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小说】摘星
(一)
黑色外套,黑色长裤,黑色高跟鞋,傅颖思有意把自己隐藏在黑夜中。机场的上空,从来不平静。抬起头,看见的是一束束耀眼光芒向远方划过,就像流星,转瞬即逝。回头看了看身后亮如白昼的机场,眼底的挂念和失望一闪而过。
一辆红色跑车由远及近。傅颖思拉起外套上的帽子盖在头上,坐进车里。
“又是坐他的机回来的吧?”疑问句型,语气却是肯定的。
帽沿遮挡了脸庞,韩讯看不见傅颖思的表情。他得到的回应只是沉默。
傅颖思偏过头,看向车外。霓虹闪烁,她眯起了双眼。霓虹的颜色,让她想起了烟花。
“如果有一天,在天空中出了意外,也会如烟花般绽放和消失吧。”傅颖思骨子里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听了她的话,韩讯不禁打了个冷颤。“你这是诅咒自己,还是在诅咒许川?”
“如果不怕死的话,倒谈不上诅咒不诅咒的。”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看得开。”韩讯这句话,听不出是赞扬还是讽刺。
傅颖思无意深究他话里的意思。闭上眼,已经两天没合过眼的她需要一场高质量的睡眠。
回到公寓的时候已接近天亮。光线抓挠着眼皮,傅颖思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建筑物,竟然觉得有几分陌生。算起来,她有两个月的时间没来过这里了。
见傅颖思怔怔地站在门口,韩讯推了推她,“开门哪。大冷天的,站在这里喝西北风啊。”
傅颖思看着门上的密码锁,脑袋一片空白。凭记忆输入一串数字,门打开了。宽敞的室内收拾得很是整洁,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该在的位置上。手指划过暗红色的沙发,一道清晰的痕迹显现出来。竟然铺上了一层灰尘。看来他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不长。曾经装载了两个人美好未来的房子,现在沦为了像旅馆一般的存在。
傅颖思坐进沙发里。空气中扬起一片灰尘。对灰尘有些过敏的韩讯咳嗽着抗议,“你动作就不能小点,想害死我啊。”
傅颖思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这不还没死吗?”
韩讯自认倒霉地撇撇嘴角。一室的灰尘让他难以忍受,把车钥匙扔到桌上,“我先走了。车留给你。”说完,便逃似的地离开了。
傅颖思站起来,把房子细细地巡了一遍。除了主卧室,到处都没有人活动过的痕迹。躺在卧室的床上,被子盖过脸,这样就能清楚地闻到他留在上面的味道。一股夹杂着淡淡的烟味的好闻的味道。这种味道令她感到安心。只要能感觉得到他的存在,无论以何种形式,她都不在乎。
床头的墙壁上贴了很多便利贴,上面记录的大部分是他飞的时间和地点,还有一些生活中的琐事。这是许川的习惯。他说:“不记着,很快就会忘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傅颖思问他:“那为什么不把我也记在上面呢?”不记着,不是很快就会忘记吗?
