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打小生活在农村，偶尔听人们说起大城市的城管是如何的凶残，追着卖菜的小贩往死里打：还有农民工因被黑心老板欺骗，讨不到工钱被逼跳楼自杀。
　　 每当看到这些，他总会在心里发狠似的咒骂：“狗娘养的，连农民都不放过，他们可多是您的衣食父母哇。你们这些打爹骂娘的，等我做了官，我一定会罢你官，抄你家，让你尝尝痛苦的滋味。”
　　 之所以气的咬牙切齿，因为他是农民的儿子。父母是农民，祖父也是农民，也可以说祖宗八代都是“贫农”。他知道作为农民生活的不易，更了解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艰辛。炎炎烈日下用豆大的汗珠子去浇灌庄稼。
　　 独自一人在不太繁华的县城求学，总觉得自己比别人矮一截，就连说话都觉得有点底气不足。到底是为什么，连他自己也无从得知。偶尔看到建筑工地上正在忙碌的民工，他会主动走上前去打个招呼，看着他们熟悉而又憨实的面孔，就会觉得找到了家的温暖。
　　 班上大部分是城里的孩子，幸好寄宿在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家里，才免去了被同学的歧视，但也时常遭到亲戚的白眼。因此，他放学后经常在大街上游荡，寻找那陌生城市里熟悉而又亲切的面孔。
　　 二、
　　 校门外经常有小贩在叫卖，但他总觉得他们与农民相比骨子里缺点什么，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他们太吝啬吧，经常缺斤短两，斤斤计较，少了农民的爽朗与质朴。总觉得他们为利益而生，为利益而活；为利益而来，为利益而往；没有丝毫感情。这也许是政治学中所谓的“利益决定一切吧”。他自我安慰道。
　　 不知不觉已是寒冬腊月了，同往常一样，他仍旧穿着母亲纳的“千层底”和厚夹袄。每到深秋母亲总会把苇絮收集起来把一部分放在里面，感觉与城里人的“雪中飞”、“波司登”羽绒服相比倒也差不了几分，只是显得太臃肿，太笨拙。
　　 这天，凛冽的西北风拼命呼啸着，他正准备打点热水回宿舍吃饭。当他经过校门口，他看到一群看热闹的学生围成了一个大大的圈。看这阵势便知道准是小贩因争夺地盘发生“火拼”，这已是见怪不怪了。其中吵的最凶的是争战双方，唇枪舌剑，污言秽语，唾沫星子像百年一遇的流星雨，周围是不怕被淹死的“麻瓜”拉拉队。
　　 在他的眼里，那些人总是因看热闹而聚，因无聊而散，从不会有人站出来劝架或解围。他们恨不得双方打得头破血流才好，这样茶余饭后又多了道闲扯的“美味佳肴”。
　　 看热闹，似乎已成为城里人打发时光的一档乐事，不用买门票，也不用赶时间，想看就看，关键时候还可以充当和事佬，乘机捞点“油水”，何乐而不看呢？今天的“战争”弥漫着一种特殊的火药味，夹杂在呼啸的西北风中飞速扩散。此刻他发现“人圈”旁边停靠着一辆面包车，车门上写着“城管执法”，直觉告诉他今天可能会出现“牺牲”品。
　　 奋力挤进“麻瓜”们的“人圈”，眼前的情景让他惊呆了。今天的决战不再是小商贩之间，而是工商人员与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地上到处都是玲珑剔透的冰糖葫芦，一辆破自行车斜躺在地上，车轮仍在飞速转动着。那老汉戴一顶军用的破棉帽子，大夹袄上已满是泥土，看样子那老汉曾与工商人员发生过厮打。那破棉帽子被撕破了一个大口子，露出里面紫黑色的棉絮。破旧的夹袄和那“双千层底”也被撕裂开个口子，露出灰色的苇絮。
　　 三、
　　 老汉微黑的脸膛有点发青，看样子像被人揍了一拳，嘴角明显的挂着血丝，一双近乎哀求的眼睛充满了无助。人生地不熟的，满对周围陌生而又冷酷的眼神，又有谁能帮助他呢？
　　 旁边站着三个怒气冲冲的工商人员。其中一个肥头大耳的腆着“啤酒肚”，一只手抓两串冰糖葫芦正往嘴里塞，另一只手比划着什么；另一个是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正围着事发现场瞎转悠，像是在搜索证据；第三个是正一边往嘴里塞冰糖葫芦，一边骂骂咧咧的“泼妇”，真佩服她“一口两用”的本领，也不怕被山楂核噎死。
　　 事情的原委大概是这样，“啤酒肚”在收费时见是一农村老汉便表现出一幅盛气凌人的样子，本来是10元的发票，他竟开出了50元。老汉的生意还没开张，仅有五块的零用钱，。更何况就算是开张了，一杆子冰糖葫芦也就是大约卖30元左右，这年代还让人活不?老汉正想与他们讲情，不料，连人带车还有冰糖葫芦全被掀翻在地。“啤酒肚”，仍在骂骂咧咧的对老汉进行侮辱，那架势不亚于日本鬼子屠城，话语不堪入耳。真难想象怎么会让这种人当人民的公仆，政府真是瞎了狗眼。
