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庄的几个同学
　　
　　 清官店小学在我三年级时拆了作影剧院，专用于庙会唱戏。
　　 我们东挪挪西去去，最后搬到北面的孟家庄学校上课了。早听俺爹说过：爷爷家就是从这个村搬到清官店的，那里还有俺家的家谱。虽然对家谱有点好奇，可总觉得俺是清官店人，到底是出生在清官店的缘故。
　　 那个学校在村子的北端，要走好几里远：这倒让调皮的孩子很感兴趣，一路除了玩闹还可以看风景呢。风景：说白了就是路边的树木和庄稼。
　　
　　 【晴儿】
　　 我的同桌叫张晴，比我小一岁。她说她是我爷爷家的当家子，意指和我们家是一族的。她个不高,齐耳的发，大而圆的眼睛，一说一笑一忽闪，长长的睫毛,像一道帘子那么可爱。学习好自然不用说，晴儿比我还聪明的多，话音清脆，而且漂亮。闲了总喜欢和我挤到一起叽叽喳喳。跳绳、踢毽子、玩玻璃球或抓石子，无论什么样的游戏，众人面前一味地亲近我。我比她大一点,所以就很宠晴儿，到哪都护着她，像母鸡护着翅膀下面的小鸡们那样。
　　 冬天天很冷，学校专门在球场的西边,顺着地势,给孩子们挖了一条小沟。白天灌上水,第二天早起冰便冻得很实在了,以做我们滑冰的“专用跑道”。女生除了踢毽子、跳绳、投沙包之外,又得一好玩的游戏,都眉开眼笑,男生也不例外(不过相对于他们的乱跑,好象没我们更开心,只是猜测)，所以一群男孩子女孩子排着队,挨个一个个滑出去,也有个别人摔交的时候，大家就不住地乐。晴儿总是在滑倒时,大声喊“快来呀，快来,拉我起来呀”。我立马会跑过去拉她:“晴儿,你也不小心,怎么老是指望我啊……”
　　 小学毕业我们俩都上了北里厢初中。当年十月的中秋节后，我要随父亲到河南上学了。晴儿泪汪汪地拉住我的手，半天才肯说：“哎……到了河南，你可别忘了我呀……”然后就跑开了。
　　 现在还可想象她的摸样：只笑得那么好看,娇艳。
　　
　　 【小攻】
　　 后来的同桌是一个男生，叫什么都忘了，且称他小攻。
　　 小攻个子不高，小脸，单眼皮小眼睛，眼光却很机灵聪慧。桌子中间他最先用小刀儿刻了一道深深痕迹。那会男女生不讲话，乡村习俗封建么。
　　 大概是做了一年同桌。记得有一次下午放学，小三（我弟弟上小学一年级，和我一个学校）来找我，遇见我和小攻正在为一件小事争论。别看弟弟小，一见小攻和姐姐吵得“天翻地覆”，就开始在旁边帮腔。不一会，小攻就急了，气得脸红脖子粗，扬着拳头要打我，弟弟也亮出了小巴掌。
　　 一见这阵势，我可不让小攻了：我叉着腰大声地刺答（方言，挖苦人）他，嚷他，还撸起两只袖子准备和他干仗。有什么了不起，谁怕谁呀！我一副不在乎的表情。后来有人叫了老师来，这场将被挑起的“战争”才告结束。
　　 眼见着自己没输掉女孩子的气势，我拉着弟弟得意洋洋的回俺家去了。只留下小攻恨恨地看着我俩的背影。
　　
　　 【义宁】
　　 义宁，班上男生他学习最好。
　　 不过他长得最有个性：长脸，略卷的头发，白净皮肤，小眼睛，眼皮有点肿，怎么看都像老太太的那种。他的个性刚强，好争论，不把你比下去他三天都不吃饭。每每他辩不过人家，便气的两眼发直，黑眼珠却亮亮的，极富神采。
　　 他多半不让着女生，所以常有争吵缠身。他无所谓，反正有的是时间陪着你，反正我学习好，我就是优秀。
　　 听别人说：义宁在家很孝顺爹娘，很喜欢干农活。
　　 初一他和我和晴儿都在一个班，转学后就没他的消息了。
　　
　　 在孟家庄上了三年，对那个村子也有了深厚的感情。每每乡愁深浓时候，我也常想起这几人来。同时自己也回到那条上学的小路上，两排高高的杨树，还有周围葱葱郁郁的庄稼，回忆和风景本身都是一种生机盎然的美。
　　
　　
　　 ☆藕粉和荷花荷叶
　　