许川笑着把她拥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我已经把你牢牢地刻在脑海里了,不需要提示,更不会忘记。”
耳边传来有节奏的心跳声,幸福感油然而生。
手机震动的声音打断了傅颖思的思绪,她拿过手机,看了看经纪人发过来的一系列的工作安排。密密麻麻的时间表让看的人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她放下手机,把脸埋进枕头里。她现在需要的是睡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傅颖思放弃地坐在床上。窗外刺目的阳光徘徊,她走上前去,拉开窗帘,直视阳光,很快便泪流满面。她需要发泄,却不习惯哭,所以只能这样。
十几年的模特生涯让她感到疲倦。她什么都拥有,却什么也没有。曾经的纸醉金迷,到现在也成了沉重的负担。她想逃离那种生活,却又害怕逃离后的生活。没有了那些耀眼的光环,她还是她吗?她爱的人还会爱她吗?她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想要降落,却害怕猎人的枪。如果降落的后果是一无所有,她宁愿飞翔到死的那一天。
许川总说她太悲观。她只是认为,与其盲目地乐观,不如在悲观中看到一线希望,那更能赐予人坚持下去的力量。
一条视频短信,熟悉的名字和号码。傅颖思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内容。
“颖思,休息好了吗?我今晚回来,机场见。”
有时候,想让阳光照进心里,一句话足矣。睡意被冲淡,傅颖思现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赶去机场。然后,等待他的出现。
(二)
机场的咖啡厅是傅颖思在候机时经常去的地方。她挑了个角落的位置,随意地浏览着一本杂志。在上面看到自己的模样,总有种在看陌生人的感觉。不时地抬眼看看时间,心内有些焦躁。
“颖思姐。”
傅颖思抬起头,看到同公司的新晋模特。二十出头的小女孩,神情很紧张。示意她坐下来,傅颖思觉得找个人来打发时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看着她紧张的模样,傅颖思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十三年前,刚出道的时候,她也是这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傅颖思笑了笑,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十三年了。
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艾玛说着话,傅颖思还是时不时地抬起头看看时间。终于盼到了那个时候,手机也准时地响起。她动作迅速地抓过手袋,可能是太在意的缘故,摸索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手机。
按下通话键,熟悉的声音从手机彼端传来。
“你在哪里?我过去找你。”许川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高兴。
傅颖思看了看艾玛,说:“还是我过去找你吧。我这里有认识的人。”关于私生活,她没有让别人知道的意思。
不过五分钟的时间,傅颖思便来到了许川的办公室。轻轻地拉开门,看到那个熟悉的想念的背影,她几个大步走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被抱住的人有几秒钟的惊愕,很快便反应过来,拍拍她的手背,转过身来,也紧紧地抱住了她。
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像是要把他锁着不放。“我想你了。”傅颖思的声音,有些想念,有些疲惫,还有些委屈。
“傻丫头。”许川安慰地拍着她的背。俯下头,亲了亲她的发丝。无论傅颖思的外表看起来多么地成熟,在他看来,却像个易受伤害的瓷娃娃。傅颖思脆弱的一面,只有他知道,也只有他能看到。“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不是吗?”
傅颖思从许川的怀里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他。许川也看向她。浓重的烟熏妆让他有些看不清她眼里的内容。
“你又没有好好休息。”每次休息不好的时候,傅颖思就会用烟熏妆来遮住疲惫的神色。替她捋了捋过长的衣袖,他有些无奈地说:“那些记者都说你穿上男装别有一番味道。要我说,你就是个大懒虫,回来连身替换的衣服都不带。”
傅颖思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可能已经习惯了,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抬起双手,在原地转了一圈,说:“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多有英伦范儿。”她看向许川的表情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
“是,你穿什么都好看。”许川又将傅颖思拉进怀中。他喜欢她身上的味道,也喜欢被她倚靠的感觉。
“颖思,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每隔一段时间,许川都要对傅颖思重复这一句话。为了抚慰她敏感悲观的心灵,也为了给她信心。傅颖思说,他就像是避风港,为她指明方向,也为她遮风挡雨。“颖思,累了就回家。”
傅颖思在他怀里蹭了蹭,眼里融入笑意。
(三)
刚飞完一趟罗马,还没走出机场,关于傅颖思的传言便流入耳中。听着听着,许川便皱起了眉头。他换了方向,朝休息区走去。翻开一本八卦杂志,果然看到了傅颖思的新闻。一张张清晰的照片映入眼中,亲密的姿势,暧昧的笑容。抿了抿嘴角,许川放下杂志,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杂志上的人他都认识。那个男的,是傅颖思的唯一的一个异性好友。在他没出现之前,一直都是韩讯在照顾傅颖思。而那个女的,也是她的一个朋友。生活在镜头前的人,需要用一些手段保持一定的曝光度。这点,许川明白,也默认了傅颖思的行为。他知道她热爱她的职业,所以他会无条件地支持她。只是,这次,过分了。
掏出手机,拨下号码,传来的却是关机的提示声。
傅颖思难得出现在公司里。她坐在角落里,双腿架在桌子上,后背深深地陷入椅子里,看起来有些疲惫。上次的秀结束后,喝了点酒,和韩讯开了个玩笑。只是,这个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她关了手机,一是不想听到记者的询问,二是害怕听到许川的声音。她现在,还没有想好应该怎样跟他解释。
又见到年轻的艾玛。她的表情,似乎是在担心她。
“颖思姐,你喜欢星星吗?”
