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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走到九月九(外一篇)


作者:不平江山 童生,926.07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411发表时间:2013-01-04 06:42:59
摘要:我说的“卖猪仔”,是一个很挣钱的行当。

小时候,猪仔被卖了,母猪总要有那么一周少吃寡喝,郁郁忧伤。大约它识破了先前主人善待自己是一场阴谋,让一窝子女不翼而飞。我的母亲也会失落好几天。穿了新鞋新袜的我,站在母猪面前,给母猪喂食。母猪低眉垂首,无心抬眼看我,也对食物提不起丝毫的兴趣。这是农家的卖猪仔情结。
   我上一次被当猪仔卖,是在3650天前的一个下午。事后说给母亲听,母亲心疼的眼泪汪汪。我不是猪,但又分明感觉我确是一头被卖的猪仔。
   我说的“卖猪仔”,是一个很挣钱的行当。
   改革开放的三声炮响之后,千百万农民工如过江之鲫,顺潮而下,直奔大海。预备在热得发烫的珠三角,实现自己衣食无忧,娶妻生子,赡父养母的梦想。我也在前赴后继,颠扑不破的洪流中,游到了广州火车站。
   我的目的地在深圳坪山,那是我梦开始的地方。汗津津地挤到公交车站,最惹眼的,是一辆辆大巴挡风玻璃上,或车身上贴的路牌。那种鲜红的,广告纸切割出来的字样。出发地都只有一个“广州”,到达地有十个八个,十几个。我当时脑子发懵,就疑惑了。难不成珠三角的城镇是羊肉,都被大巴穿在一条线上?老家的公交车多是一对一,偶尔告知你途经哪两个站点。
   我几乎没有选择。一眼望去,都去深圳,再细问,都去坪山。条条大路通罗马,我选一辆车身新点的,有人直接拽过我行李塞到车上的
   一路上,大巴车像一位不堪重负的老妪,只要路边有人招手,汽车就长叹一口气,车门就哐当作响。酷似多子的母亲总也掩不上的胸怀。车上那些装得鼓凸凸的行李包,因为装的梦想太多,不是这个角爆开淌出一件衣服,就是那个角裂嘴,露出一只刷牙缸子和刷毛残缺的牙刷。终于越过了北二环,挣脱了广州的牵扯,车子却停下不走了。
   满头大汗的售票员,开始分销他承载的“猪仔”。将去佛山和中山的先赶下车,等着后面赶上的中巴,彼此交换乘客。下去一群,上来一群,然后继续走。车到中堂,故伎重演,将去惠州等地的赶下去一批,收进一批。我的不幸在车过东莞大岭山时降临。我被赶下车,上了另外一辆中巴。说好不用交费,可没走足一公里,新的售票员开始叫喊,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啊,不给钱的立即下车。只好再次买票。本以为可以乘此中巴直达坪山,但是车到深圳布吉,还是被再次贩卖,挤上另一辆小巴。
   从大巴,中巴到小巴,存身的空间越来越小,相互的渗透越来越深。体内的水分越来越少,人越来越惊慌失措。如果说,我上车时还是一头生猛的猪仔,此时已经被斩剁成一吊粘满灰尘的臭肉了。这移动的温床如一把钝刀,偶尔停顿间坚硬的惯性,像是巨大的砧板,将我劈的四分五裂。也才明白,打工仔的“仔”字和卖猪仔的“仔”字确是一个字。
   许多年之后,我才搞明白,从广州火车站,到深圳坪山,我走的是一条比《贪食蛇》游戏里,那条贪食蛇游走的还要漫长,曲折,危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走到今天,我每每喜欢站在高处,心有余悸地观望马路和车站。吃口香糖般反复咀嚼“卖猪仔”一词。它的味道不像粗粮馆里夹咸菜的窝窝头。我无法给它自定义,也无法从官方的报纸,网站上找到标准答案。如果说“卖猪仔”是一条被汗水濡湿的毛巾,那么,你只要轻轻一拧,就会哗哗啦啦地流淌下咸涩,心酸,愤怒的液体。
   那些风尘仆仆的打工人,伫立在车站或路边,眼睛盯着来往的公交车,焦急地等着去往目的地。终于随着“卡吱”一声,一股臭气放出来之后,有一辆“公交车”在身边停下来。“啪嗒”一声,车门打开,售票员快速跳下来。明明车里已挤成沙丁鱼罐头,他还是对着等车的人高喊上车。在你还没明白车是去往哪里,自己要不要上车的时候,已经被连人带包拽上车了。在你肺部被挤瘪之前,艰难地询问,是不是开往某地时,对方斩钉截铁地回答:“是的是的!”事实上,不管你说什么地方,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当车子吭哧吭哧开出半里地,在一个荒郊野外停下来。售票员会先喊一个地名,然后下达第一道命令,到此地去的人员立即下车换车!接着再喊另一个地名,发布第二道命令,另一批人下车。屡次三番。“猪仔们”敢怒不敢言地下车,上车,下车,上车。那时候,连上帝都在等候人间的售票员来安排旅途的命运。
