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文化面对着现金盘底表直发呆，三十四年的财务生涯，一直未出分文差错，这次的出纳库怎么会有这样的失误呢？两张条子均是朱岗村抗洪抢险所用麻袋款１０７５元，一张是正式领条，从乡经管站自己手里领出，另一张是附件，有各组支出的明细帐，右上角不易觉察地写有“附件”两字，从乡财政所支出。与财政所结账时不可能忆及正式领条，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没看见漫漶不清的该死的“附件”两个字。而阴差阳错，以为几十年都没错，与村里核对时，当事人只承认在经管站领过钱，并不承认在财政所结账。当事人很凛然：一张领条只能领一次钱。这杯苦酒只能自己咽。舒文化深深蹙起眉头，家道本就不宽裕，两个孩子读书，老伴田地猪鸡鸭轮番劳作，也常常捉襟见肘，一千元要２０００斤稻谷，是３亩稻田一年的纯收入。老伴知道后定会不依不饶，镇上的领导同仁呢？他们会怎么想？几乎年年先进，评标兵，戴大红花，传经送宝，省级领导都亲切接见合影留念过。抬眼瞥见那帧合影，老舒心被刺得生痛，两个字，１０７５元钱，把一生英名都毁了。
　　 今夜是不能归家了。舒文化拥有的还有时间。再清清吧，莫非我老眼昏花看错了？反正没事。灯光下，重审那两张领条，“附件”两字是没错的了，再打打盘底表吧，是否算盘拨不准了。于是那种流畅的、稔熟的声音，如珠落玉盘，又如清脆的敲打乐，又在老舒的心坎、房间里流淌出来。
　　 这张单据到底是多少金额？这也是各村防汛器材及工资款，合计金额为７８５６元，右上角由主管领导用铅笔批上一行字：“因已领２８００元，故准报５０５６元”。指示很明晰，无懈可击。遂翻过继续。铅笔？２８００元？拨着算珠的同时，老郜心里一动，既然是铅笔签字，岂不是极易擦拭？２８００元啦。只要一入账，很少有人再来审视，轻易查不出来，而且与会计结账时主管领导一般都不会在现场。家庭矛盾、一世清誉就会毫发无损，而且还有一笔不菲的收益，白捡１７２５元。反正是集体的，比起一些人公款消费、行贿受贿，我这小儿科着哩。但是，但是如果事情向着相反的方向发展呢？第一是结账时主管领导恰恰在场怎么办？第二是会计忆起又怎办？第三是事后审计查出了又怎办？字迹的消逝容易说通，时间长久了自会磨蚀，但现金库呢？你怎没盘盈？是否瞒报了收入？你是标兵，老会计，你拥有一世美名，原本还只是错了帐，赔了钱，如果这样你就是利欲熏心，卑鄙龌龊，利用职务犯罪，而且还不定有多少次。绘图橡皮擦业已拿出，用这种专业橡皮，只要轻轻一擦，管保什么痕迹都不留，２８００元就轻易落入囊中。
　　 凝视着这张发票，老舒心情铅一般沉重，他分明看到道德法庭上的原、被告双方在争辩着、咆哮着、撕掳着，很难分出胜负。头痛欲裂，他只得宽衣入睡，一时间整个乡政府一片宁静。
　　 突然舒文化从睡梦中恍然惊起，他被众多的兽锁致一排建筑前，上书“监狱”二字，他猛然挣脱桎梏，回首狂奔。
　　 他明白，再往前踏上一步，就堕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终于下定决心，摒除一切杂念，悄悄填上短款。
　　 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清醒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