艾玛的问题问得突兀。傅颖思歪着头,想了想,“我倒是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不过很多人喜欢用星星来形容我。”
最耀眼的星星,那些人都是那么形容她的。在她的身上,星星成了成功的象征。眼前的这个女孩,用一种近乎膜拜的眼神看着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期望复制她的道路,期望有一天能达到她的高度。这是多么可笑的一种想法。
“艾玛,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道路要走,正如每颗星星都有自己的轨迹。不用羡慕我。虽然你的星光现在不算耀眼,总有一天,你也会像我一样的。”说到这里,傅颖思停了下来。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认真地思索起来。
星星。轨迹。耀眼。然后呢,耀眼的星星的结局是什么?
“那时候,恐怕我早已陨落了吧。”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没错,最耀眼的星星的下场就是陨落。星星发光发亮,让他人仰望,也让那个爱的人能看见她。如今,她已找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也看见了她。她又为何还要孤零零地待在寒冷的高空中呢?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傅颖思想通了。
感到手被人抓着,傅颖思回过神来,看到艾玛着急的脸。她拍拍艾玛的手背,淡然地说:“天空中最耀眼的星星就是流星。流星一闪而过,留给人们最耀眼的景象。流星的归宿是土地,不是天幕。”
她的归宿,就是那个离星星最近的人。抓了抓身上的外套,那是许川的外套。许川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喜欢穿他的衣服。其实,她只是想带着有他的气息的物件,让她能随时随地感觉到他的存在,让她在寒冷的高空不孤单不害怕。
(四)
这次回来,完全在计划之外。当傅颖思突然出现在客厅里时,许川看着她,愣住了。她看起来和平常有些不同,他一时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或许,是她那张卸了妆的脸庞吧。又或许,是她嘴角洋溢的温暖笑容。
两人相隔两步。傅颖思直直地看着他,“韩讯的事,是我的错。我做得过分了,对不起。”
许川保持同一个表情看着她。她在向他道歉,这种事情,发生的频率不高。傅颖思需要一点绯闻来保持她的知名度。这一点,他表示理解。既然理解,也就没有解释和道歉的必要了。
“我累了,我想回家。”彻彻底底地回来。
“你说的是真的吗?”这句话,许川等了太久了,久到他都不敢奢望傅颖思会说出来。她说出来了,感觉却像做梦,带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傅颖思走上前去抱着许川,肯定地说:“我的合约要到期了。走完最后一场秀,我就回来。”
“能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这么决定吗?”
傅颖思笑了笑,说:“在我最耀眼的时候,你是离我最近的人。在我陨落的时候,你是我的避风港。我等了好久,才把你等到了。我不会放手的。以前是我太任性,总以为一切是理所当然的。现在我懂了,幸福不是必然的,需要用真心来维护。”
以后,她只做他一个人的星星。
人来人往的机场。傅颖思没有想到,会有送她的人。她看着艾玛快要哭的样子,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太执着,太耀眼,总是仰着头,不懂得低下头来看看暗处的风景。
“艾玛,我们都是普通人,不需要耀眼的光芒。”现在,她只能这样说。她相信,时间会让艾玛明白一切的。
坐在窗边的位置,望出去,全是丝丝绕绕的白云。
“你在驾驶舱里看见的景色,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傅颖思挽着许川的手,一脸好奇地问。
“当然不一样。”
“肯定清楚很多吧?”
“嗯,看星星的时候也特别地清楚。”许川意有所指地说。
傅颖思笑了。“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星星。”
傅颖思靠在许川的肩膀上,描绘着两人美好的未来。褪去了身上的光环,她变得快乐起来。原来,镜头后的生活是那么地轻松自在。就像是陨落的星星,尽管不再耀眼,却得到了平静和踏实。这些才是她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