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的踪迹
　　
　　 遇到闲暇而且心情好，我都会到小镇上卖旧书的地摊上去转转。
　　 原来小镇上是有两个卖旧书的地摊的。摆地摊的是两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一个收拾得比较干净利索，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也整齐，似乎一直穿的是一件灰白的中山装，洗得很干净，穿在身上也显得妥贴。逢场天老头就用老年三轮车拉几捆旧书，在离菜市不远的路口，铺上一溜塑料薄膜，把书分门别类的摆好，然后带上老花镜，自己看自己的书，有买书的问，才偶尔抬一下头。给人的感觉老头比较有学问。另一位却恰恰相反，戴一顶很旧而且脏的黄军帽，脸和手都有污垢，似乎几天也不大洗。用的运输工具也比较高古，是鸡公车。他不看书，只看蹲在他旧书摊面前的买主。遇上有顽皮的小孩在他的书摊前打闹，他还会起身赶小孩。想来是个脾气不大好的老头。
　　 他和干净的老头各占了路口的两对面。干净的老头坐在老年车上看书，他坐在鸡公车的辕把上抽叶子烟。倒还真有点一庄一谐的味道。
　　 我原来是两个旧书摊都要转转的，遇上觉得合口味的书，都会一一买下。两个老头都觉得我买书挺大方，也很少讲价，见了我来，都会起身给我指点哪些书可以买。我也不怎么挑三拣四，觉得可以，翻个大概，内里没缺张少页的就买下了。
　　 只是有一次，那个干净的爱看书的老头，在我付钱的时候很随便地跟我说：“以后你就到我这儿买书算了。那老头不会有什么好书的，脏兮兮的。”我付了钱也没说什么。
　　 后来我却反而不去干净老头的书摊上转了。也许是我有心理上的障碍，我很怕作人阴一套阳一套的，干净老头就给了我这么个不好的印象。
　　 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干净老头没有再来摆旧书摊了。现在只剩下看似比较肮脏的用鸡公车推书的老头一个人还在支撑着小镇的旧书市场。我想也许要不了多久，这个推鸡公车的老头也不来了，小镇的旧书市场也就消失了。
　　 到时候我又该到哪里取买旧书呢？
　　 所以现在我很照顾推鸡公车老头的生意。他收集到觉得我能看得上的书，就会给我搁在一边，我来了，就拿出来。我大概翻翻，问了价钱就付钱给他。我和老头基本没有多余的话。
　　 那天从老头那儿淘到一本《朱自清散文全集》，倒不是觉得书有什么特别，只是觉得有买的价值。晚上临睡前随便翻看的时候，发现书的第二页留白和书的封面是精心粘在一起的，也没整个全粘，而是只粘了边。不翻得仔细，还不大容易发觉出来。觉得好奇，就起身用小刀把粘连处小心地划开。看了，心里不禁哑然失笑，原来留白的那页上写有几行小字：
　　
　　 （送：
　　 杨耀春女士
　　 谢述才2002•8•11）
　　
　　 字迹相当工整，也有个性。
　　 我之所以要哑然失笑，是因为猜不透书的主人为什么会将这么个很雅的小秘密精心细致地用胶水粘上。这一粘，居然就粘出了我的一些猜想来。
　　 首先，被称为女士的人应该是结了婚的女人才对。送书的也应该和女士的年龄相仿佛。如果情形大抵如此，这件事就显得很风雅有趣了。而且就连事件的主人也一同变得风雅有趣起来。
　　 如果是在同学间，男生和女生相互送一两本书，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按现在的时尚，男生送女生的必是言情之类的书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女生送男生的大抵就应该是武侠或者玄幻。不管怎么说，能够送书，也就是一件雅事。只是从目前的潮流来看，送书终归是不怎么合时宜的。我所知道的，一般都是送很精致的小物件，而且要费好大一番心思去猜度受礼者的喜好。所谓投其所好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其突出。
　　 我说的这两个人，也是送书，而且送的是《朱自清散文全集》，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已婚男女间送出的这件礼物。看了书的定价，22：00元整，平装本。这就的确应该是一件雅事了。如果按现在时髦一点的风尚，已婚男女在经济上都是比较独立的人。即使相互间要赠送礼物，那么也应该稍微考虑一下价值标准，决不要落了寒碜的嫌疑。送书，是万万拿不出手的。除非是非常相知，而且双方都要有雅的兴致。再不就是送前段时间爆炒了一阵的金箔书，既风雅了情趣又显摆了富有。真正的雅俗共赏。但这毕竟不大现实。而且有可以报以一笑的由头。
　　 我之所以看到《朱自清散文全集》这本书的小秘密后会哑然失笑，是因为觉得女人的心思太过精细。兴许是怕老公发现了有男士送书给她，老公吃醋，闹出两人间的不愉快，所以就煞费苦心地用胶水将写了字的那页与封面很巧妙地粘上。其实，如果为了永绝后患，她完全可以将那页写了字的留白天衣无缝地裁掉。可是她没有。兴许内心里又舍不得。这中间的心理因素就变得比较微妙和神秘了。留给我猜想的空间也就宽了许多。看来这本书的女主人内心里倒的确是一个很风雅而且有着些许柔情的人。
　　 其实女人的老公面对这样的女人是完全可以大度一点的。如果谁送这样的书给我的妻子，而不是背着我送鲜花或者金项链或者带克拉的钻戒给她，我倒是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且躲在背后不怀好意地坏笑，坏笑的时候还要尽可能地故意拿给妻子听到，等妻子发问了，就把坏笑的原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说出来，完全还可以就这件事本身调侃妻子几句。生活中兴许又会多出一点幽默。何乐而不为呢？遗憾的是，这本书的女主人用胶水把这段似要发生的幽默给粘上了。也许是她太爱她的老公了，也许是她的老公太……反正这中间有很多微妙的不确定因素，谁知道呢？
　　 其实送《朱自清散文全集》这件事按说已经是一件风雅得很的事了。能够在平凡的生活中不经意地发生了，就很难得。让人不好理解的是，书的女主人最终还是把这本舍不得撕去留言的书当废纸一样地卖掉了。这中间或许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最悲哀的猜测便是书的女主人或许已经不需要风雅了，甚至连回忆也一并不要了，她只需要实实在在的过日子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这本书终于还是被卖旧书的老头从废品收购站里把它发掘了出来，最终又落入了我的手中。相信这本书在我这儿将是最后的归宿了。它的命运还算没有坏到极致。也总算留下了一点雅的踪迹。
　　 其实现实生活中我也给异性朋友送过礼物，但却是金项链或者玉手镯之类的时尚玩意儿。但是时过境迁，所送的人似乎已经在我的记忆中渐渐淡忘了。我在想，如果我的生活中能有一位值得我送一本《朱自清散文全集》的女人，我一定会一生将她珍藏在心里，而且不会随着时光和岁月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