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江南连载】无处可逃>【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二十八(聊一会)

【江南连载】无处可逃之二十八(聊一会)

作品名称:【江南连载】无处可逃      作者:特快专列2011      发布时间:2013-01-12 00:20:35      字数:7315

  金贵均出殡的时候,我没有去。在法尔的老板一个电话又一个电话地催我去帮他处理故障。我坐上汽车,就困得在椅子上睡着了。
  出门之前,我换了一身衣服,丢在屋子里。然后用水把身上胡乱地抹了几下。法尔这个地方有些远。汽车在山间的道路上穿行着,我就像在一个摇篮里安睡,这种婴儿般的感觉真的很舒服。我睁眼来一看,天色已经有些迷茫了。我赶紧问身边的人,“法尔到了嘛?”
  “早就到了。”
  我着急地站起来,“师傅停车,停车。我到法尔。”
  “到法尔你咋不下车?”
  “我睡着了。”我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睡着了?睡着了就算啦!多坐的这一段路你还没给钱呢?给了钱才能下车。”
  “什么?这一段还要给钱?”我一下着急起来了。车窗外的景物一直晃动着,在急速地往前面开,司机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停车。停车。我不管。没有人喊我!”我变得很激动,走到汽车前排就去拉扯司机的手。汽车就有些晃动起来了,车内其他人开始响起不安的声音。
  “不要拉司机,你不要命啦?”
  “你就停车吧,让他下啦!”
  “算啦,几块钱的事。”
  各种声音都浮上来,在摇荡的汽车内晃动。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不要命啦!怎么啦!”反正就我要下车,其他人只管看热闹的,我的力量显得很单薄。单薄的力量就难免会失去理智。
  “你不要命不要紧啦!别把我们拽到一起去呀!司机大哥,你就会给这个神经病停车吧,他多坐车的钱,我来出好啦!”
  有声音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说。我心想,这正是我内心里期望的结果。把全车的人都捆在一起,看你司机放不放我下车。
  司机“嘎”的一声,把车停下来。停车时的动作过猛,我差点从车窗那儿撞出去。幸好手赶紧拽住了司机的手。
  车停下来,我的身体也稳住了。司机很用力地扯我的手,把我的手扯开。在扯动的时候,我的手有些吃痛。但我满足了,也不在乎司机那双很凶恶的眼睛。我几步蹿下车去,顺着公路就跑。
  我听到车上有人骂我。我在地面上往上跳了一下,有一些孩子顽皮的感觉。接连几天,因为金贵均过世而压抑的的心,在这山野之间,突然又放松了。对于死,或者死亡,我感觉很滑稽和荒诞。生活艰难而怪异,这就我的感觉。
  车起动了,很不要脸地喷出一股尾气,尾气的对象是我。尾气就像一只蒲扇一般大的巴掌,狠狠地给了我一下。
  我跑动得很快,避让开那股黑雾一般的尾气。
  汽车开到的是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汽车已经不见了踪影,四周很寂静。山区公路上的寂静有一种通透的感觉。我仰着头,朝蓝蓝的天空吼叫了一声。
  金贵均在朋友的矿井里,死了。吴霞成为了悲伤的寡妇,还要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就是这么一个状况,随时可能给你一双手铐。我也有手铐,不止一双,很多双套在手上。如果你去在意,可能身子一点也动不了。不在意的话,就当什么也没有。我把手高举过头顶,又一次大喊了几声。
  目前,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顺着这条公路,先跑回到法尔镇上去。从法尔镇到那个煤矿的路,我找得到。
  跑了一会,遇到一辆摩托车,我给了那个人五块钱,那人把我带到了法尔镇。我正准备下车时,想想还要找车去煤矿,就拿了一张十元的。
  “不用退了,能不能带我去法尔煤矿。”
  “问题是,”那人有些迟疑地说,“好吧!”
