所玩的几个女孩也陆续回来了。趁着大家在大声背诵，她们溜到位上。过了一会儿，那个派出去“侦察”的学生也回来了，悄悄说：“老师，那几个男同学都在厕所那儿，在玩呢。”
　　 厕所在教学楼下，大概学生实在找不到可以玩的地方吧，居然跑到那种地方去玩耍。她听了，心中有些酸涩。每天清晨五点孩子们就起床，之后学习一天直到晚上八点半下晚自习，课间因为是在楼上上课，走廊上一个学生稍微弄一点声音便会闹哄哄的，学校为了加强管理，有学生会的同学课间执勤，还有教师值班，另外两节课之间要求教师必须“无缝衔接”，于是，学生们便失去了快乐的课间。
　　 她想起自己的女儿上小学的时候回家的情形，一进门就吆喝：妈妈，我回来了！之后，喋喋不休述说着在学校发生的事：课间要执勤没时间上厕所了啦，不让小朋友说话，说话要被记下名字交给级部主任啦。楼梯拐弯处都有执勤的，于是大家都跑到厕所去说话。以后，老师把厕所门口也派上了执勤的，为着不让大家在那儿说话和玩……那时，她还很奇怪孩子为何回家话特多，现在想来，就是在学校憋得难受之故，回家忙着宣泄呢。因为女儿也是在楼梯拐弯执勤的干部之一，一天里更无机会说话了，只好回家对着父母不住嘴地说。
　　 她叹了口气，忆起自己读书时的快乐时光，且不说小学，课间同学们你来我往追着赶趟，趴猫猫，中间有时间居然可以跑回家拿一玉米叶地瓜干吃；初中课下跳房子，踢毽，拾杏核；单单说说高中吧，都读高三了，课间或课外活动还能和同学们玩排球，一次大家把球顶了老远，球就越过栅栏门，居然去了隔壁院子的师范学校！她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在高一时还回家让大姐姐给用彩色布条做毽子拿到学校踢的事。
　　 而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有了课间的快乐，走路不可以结伴而行，不可以跑跳，不可以说话，不可以……只可以一天五遍地扫卫生，只可以呆呆地坐在位子上学习。每一分钟，每一秒都有人在盯着监督，即使教师在讲台讲课，还有随时逡巡到此的眼睛在教室前后门外盯着看呢，哪个同学若不小心走神了或者玩个小把戏，说不定就会被政教处或校长室的领导拉出去一顿猛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更有甚之说不定还会把家长请来学校陪读，让家长在全班同学面前丢尽面子！
　　 想到此，她摇摇头，自己不可以这样——不可以对学生心太软。已经被同事多次嘲笑过了：可怜兔子吃不到肉。是的，心太软的结果是，课间可怜的时间都被厉害的老师抢走了，她经常看见她的课讲完刚说下课，有的孩子就匆匆拿出别的科的作业开始写了。
　　 但是，学生们实在是觉得学习太乏味了，否则怎么会去厕所那种地方玩？
　　 她也很能理解学校领导的心情。现在的孩子的确难管，稍不留神就会惹出点乱子，给你点颜色看看。所以以前管理松时会有的孩子半夜跳墙出去上网，甚至摔折腿的的事发生。新领导加大力度，铁腕管理，目的就是让学生严守纪律，为他们的学业优秀提供可靠的保障。
　　 但是，学生毕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不是工厂的流水线产品，不是时间靠的越多产品就越多。譬喻说，中午短短的半个小时领饭分饭吃饭扫卫生，之后就会是午自习，连续疲劳乏味的学习结果是，下午的课堂上学生精神萎靡，学习质量很差。
　　 很感慨自己经过的学习生涯，不由得记起初中升高中时自己的班主任于老师来了，他教大家数学好像还兼着政治，清晨或课外活动，他带着大家跑到距学校有二里远的大沙河玩，谁也不准不去，那些用功背题的学生也被逼着跑到河边。面对着清澈的河水，嬉戏的小鱼，掬一捧清洌的河水濯洗一路的热汗，享受着河谷清新的风拂面，惬意极了，上课高强度的学习的疲劳顿消。更有政治课，老师把大家拉到了野外，在一片开满灿烂雪白的花儿的果树下，一边听着蜜蜂欢快地闹着，一边背着枯燥的政治题，背诵效率极佳。
　　 然而，当自己做了教师，何曾敢做以前自己老师的做法？不单单是怕领导批评，更有孩子的安全有谁能负得起责任？记得刚调到C中，一天，漫天飞雪，一个年轻的女教师上课准备领着班里的孩子去大操场赏雪景之后回来写作文，结果队伍刚刚带出班级南走数米，还未下到大台阶的一半，被办公室里的级部主任从窗看见了，一声怒喝，喊了回来。事后，级部主任语重深长地教导着那位年轻教师：这么多孩子，你领到外面，下雪路滑，出了安全事故你怎么向家长交代？
　　 是的，在独生子女居多的今天，孩子的安全责任重大，谁敢擅自搞活动啊？
　　 可怜的学生！可怜的教师！
　　 但是，面对总爱跑到厕所玩的孩子，总得做点什么让他们警醒一下吧，或者说帮他们给堵塞于心的郁闷找到个泄压的通道吧？
　　 她沉思了一下，暂且放下要进行的新的课程内容，反正呢漫长的晚自习也需要调剂一下。等到那几个在厕所玩的男孩也回来了，全班学生都坐好了，她清了一下嗓子，说，正式上课前，我们先放松一下，请同学们用描述性的语言，尽可能加上生动的修辞跟同学分享一下你的畅想——如果有可能，你将去哪儿游玩？为什么？
　　 玩？学生们大概一时反应不过来，因为老师们每天苦口婆心教导的都是：好好学习啊，要努力啊，一分辛苦一分才啊，别辜负了父母的期望，考个重点高中啦你升个好大学才有希望等等，忽然提到玩，大家似乎都不太适应。尽管在她以往的课堂上愉快的成分总会多一些。
