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狂欢夜，就连今冬的第一场雪也耐不住寂寞，在夜色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悄然而至，雪花虽不大雪粒也不密，但飘飘扬扬淅淅索索的终归还是标上了冬天的符号。
　　 接回下晚自习的儿子，给他做了点吃的，催着哄着让他睡去了，想必这时已进入梦乡。妻在一百多公里之外的城市工作，这种洋为中用的节日当然不会放假，彼此就不能在这个夜晚对坐共话。年纪相仿的朋友圈子也早没有多年前有事没事找着由头唱歌呐喊的洋溢激情了，诸如此类的泊来品节日，在我们这个年龄层本身就不太具吸引力。只是桌上手机的信息声时不时地响一下，打开多是熟人朋友关于圣诞节快乐的二手短信，于是自编了条信息，群发回复聊表致谢。看完晚九点半的体育新闻便关了电视，打开电脑挂上QQ习惯性网上看看，发现朋友们的QQ签名大都改成了与圣诞相关的内容，看来在这点上，我是愚钝了一些。
　　 就这样，我把一个原本应该是推杯换盏声嘶力竭的夜晚，变成了一个人孤灯冷火清寂闲适的独处时刻。很多人以为我是一个爱闹腾的绕舌鬼，其实动静之间我是喜欢静多一些的，尤其是这几年随着年岁的增长，心境慢慢趋向平和泰然，安静的夜便成了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有时妻回来，也似有些迁怒于伊破坏了我对夜的依恋。
　　 这样的夜晚，一个人独处，在形式上似有着极大的反差，有些写作上主题不符的感觉。不过我以为，形式上的背道而驰，并不代表内容上的南辕北辙，一个人的狂欢或许比很多人在一起的狂欢来得更加狂野奔放。没错，一个人也是可以狂欢的，只是这种狂欢的表现形式并不是肢体上的夸张或语言上的不羁，而是思想上的无拘无束信马由缰。人的奇妙在于思想，思想是个神奇的东西，它可以不受时间与空间局限，在表面看似的无影无息中便可让一个人喜怒哀乐。它能够让你富有，也能够让你贫困，可以带给你高贵，也可以送给你卑劣，有时可以让你上天堂，有时也可以让你下地狱。它能象神话里的捆仙绳一样绝对控制你，甚至你的生与死也只是在它的一念之下。
　　 有的人习惯点上一支烟，有的人习惯泡上一壶茶，一般来说我习惯于惬意的半躺半靠在沙发里，便打开了一个人狂欢的总开关。半合双眼，似也没有刻意的要想些什么，只是想放松一下既有情绪，但是思想的触角总会不受控制的四处蔓延生长。我来到了童年时代，和一大仗差不多大的玩伴们风一样掠过山湾里那片带给我们无尽快乐的田野，在田头水沟里摸鱼挖蟹，在水塘里翻滚嬉闹扎猛子，在公家保管室前的晒坪里打抱抱架。我看见了三十年前那些小伙伴们的笑脸，我听见了他们银铃般悦耳的笑声，我看到了自己在那群满身是泥巴的孩子里尽情奔跑放肆玩闹。我找到了多年前最本真的快乐。，我又来到了读书岁月，正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在道水河边的梧桐树下追赶，一会又饿鬼出牢一样的奔向饭堂，一会儿又瞥见了某个心仪女生的扭头一笑。我看见了自已，就倚在那栋旧教学楼三楼临窗的座位上，在落日的余辉里聆听那个早已去世老师悠扬的笛声，或者在下午第一堂课前的读报时分，洋洋得意的站在讲台上给全班同学朗诵刚刚完成的某篇现在看来并不成熟的小说。我找到了年少轻狂无知无畏的自己。镜头一跳，我又站在了桂北峰峦深处军营的大操场上，听见了未散的夜幕里那嘹亮的军号声，看见了同样十八九岁生龙活虎已天各一方的战友们，甚至我还看到了那个因触电身亡浙江籍的新兵同班战友，我在气喘吁吁绕着飞机场越野五公里，在使尽最后一丝气力爬上那个可恶的濠沟。我又找到了热血青春豪气冲天的我。突然，我看到狂风大作，接着一场暴雨铺天盖地席卷了南国东莞某个繁华的城中村，一个已成落汤鸡般送外卖的瘦长青年吃力地踩着破旧的自行车，我能看见他无助憋屈的泪水在雨中肆意喷洒，我能听见他淹没在风雨之中撕心嚎啕般的哭声。走近了看清了，才发现那个人就是自己。我又找到了艰难谋生路上狼狈不堪的我。忽的一下我到了广州，看到自己打工时手持对讲机站在那个热闹非凡的布匹批发市场工作岗位上的情景。哗的一声我又到了西安，看到自己在创业路上疲惫不堪奔波的身影。我看到了三十年前爷爷那张沟壑丛生而又倍感慈祥的笑容，看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少不更事的我乐此不疲参与群殴的场景，看到了十年前出差路上车祸现场那个逝者血淋的双手。我看到了自己曾经的雪中送炭，也看到了自己曾经的落井下石。是的，我还看到了自己的荣耀和卑微，也看到了自己光亮和不齿。
　　 一个人的狂欢，心便是一个混沌的战场，没有对错，没有束缚，没有功利，没有指挥，没有纪律，没有方向，思绪里一切的事和人，象一群不计其数受惊后的野马，有听不见的咆哮看不见的奔腾止不住的悲欢抹不掉的擦痕。甚至有时似有人捏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帮我一层层划开经年缠裹的世故和老成，喷溅的血花映红了整个思绪的背景板。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在黑暗中无羁无绊的飞奔，也能触摸到自己的生命在一个未知的空间里没有规则的涨缩。时有微笑，是因为生命一路有无数的快乐细节。时有泪溢，是因为人生经历里太多的人与事让我感动。这个夜晚，没有人惊扰，我狂欢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绪如海潮般翻涌不休，仿若随时都有心事溢出肉体的胸腔。甚至有时，我感觉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又重新成长了一次，或者是，重生了一回。
　　 很多时候，人得学会孤独，孤独可以让人清醒，孤独可以让人升华。人太多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失去判断，也便容易失去自我。人是孤独的来，也是孤独的去，享受孤独，也便是享受最本真的生命。孤独而不寂寞，也许是生命的另一个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