   一位聪明绝顶的四川小妹妹,在被当“猪仔”卖了多次以后,灵光一现,当了车主的“托”。用一种方言打工,月入三千。我们熟识了之后,我曾经询问她最骄人的“战绩”。她说,从深圳宝安到广州新塘,六十公里的路程,他们成功实施了六次转卖,辗转八小时。那些乘客多为她四川的乡党。在溢满乡愁的南国,谁会拒绝温暖的乡音?哪怕是饮鸩止渴。
   那些年,每年春天,总有一大批又一大批的“猪仔”,从北方被火车皮运过来,在广州火车站集散,分装。它们只知道地名,分不清东南西北,像是一小块冰,遭遇炽热的阳光,一触即溃。它们的分量很沉,将濒临崩溃的车子,连同脚下的路面,挤烂了一辆又一辆,踩破了一条又一条。这些卖猪仔的“摇篮”,披着“公交车”的外衣,挡风玻璃上写满了珠三角所有的地名,纵横驰骋在令人目眩的每一条道路上,对找工的工仔、工妹们像抽劣质烟一样吞云吐雾。为了一沓沓汗浸血染的钞票,从“私交”到“公交”,他们畅行无阻。
   我曾经深交过“卖猪仔”的现实。从骨头的深处,听到过一声声的脆响,从皮肤的表面,抹擦过一层层的汗水。今天,当道路日益四通八达,当公交车里有了可以安放屁股的座位时,我听着“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的歌曲,身体总能接收到一阵奇异的清凉。我就冲动地想给远方的母亲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在南方打工,一切都好。
  
   ■被《重案六组》
   从被代表开始,到被高铁,被和谐,被幸福,被广告……。现如今,诸如此类的“被”字句,日渐增多。我于“被失眠”中,在杂草丛生的广告林里,追看电视连续剧《重案六组》。这部享誉全国的电视剧,总能让我在漆黑的深夜,眼明心亮,获得一种热血沸腾的状态。
   六组的英雄们,那出神入化的智慧,那矫健有力的身姿,那锲而不舍的认真负责精神,一次次感动我没商量。尤其是那咄咄逼人的警徽,闪烁出的光芒,能洞穿我暂居的黑夜,让一切大白于天下。又像超人的手掌,穿梭在时空的隧道里,随意翻转着过去和未来。
   一根发丝,一粒皮屑,一截枯骨,一枚模糊的指纹,甚至只是一个雨夜艳影。六组人就能顺藤摸瓜,牵出案情,还原犯罪现场,最终将犯罪分子绳子以法。有幸能枯坐在夜里,与这些“点点星光”们同行,实属三生有幸。
   然而,关闭电视的凌晨,机器的轰鸣将我喊回青天白日之下,我竟然像是犯上了“日盲症”,眼前一片模糊,有时候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风雨,感到一阵阵的炎凉,觉得自己像是一片飘摇的黄叶。此时此刻,就算脚趾踢到一张百元大钞,想像童年时,唱着歌交到警察叔叔的手里面。我也做不到。我看不清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温暖有力的大手。
   我的视力在白天,一天比一天差劲。差劲到有时候,偶尔下班回家奢侈一下,乘坐的士,居然“被黑的”。“黑的”,据说是“卖猪仔”的衍生品和升级版。
   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我正呆坐在办公室,冥思苦想濒临险境的企业,如何像政府号召的那样,顺利地转型升级。一个同事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连说“简直是中彩票!”大约他看到了令人震撼的场景。这年头,大街上耐看的场景比比皆是。
   他乘出租车去市总站,因为人多车多,抢客的出租车横冲直撞。突然,他乘坐的出租车撞上了停在路边的另一辆出租车。那司机正要过来斥责怎么开车的?他乘坐的出租车司机,却在下车看了对方车牌后,立即转身跑了。弄得被撞车的司机一时不解。一个普通的磕碰,至于连车都不要了吗?仔细看那被丢弃的出租车牌,吃了一惊。原来是辆“穿马甲”的出租车。车牌号居然和自己的一模一样。偌大的城市,随机“穿马甲”却撞了“衫”,这概率虽说低于被雷劈,总也不低于中彩票。难怪我的同事如此兴奋,迫不及待地拨打今日一线,接受采访,冲上了电视台亮相。
   有人说,“黑的”这东西,像是依附在城市的蚊子蟑螂。一瓶黑旋风喷下去,就能杀死大半。也有人说,黑的隐身术高,隐身领域宽广,滋生的温床多,比猫还多一条命。无法像治安队清理三无人员,城管清理小摊贩那样,成果立竿见影。照我看,无法删除“程序”的原因,是他们多数扮成“白衣天使”(证照齐全),匿迹在越来越多的出租车行列里,行走的路线比夜市的偷儿还要神出鬼没。
   我回家的路上,要经过某区政府门口。那里有座超宽,超豪华的公交站点。那附近,也是去往广州,深圳,珠海的一个较便利的上车点。通常在早上八九点钟,一般有两种风景。一种是一辆警车趴在那里,一只无精打采的病猫一样。周边无车。交警通常在车上睡觉,或者去了某个地方喝咖啡。留下一张“虎皮”镇地头。另一种情景是,横七竖八地停泊着十几辆等待拉客的黑的和出租车。一帮司机沿路虎视眈眈地盯着可能出现的猎物。路人稍有想坐车的苗头,他们马上就能识别,争抢着拉你上车。
