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全国各地都在搞拆迁，甚至那个有本事把苹果弄到四五千元一个的乔布斯——一个远在美国的已故软件大亨——也把拆迁这个游戏做在苹果手机的自带软件里。
　　 所有拆迁都与“钉子户”有牵连，最牛钉子户的消息不断地在种种媒体频频爆光，网络上点击率居高不下。就算不是钉子户，一般人家也把拆迁当作一件家庭的头等大事来对待，为了多拿一点拆迁费，弄到贿赂办事人员、巴结村干部、甚至欺母夺兄、亲戚反目、父子成仇的大有人在。而且，自己现在写的文章主题就是拆迁。所以，当我写下这一个题目，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笑：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自己目前做的事情总是最重要的。但是我并不这样想，马凯也是！
　　 马凯是一个年轻的袜业老板，他的袜子自产自销，在自己的家乡马村有工厂和仓库，在义乌有窗口，在大唐袜都有固定的摊位，还开着网店，手握一个批发网站和两个零售网站，生意十分繁忙。而且，他还是马村“应急小分队”的队员，什么抗洪救灾、节日值勤、应对突发事件都有他的份。所以，他是一个大忙人。
　　 我好不容易约到他进行采访，汽车一停在大唐袜都的市场门口，一个浓眉大眼的高个子就朝我们的车子招着手跑过来。握手以后，没有寒喧，他的第一句话就是：“拆迁对我来说，并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我没有对他这句话感到意外，因为我理解：别的农民也许一辈子的成绩就是盖了一幢楼房，拆迁对那些人来说是唯一的发财机会。但马凯早就有了三幢楼房，这次拆迁征收的只是他最近盖的一幢。
　　 我说：“我懂的，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们随便聊聊。”
　　 “我是一个青年人，靠党的改革开放政策和政府的支持在做一点生意，对政府的政策，我一定是拥护的。”这句话，道出了他对这件“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化出了不少精力的原因。
　　 马村地处市南公路边上，经济比较发达，这次房屋征收，只是对马村实行部分拆迁，而拆迁范围内的房子都是村民在最近十几年里新造的，不但大部分是五六层的洋房，甚至还有别墅。所以，拆迁户们对这次“不分新旧高低，一律按三层赔偿”的拆迁政策，难免想不通。以至于拆迁组进村，一时竟然租不到办公用房。马凯一看这形势，就在一天之内把自己小洋房下的的仓库搬到邻村，腾出来给拆迁小组做办公场地。他说：“我这幢楼在拆迁范围，反正要搬的，早搬几天没关系。”但是，这一举动虽然帮助了工作组，却让他在朋友之间遭遇质疑：这么积极，马凯在工作组得了多少好处啊？这个疑问搞得他头很大，本来打算第一个去签约，起个带头作用的，现在也不想再去争这个第一了。连电视台要来采访，都被他婉言谢绝。
　　
　　 二、
　　
　　 “马凯，赵杏芳家的思想工作真难做，我们说破了嘴她都不明白。”拆迁组的马文波说。
　　 “我去问问情况，试试看吧。”马凯以同是被拆迁者的身份去做解释工作，往往能收到拆迁组人员想不到的效果。所以，碰到难缠的人，工作组总会找他商量。
　　 赵杏芳一见到马凯，就向他诉起苦来：
　　 “马凯，我家的房子拆掉了，不但拿不到钱，还要拿钱出去买屋，我想来想去想不通。”
　　 赵杏芳是嫁到马村来的，不幸的是她丈夫抛下她和两个女儿，早早地过世了。为了生活，她又招赘了一个男人。就这样，一家四口守着72平米的老房子，务农过日子。她因为家里穷，所以是这次拆迁中受到政策优惠较多的一户人家：他家的老房子可以按照216平方拆迁。根据人口安置，他们四个人可以得到300平方的安置房子，就是说，216平方之外的84平方房子，只要化1500元一平方就可以买到如今市值6000多元一平方的商品房。但是，这样一来，他们就不但没有现钱收入，反而要掏钱出来买房子了。这对于文化不高的赵杏芳来说，是一件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我的房子被拆迁了，为什么我手里没有钱呢？”因此，不管工作组如何向他们解释，赵杏芳就是想不清楚，坚决不肯签拆迁协议。
　　 赵杏芳还没想清楚的时候，马凯的拆迁协议早已经签订了。他家小楼有360平方，为了留一部分生产资金，他只要了150平方和75平方两套房子，其他部分是货币拆迁。