　　 弟弟在他1岁左右时就有炼乳喝了，我偷偷尝过，很是美味。再大点妈妈买了藕粉，大锅里水烧得滚开，热热给我泼在碗里，用勺子将藕粉搅匀搅得稠稠的。我会急不可待地将粗瓷碗挖得当当响，挖的碗底相当干净，吃完舔舔舌头，那种甜香经久、悠长，足够解馋了。清官店村前虽然有滹沱河流过，却从没人种荷花的。
　　 在西华上初中，夏天就真的在水塘边见到了肩膀挨着肩膀的荷花荷叶了。好几次骑车从水塘过，认认真真站在那里，仔仔细细看一番它们的风致，那些荷花总在阳光下挺立着，叶子在水上浮动着，无论我是否欣赏并懂得那种极致的美。“天上的云彩掉下来了”，我看着荷花自语道。
　　 85年7月毕业了。我们单位正好有个中专的指标，是金属物探专业，父亲说丫头去吧（可以把俺的户口变成商品粮）。借了高中语文书预习，第一篇是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和荷花有关的句子读了好几遍，梦里也画着那娉婷的影子。荷花荷叶第一次以它的文字绮丽吸引了我小小的心，遂使得一生心田的角落，迷漫了绿色和它的花色隽永。
　　 以后开始喜欢班上一个男孩，在有星星和月光的晚上散步，一个人闲闲地转着。而他没有恋上我，所以就迷上了看诗词小说散文。毕业时七月流火，坐火车从郑州往北走，经过郊区时，又看到了大片的荷花荷叶连成脉脉摇动的鲜亮，似乎生出无穷的美来，令我的惆怅低落下去。
　　 90年夏天我在新疆阿克苏沙井子野外，队上就我一个女孩，在室内组画图。写信收信就是我最快乐的时候。当建军把六本席慕容书的包裹寄到手上时，沉甸甸的。翻了看，有好几篇关于莲的文章。那几页纸是绿的，也画满了素色的绿荷花荷叶。他在《信物》的扉页上引用席慕容的话。
　　 霜月：
　　 这一生实在太短，
　　 拿不出任何美丽的信物可以与你交谈。
　　 虽然在莲荷的深处，
　　 我曾经试过，确实曾经试过，
　　 要对你千倍偿还。
　　 建军5月于乌鲁木齐市36119部队
　　 91年夏天8队在陕西彬县搞重力勘探，我还是在室内组。建军写了给我的最后两封信，10月底就再也没消息。
　　 后来也吃过藕粉，荷花荷叶也见过，却因为童年和爱情的缺失少了旧日的那种鲜美。但是中年的情致，不仅在风景，也在书斋了，文字把这些旧日穿连起来，生活就真正成了手上的小珠串儿。它们给一个女人岁月里的丰美和圆满，即便是一些伤愁，也还是能画出更脉脉的、大片的荷花荷叶来。中年时，当听到乌兰托娅唱着歌曲《莲的心事》时，俺仍似有所感。
　　 歌里唱到：
　　 多少人猜测过莲的心事
　　 慢慢风干变成唐诗宋词
　　
　　
　　 ☆关于沙漠
　　
　　 一直想写一篇关于沙漠的小诗，又不知如何打底、酝酿，如果真能像李白那样“斗酒诗百篇”，我宁愿沉醉其间不愿醒。
　　 刚上班那几年去新疆，脚站在戈壁滩上，向远凝望：我知道，塔克拉玛干沙漠就在那里，但从未看到过，只能在虚幻里构想一下它的壮观和美丽，流动着的金黄沙丘似乎完全捕捉住我的心灵。在室内组呆着，干完那点画图和抄写的差事就没什么事可做了。最远也不过是去四五里以外的沙井子镇上买点东西，镇上有个小书店，还可以买几本杂志，这倒叫我意外。分队上没一个工人亲口提到他们见过的沙漠，我喜欢兴高采烈地听别人具体地描述一件事，自己坐着静听。从别人文章那看到的始终不是自己眼里的沙漠，即便过去了二十年，我还对它充满向往和热情，而且非常强烈。倪学礼和张渺写的散文《塔克拉玛干》提到塔克拉玛干说：“初到塔克拉玛干时，还是颇有些惧意的。东西长1000多公里，南北长400多公里。站在大沙漠的边缘极目远眺，满目所见也不过是沙。大沙漠中的沙来得最是细软，手捻一粒，几乎看不见。但就是这肉眼难辨的精灵，苍苍茫茫，竟会聚至无穷无尽。平静时如海，漾着不含生机的寂寞，不动的金黄无欲无思，像是亘古未曾变过；狂暴时亦如海，沙浪嘶吼，如末日降临，吞噬掩埋一些无助的渺小。”塔克拉玛干维语意思是“走得进，出不来。”所有沙漠各有各的历史和文化，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是最富神秘色彩、最具诱惑力的一个，我只是一个几次经过它边缘之外的地质人，它只给了我无穷的想象，却又近在咫尺，叫我望沙兴叹。多年后很多次从电视里看到和它有关的节目，每次又搅起我对它的向往和热情，也增加了不少知识，对于沙漠和生命本身有了更高层次的认识和理解，心境便趋于厚重、朴素、柔和，连自己也觉得奇怪。