　　 四、
　　 看到苦苦哀求的老汉，他想起爷爷当年求村长晚几天交公粮的情景。村长与那“啤酒肚”是一路货色，爷爷在绝望中被活活气死；还有，小时候爹爹到城里卖白菜以补贴家用，因与城管讲情而被打断右腿。他忘不了从晌午到黑夜坐在家门槛等爹爹回来时的焦急场景，他永远忘不了爹爹是如何拖着那条短腿，还有那连半棵都没卖下的一整车白菜，在寒冬腊月冰冷的地面上爬回离城镇几十公里的家里……
　　 看到爹爹的样子，娘绝望的搂着自己哭泣。面对生活的艰辛和不该承受的苦难他无言以对，但人世间的冷漠，让他感到抽骨吸髓般的疼痛。
　　 “啤酒肚”仍在叫嚣：“死鸭子嘴硬，若不交钱，连人带车一起拖走。”老汉又在哀求，被一脚踹开。眼前“啤酒肚”的嚣张点燃了他心中积压了很久的那团怒火，他像一只发怒的猎豹怒吼着向“啤酒肚”扑去。“狗娘养的，连农民也不放过”。一拳打在“啤酒肚”的眼眶上，“啤酒肚”打了个趔趄向后退了数步。他的暴怒使“啤酒肚”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呆立在那儿竟有好几秒没回过神来。
　　 然后，他又猛一转身奔向那个老汉，扑通！膝盖与地面发出强有力的撞击。“爹爹，儿让您你老受苦了。”老汉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景闹懵了，凭空冒出半大个儿子不知是喜还是忧，忙上前将他扶起。在一旁骂骂咧咧的“泼妇”吓得目瞪口呆，正往嘴里送的糖葫芦停在半空中，此时的她吓得连一个屁都不敢放，，恐怕连她的魂魄也已被吓得溜回娘家的被窝了吧。
　　 他上前指着“啤酒肚”的鼻梁说：“你这狗娘养的，你对上巴结，像哈巴狗一样；对老百姓欺压、谩骂，像日本鬼子一样。你知道他挣这几块是多么的不易吗？为了让城里人吃上新鲜可口的冰糖葫芦，他需要晚上削竹棍忙到深夜，天不亮就起来熬糖汁，还要走四五十的路程送到城里来。一家老小就靠这点钱维持生计，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欺压、谩骂，你还叫人吗？再说，大街上那么多坑蒙拐骗的你不问，那么多违法商贩你不管，那么多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你不抓，那么多偷税、漏税的行为你不查，偏在这犄角旮旯里对一个老汉百般刁难，中国人民政府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冲你欺负老汉这一点，你不配拥有人民公仆的称号，你不配吃公家的饭，你愧对这身警服和国家的栽培，连自己的衣食父母都不放过的狗官，你根本不配做一个人，等我做了官，我一定要罢你官，抄你家，扣你养老金！你要抓人是吧，连我也一起走！”……
　　 掌声瞬间雷鸣般响起，没有闪光灯，可惜没有摄像机，没有记者……
　　 “啤酒肚”见软了下去，但吼道：“小子，你有种！有本事在这儿给老子等着，看我回来整不死你！”说完黄鼠狼似地夹着尾巴，叫上另外两只“爪牙”灰溜溜地逃窜了。望着面包车绝路而逃时留下的烟尘。他镇静的喊道：“大爷我就在这儿候着孙子回来！”
　　 西北风呼啸的更急了，看热闹的人已渐渐散去，他默默的蹲下身子去捡地上散落的糖葫芦。“孩子，算了吧，都已经脏了，早已没人要了。”老汉无奈的说。
　　 可他依旧执意的捡着，捡着捡着竟然哭了起来，泪水被凛冽的西北风吹落，打落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狠狠的摔成一朵泪花并迅速凝结成冰花定格在水泥地面上。手里的冰糖葫芦早已抓不起，可他还是拼命地捡着，任由老汉怎么全都劝不住。当他捡到刚才跪过的地方时，竟跪在那儿抱头大哭起来，任泪水无休止的留下也不去擦拭，他感觉自己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
　　 老汉默默地递上一块皱巴巴的手绢，“孩子，擦一下吧！”他猛地将老汉拉到怀里歇斯底里的喊了声“爹哇，爹！”呼啸的北风把这份爱捎向远方。凛冽的寒风仍呼啸着，苇絮从老汉的破棉袄里飘落出来，夹杂着寒风中像浪漫的雪花，风中站立着一对紧紧拥抱着。但不曾相识的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