　　 赵杏芳一叹苦，马凯马上就明白了。从她的经济现状看起来，哪怕安置再多的房子，没有现钱，对她来说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她根本没钱，既搬不出老房子也住不进新房子。
　　 马凯说：杏芳姐姐，你的困难我明白，没有现钱你什么都做不了，再多的便宜也没办法得到。那么，你把一个小套卖给我，我给你现钱，好不好？
　　 赵杏芳一听，天下有这么好的事情！她的这个75平方小套，向政府买只要用1500元一平方，现在马凯用6400元一平方向自己买。按马凯说的办法，她只要拆迁协议一签，一转手就能净赚36700元现钱，搬家和装修房子都不成问题了。
　　 她疑疑惑惑地问：“你真的愿意拿钱出来买我的安置房？工作组会同意吗？”
　　 马凯爽快地说：“这是我自己愿意，工作组没问题的。我协议里那一套75平方的房子可以不要，拿那个钱买你的小套。你放心。”
　　 赵杏芳按马凯的办法，自己不化一分钱，就可以从72平方的旧屋搬进了225平方的新房，当然高高兴兴地签了协议啦。
　　 马凯脑子灵活，而且同是被拆迁人，帮乡亲们盘盘细帐，怎么在政策允许的范围内达到利益最大化，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而那些被拆迁户呢？对拆迁组的人总心存一份戒心，你把他的帐算得再好，他总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圈套？所以，明明拆迁组的人会上门来替他们算帐，他们仍然不放心，还是要找马凯合计一下才安心。所以，签约前的那几天，马凯把袜子的生意都交给了爱人操办，就住在马村帮村里的拆迁户算算帐，盘盘产。名气一大，连远在茅村滩的一个拆迁户都跑来请马凯帮忙算帐了。
　　
　　 三、
　　
　　 马永坦今年六十七岁了，与老伴两个人住在新建的四层小洋房里安度晚年。这四层小楼可以说是他一生的心血和成就。现在要拆迁了，又只能按三层赔偿拆迁款，他说什么也想不通。马村的书记、村长、城南办事处的领导轮番上门做工作，他只坚持自己“太吃亏了”的想法，听不进任何劝说，就是不肯签约。村长马洪飞的洋房造得比他要好，位置又在村子中间，而且不在这次的拆迁范围。见他不愿意拆迁，就笑着说：“你不愿意拆，我就和你调，你住到我的家里去，我再贴你二十万元钱，以后我的房子拆迁了，也全部归你，好不好？”面对这样的承诺，马永坦还是没有松动的态度。村长书记都头痛，担心这个人要变钉子户。
　　 马凯当时没作声，晚上就到他家去串门了。老马对马凯这个邻居还是蛮客气的，因为马凯的新楼造好以后，虽然只回来过了三个年，但是他不但平时门口修路出资等事情上都非常照顾他们家，连过年过节也是礼仪周到的。
　　 马凯也是“永坦伯长永坦伯短永坦伯头上揉汤团”，专门挑永坦伯以前值得开心的事和那些做得开通的事说，把老马哄得一团高兴。
　　 看见时机成熟，马凯就言归正传了：“永坦伯啊，你一生一世造了这幢楼房，现在要拆掉是蛮肉痛的。但是政府要拆迁，拆是迟早要拆掉的，迟拆不如早拆。再说你这套屋，要是平时卖掉，我们乡下的屋不值钱的，最多买到一百多万，现在政府能赔给你三百多万，钱也不算少了，村长都愿意倒贴二十万和你调，说明确实是合算的呢。你介好的一个长辈，我做邻居也做习惯了，早点去签约，我们再一起做邻居，多好啊！”永坦伯听到马凯这番话，想想确实也有道理。再说马凯这样一个处处照顾他，尊重他的小辈，真是非常难得的呢，能继续和马凯做邻居，也确实是他和其他几户邻居们非常愿意的事。这样聊了多次，马永坦终于从“太吃亏了”的牛角尖钻出来，想通了。就主动跑到拆迁组去询问如何签约的事情。这个180度的大转变，真是使拆迁组和村领导都喜出望外、还感到有点突然。因为马凯一直在默默地做工作，从来都没有向外张扬过。
　　 我追究着马凯这种高风格的缘由，他很谦虚也很实际地说：“我是个青年人，事业正在发展，前途要自己争取的。拆迁只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我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为了一点小利益去为难政府。我们支持了政府的政策，以后政府也会多支持我们的事业，这样双羸的事，我为什么不做呢？”
　　 他是这样想的，也是用这样的思路去与自己的年轻朋友们沟通的。所以，马凯的朋友，个个都是拆迁拥护者。马村的拆迁组，成为全市拆迁中最迟开始，最早完成的先进典型，与这种用发展的眼光看待拆迁的认识，是有一定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