　　 记得九零年五月，同学马棒从银川寄来他的一张照片，背景是褐红起伏的沙丘。远看，沙丘像一条条弯曲的波涛，直向地平线和天际冲过去。他微笑着斜躺着，黑透的脸，上方是蓝盈盈的天，他脚下连一棵草叶没有，还是褐红的沙子，眼神里全是青春。信中写他的生活和心情，却没提到照片上的沙漠，十分遗憾。我想那可能是腾格里沙漠吧。那两年他给我写过四五封信，两三首诗，一首叫《浣溪沙*春问》，曰：
　　 彩笺送情思往事，落花飘去起彩愁。可堪题叶寄沙井。
　　 莫问逢春能几回，能歌能笑是多才。露花犹有好枝开。
　　 这首诗颇让我自豪了一阵子。我的诗直白浅疏，仅是把句子分行而已，并没多少诗意和诗味。当时的小女孩子稚嫩的手笔在当时的纸上也早画完了它的句号（多少年放在箱子底无人问津），其实这个句号就是青春的休止符。如果当时有什么觉得疼痛，不过就是爱情了——那个时候如果看到某个男孩子写给自己表达喜欢感觉的几个字，会心动不已，现在像平静的止水，只在底处有些暗流罢了。即便这些暗流能够缓缓流动，也是清澈幽静、温暖恬淡的，变成了我的诗歌主旋律，这时的诗刚可以读，比二十年前写的频率也多了，用词也宽泛了些，有一丁点诗韵，从这方面讲变老绝对不全是坏事，但年华仍让人感慨感叹啊。马棒去我的空间看我的文，而他却没说他到底写字没写，刚联系没一年，也没问他，他只说316班的刘虎已成了作家，他俩常在一起喝酒。刘虎是郝郝的老乡，不熟，记得很清秀的样子。如果我能一直在野外，相信也能写出题材内容更宽更深刻的诗文，一想到这，我心里是一大片的寂寞，或者像不动的金黄沙丘，无声地站着。只有深夜的明月相照，我的寂寞才是最自由、最诗意的，这不难理解，因为我最爱明月，恐怕一生不会改变。
　　 夏日一个午后，蝉声高鸣，眼前真的展现出无言、无尽的一片金色沙漠和它的壮美来，成为生命中的不可割舍。也许，塔克拉玛干，是我关于沙漠的一个最美好的梦幻。看着子衿上传的塔克拉玛干沙漠的照片，我真的越来越向往那一种灿烂的金黄，那些灵动优美的曲线一直连到地平线以外，让天空变得更低更平淡，可爱的沙丘甚至像跃动着的海波似的。于我，沙漠的背后是它曾有过的成片金色胡杨，还有沙子底下曾澎湃过的那一大片古老而悠远的大海。还记得2000年6月我从库车往库尔勒方向坐车看到过的一大片正开着粉红花的红柳，随风而摇动着它的生机，那也很美很壮观。别人高兴地闲聊着，只有我觉到自己深刻的孤独：父亲得了肺癌，晚期，要做手术，父亲要我们回去，他说：他怕死到手术台上。听着父亲有些苍老有些凄凉的话语，我潸然泪下，但是他听不到，那是我接到的最沉重的一个电话（除了母亲病危抢救弟弟打给我的电话外）。随着汽车的向北，我又一次远离了心中的塔克拉玛干，但我知道它看到了我的眼神和某种人生的失落。
　　 剩下的就是那首沙漠小诗的慢慢打底了，也不知道能否写出来。但我知道，沙漠是流动的、自由的、美丽有时又最无情的，生态的不断破坏会让它的面积越来越大。它也曾埋过一些探险人和穿越沙漠的常人的无数白骨，而若干年前这里又美丽的多：西域36国，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有很多的绿洲，有很多的外国人来做生意，穿行着动听的驼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