   你说出一个目的地,他们立即就会专程送你去。绝没有“卖猪仔”那么低级的转卖动作。你在他过分的热情背后,总觉得有所企图。急着问他多少钱?他会和你纠缠不休。问你之前坐车多少钱?你问他为什么不打表计价?他会很憨厚很尴尬地笑笑说,我这是私家车,混口饭吃,哪敢装表啊。磨蹭半天,你不耐烦了,他才会开出一个天价。你不接受,想下车。却发现他的车只能遥控打开,他的热情倏然消失,朝你很凶地说,要下车吗?先交一半钱。
   你一路心痛不已,到了目的地,将捏的汗津津的钱递给他。那时候天色已晚,他车里的灯“坏了”。他接过你的钱,飞快地展开,凑在眼前仔细看,突然就抱怨起来,不对啊,你的钱防伪线有问题,换一张吧?你一愣之余再换一张递上。他接过去检查,却发现是缺角的。再换,发现还是烂了一个角的,质地也很像假的。你没了信心,如此三番五次地翻钱包,找新一些的递过去,跟你换了四五张百元大钞,最后才勉强收下你的一张问题小点的钞票。下车许久,你才品出其中的味道。
   我遭遇过黑的,还稍带遭遇了“换钱党”。我发现钱包里的钞票,全是假的。事后想想细节,那司机换钱的动作,丝毫不亚于刘谦的手艺。
   那天,我将自己的情况,报告了警察叔叔。我学着《重案六组》里那些报警的人,详细说了车牌号,经过了几个路口,然后呈上留有嫌疑犯指纹的假钞。警察先是用看“赵家的狗”那样的眼光看我几眼,然后看看假钞,说,你傻乎乎的,这车牌一看就是假的,没准又是哪辆早已经报废车的。这种事情你只能自认倒霉。
   我强调,这些假钞上有指纹,路上有监控头,我记得走的路线和时间。警察终于勉强一笑,再说,是看电视学会的吧?我们警力不够,水平也不够。
   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再看《重案六组》。看季洁漂亮的奔跑,潇洒的甩头发。我却心疼的不能自抑。这损失关乎我一周的饮食。我忍不住打电话给一个熟识的警察朋友。他给了我莫大的安慰。他说,你是对的。就算你当时明白也要装糊涂。真糊涂是一种自然的示弱表现。要是你早发现了,指出他,你就有可能被打劫,严重时还可能被灭口。这些人都是势在必夺,你没希望逃脱的。当破财免灾吧。
   他后来用安慰人惯用的手法,不知道是真是假地跟我说。我也经历过。当时就发现了,没敢揭发。好在我钱包里只有两百。给他看了,换了,才侥幸下车。回去一查那车号,是报废的假牌照。
   我发狠说,以后不再打的,大不了勒紧裤带,买部QQ代步。他反问,你当开私家车就没事了?你继续“被《重案六组》”吧,别郁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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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个远离家乡,出外打工讨生活之人,用切身的体会,真真切切的领受了一番繁华都市交通的弊端,及在金钱利益面前人心的真实影像。当然,个别不代表全部,如若说窥一斑以见全豹,似乎是过了点,但是,不可否认这是真实的存在着。两篇文,皆是反应现实生活的一个点或者一个面,读来心里却有着无法言说的酸楚。推荐赏读,遥握问好。【编辑:静听】【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1043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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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静听        2013-01-04 07:00:28
  平实的文字,很是耐读,更是令人深思啊。再美好的愿望,也无法抵挡现实的无奈啊。遥握,奉上清晨最美的祝福。
淡然静美悟禅花
2 楼        文友:静听        2013-01-04 07:05:25
  文章是完成编辑了,可是心却陷入了沉重的思考之中。
淡然静美悟禅花
3 楼        文友:不平江山        2013-01-04 14:55:26
  感谢静听编辑的推荐和评点。很棒的说法啊。谢谢,顺致新年编安!
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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