　　 她见学生一时没反应，又再次重申一遍要求。
　　 手，慢慢地一只只举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那个班里一直考第一二名的同学齐腾，他特爱学习，不管什么科的作业总是用心完成，卷面清清爽爽，赏心悦目，从不见他课间活泼地嬉闹过，低着头写作业或者看书是他一贯的姿态。她心里也特想知道这个一直沉稳好学的孩子会怎么想。
　　 齐腾缓缓站起来，依然是不疾不徐的口吻：“如果可能，我希望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骑上飞奔的骏马，享受那‘野旷天低树’的空阔辽远，呼吸着自由清新的空气。”
　　 她心里明白，这孩子尽管不吭声，但内心深处也渴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快乐生活。
　　 目光投向英君。“英君，你呢？”
　　 颇带些夫子味的英君，写文章总爱半文半白。他文采不错，但口才不佳。吭哧了一会才说：“老师，您说的是假如有可能，是吧?”见她认可，英君继续说，“我愿意回到唐朝——”他的下文被同学们发出的九腔十八调的“啊”打断了。
　　 她把手向下按了按，说：“英君的意思是假如可以穿越时光隧道，是吧？大家且听他的理由。”
　　 英君稳了稳神，继续说：“我们唐朝诗歌繁盛，国势强大，疆土辽阔，回到那个时代去见识一下那个鼎盛的时期，和同学们一起诗歌唱和，岂不乐哉？”
　　 得，又开始了他的语言爱好。
　　 又有一个同学举手，她是逊鸿，平日里是最让老师放心的孩子，一次放假帮助父母干农活，不小心受伤，数周未能上学，她便在家自学，周末让同一个村子的孩子捎作业给她，之后再把做好的作业捎到学校让老师批阅。而今像她这样自觉学习的学生已经不多了。她以诗意的语言描绘着自己想去的地方——大海边，凉风习习，碧波荡漾，看海鸥翱翔，听涛声阵阵……这个山区的女孩怀着憧憬畅想着那美丽的所在。
　　 还有亚楠，平日里不声不响，现在也举手了。她说，我希望到可以去了解宇宙别的星辰的地方。
　　 她看了看亚楠，说，你的意思老师不太明白，在地球上也可以了解宇宙啊！亚楠咬咬牙，沉思片刻，又说，我是说，去太空费用太昂贵，作为一般人肯定不能人人都去，我想如果地球上建立一个这样的地方，让大家在地球上就可以直接了解浩瀚的宇宙该多好！
　　 “上下四方为宇，古往今来为宙。要建这样一个所在，的确需要丰富的学识啊！”她对着全班同学慨叹道。
　　 嘉静站了起来，这个班级里个子最高的女孩，看见老师总是彬彬有礼，很敢于说话。她尽管学习成绩不太好，但一直很努力。她站起来低着头良久才说，如果英君同学的假如可以实现的话，我的也可以。
　　 同学中发出来了讪笑声，大约觉得她没有创意吧。有的在小声吆喝：“盗版，盗版！”
　　 她用支持的眼神鼓励着嘉静，说：“那么，你也要穿越？去那儿，嘉静？”
　　 “我要回到我一岁到六岁的时候。”
　　 “为什么啊？”
　　 “因为那时我无忧无虑，生活在姥姥身边，享受着姥姥的疼爱……”
　　 她说不下去了。哽咽良久，一会儿，又补充道，我的姥姥离开了我们去了天堂，我很想念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
　　 小自习的下课铃响了起来，还有很多同学在举手。她说，不好意思，不能给所有的同学机会畅谈你想去玩的地方了，但是，今天我想和同学们说，学习，是我们做学生的本分，这是一件很艰苦的事，你需要忍受很多的痛苦，譬喻说，不能自由自在地玩耍；譬喻说，走读的同学要顶风冒雪上学，住校的同学要忍受蚊虫叮咬或者‘布衾冷似铁’的夜晚，很艰苦，还要在严格的纪律约束下，而且吃的饭食也不如妈妈做的可口……但是，今天的辛苦是为了将来的不辛苦，今天的不自由是为着将来的更自由，你只有有了足够的本领才可以去更广阔的空间施展自己的抱负。我今天没有听到一个同学说，假如有可能最想去厕所玩……”同学们都哄堂大笑，那几个常去厕所玩的同学也深深低下了头。
　　 她等同学的笑声停下来，又说：“学习，的确是一件艰苦的事，但是，我们可以选择是去快乐地学还是皱着眉头不情愿地学。请大家记住：快乐，是自己给的。你把学习当成苦差事，就不会从中获得乐趣；若换个角度，说不定会其乐无穷。请记住，现在的受苦受累是为了将来踏上社会融入生活的不苦不累。”
　　 她看了看那几个低着头的孩子，开着玩笑：“希望今后自习课去厕所玩耍的现象不再发生。说实在的，那儿空气恶劣不说，墙面干净，也没有什么厕所文化好研究的，与其去那儿玩耍，还不如呆在教室里看看书，在书海里遨游。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我们还没有条件行万里路的时候，请同学们先尽力去读万卷书吧。”
　　 耽误了一个小自习的时间让大家畅说欲言，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帮着孩子们找到了快乐的通道，她只知道，疏导，远远胜过堵塞。
　　 正式自习课开始了，她在讲着习题，看见那几个曾去厕所玩的孩子听得很认真，也不时地举手回答问题。此情此景，让她在心中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