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老夫子睡觉打呼噜的工夫十分了得，只要脑袋一挨枕头，不出两分钟，喉咙里就能发出石破天惊般的呼噜。
　　 一次与他一起值夜班，他深知自己的毛病，故尔谦恭地让我先睡，他去巡视病房。我躺在床上正朦胧之际，听得他开门进屋，蹑手蹑足地溜至床边，和衣而卧。未几，鼾声大作，这足有九十分贝的巨大震动在天棚下滚动。此刻我睡意全无，无奈，下床将他推醒，他睁开惺忪的眼睛，连声道歉：“不知怎么了，一闭眼就睡着了，实在对不起，还是你先睡。”看他强打精神坐在那，心里老大不忍，不便责备什么，回床卧下。可不待闭上眼睛，那边呼噜之声又起，打得更凶更狠，似在弥补前次的不足，看来还得叫醒他。如是者三番，结果“两败俱伤”，都没了睡意，点灯闲聊以消磨这漫漫长夜。
　　 我问他：“你爱人对您这呼噜如何消受？”程老夫子答道：“睡觉打呼噜是逐渐出现的，刚结婚那些年不打呼噜，后来才由小到大发展到今天的水平。老伴在鼾声中“成长”，完全适应了这“催眠曲”，倘若一日无呼噜她便难成寐，我敢断言，此时此刻她失眠呐。”言讫又突然伤感起来：“待我百年之后，老伴没了呼噜，夜夜失眠又当如何？”嗨！想的倒长远，我一本正经地给他出了个主意：“趁你现在正值呼噜的鼎盛时期，让你老伴用录音机录制下来。一旦你不在了，她失眠就可放上一段呼噜录音，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从此以后，我再不敢与程老夫子一起值班，即或偶尔碰到，也是接班后先安排好住处，宁可办公室打地铺，也不敢与程老夫子同室“共眠”。
　　 前些日阴差阳错，我俩竟结伴外出开会。上火车之前我做好了充分准备：特地买了个随身听半导体收音机，万一呼噜上来，便塞上耳机听音乐；上车伊始就抓紧时间睡觉，以对付他晚上的呼噜。一日无话，晚上，车上熄灯之后，我爬到上铺，可毫无睡意，我敢断言，火车轮子的铿锵声，绝不能与程老夫子的呼噜抗衡。越想越怕，越怕越不敢睡，时刻准备着爬下去唤醒他。一齐公出总得有个照应，心里暗叹命苦，还得操这份儿心。我睁着眼睛望着天棚等着呼噜的出现。然而，越盼越不来，越不来越不敢睡，直到天明。当车窗由灰变白列车播送晨曲之际，呼噜也没来，这倒让人好生意外，心里纳闷，程老夫子这是怎么了。
　　 下火车，住入旅店，我好奇地问他何时改去了呼噜的毛病。他狡黠的一笑，道出了原委。原来他也知道这呼噜的危害性，万一犯了众怒，大家都要退票可如何处之。于是他强忍瞌睡，困极了就拧自己的大腿，一直坚持到天亮。唉，原来如此，竟让我白等了一宿。此刻程老夫子似十分疲倦了：“为了你们大家睡个好觉，我熬了一夜，这会儿我可先睡了。”他撂下一句话，头往枕头上一靠，瞬间，喉咙里就发出了淡淡的呼噜声，随即声音渐高，直震得楼板都在微微发颤。为等这呼噜，我也是一夜未眠，此刻却无处领人情，虽然困极，却让这呼噜搅得六神无主，看来还得继续为他打更。我瞪着眼睛听着这一高一低、一起一伏、石破天惊、山呼海啸般的呼噜，心里暗暗发誓：今后绝不敢再与他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