  摩托快速地飞奔着。很快,那人就把我带到煤矿。我很高兴,耽搁的时间不多。到了煤矿,我赶紧到地磅房去干我的活。
  我以前来过两次这里,对情况很熟悉。在地磅房工作的女孩看见我,显得很高兴。我简单听了几句情况,就钻到地磅下面去忙碌了。今天的运气有些差,我在下面忙碌了一通,没有发现故障。
  我有些气恼。但气恼有什么用呢?没有谁可以帮助我,甚至连问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我只得先从地磅下上来。见到上面亮白的光线,觉得自己的气恼真的很可笑。
  在下面转了一圈,我脸上和身上都蹭一些油。那个穿红白格子衣服的女孩,她看到我的模样就“噗嗤”一声笑起来。
  “别笑!”我说,“快再仔细说说这台地磅的故障现象。”
  “你把脸擦一下。”女孩走过来,递给我一张洁白的餐巾纸,“看到你的脸,我说不出话。”女孩又掩嘴笑了。
  我拿餐巾纸在脸上胡乱地擦了几下。“不是这样,没擦干净。”女孩站在一边说。
  “我怎么知道在哪里呢?”我说,“没有镜子。你来帮我擦一下。”
  女孩走过来,又重新拿了一张纸,在我脸上很细心地擦拭着。一边擦一边给我说现象,我简单问了几句,很快明白我所忽视的地方了。
  我没有急于再下去,而是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我一时有些疏懒起来,对干活有些厌恶起来了。我浑身的骨头都像被醋泡过了一样,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也不注意什么风度,摊手摊脚地躺着,这种感觉很舒服。
  女孩很奇怪我的行为,大睁着眼睛看着我。我根本不管这些,就想法逗女孩说话。通过说话解除女孩对我的异样眼神。
  我和那女孩聊起天来,女孩很活泼,不一会就抛掉那种异样的眼神了。她说什么都带着笑。我觉得时光真的很不错,可以让人去享受。
  正在高兴的时候,煤矿管的徐盛走进来,看我坐在那里,满脸桃花地跟磅房的女孩聊天,脸上就掠过一丝阴影。女孩朝我吐吐舌头,出去了。
  对于这样的脸色,我不会在乎的。徐盛没有冲我挂脸色,而是马上收起那种不愉快,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我跟他有过几次交道,人也熟,就说了几句玩笑话,两人不免嘻嘻哈哈地轻松一阵。
  轻松了一阵,我一看时间差不多了,就钻到地磅下面去找继续找故障。因为心情轻松了,我对故障的判断变得很准确。我不想再过多逗留,很熟练地把故障处理了。
  徐盛留我吃饭,我谢绝了。我忙着到法尔镇去赶最后一趟客车回嘎吱镇。在说价钱的时候,我突然对过去那种欺骗厌恶起来。这一次,我没有收更多的钱,一点基本的材料费,交通费和一百多块钱的赚头,徐盛把钱递给我的时候,脸上有些怀疑的脸色。
  我知道徐盛那种脸色的含义,他不在乎多花一点钱,他是怕我弄假东西骗他。我苦笑了一下,不得不编一个谎话,“我用的那个继电器是上次在凉水井剩下来的,交个朋友,这个就不收钱了。”
  谎话一说,徐盛脸上立即灿烂地笑开了花。我拍拍徐盛的肩,很愉快地走了。
  没想到坐的客车在路上遇到了故障,瘫在路边走不了啦。汽车故障我不会修,我躺在汽车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拒绝吃饭真是一个失误,急急慌慌赶来的,并不是自己预期的早点回到嘎吱镇的想法。这个时候的昏沉,不是因为瞌睡,而是因为肚子饿。
  汽车停在一段荒僻的道路上。谁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在饥饿中煎熬着。我在外面跑,这种饿肚子的事也经常遇到。这一次的饥饿的感觉,特别难受。带一种疼痛的感觉,像一根粗大的铁棒在肚子里搅来搅去。
  人在饥饿中,什么事也不想干。有些人在唧唧咋咋地说话,有些人安闲地闭眼打盹,有人烦躁地问司机什么时候能修好车。
  我什么也不想动。只是忍耐着。这种忍耐在慢慢往极限之处滑下去。还算好,车子总算在几个小时的忙碌中修好了。那种往极限滑下去的忍耐暂时得到了很好的控制。我脸上满是因为这种忍耐而渗出来的汗水。
  “你怎么啦?很热吗?”
  坐我旁边的一位中年妇女问我。我有些羞惭起来。这样的年代,如果说因为饥饿而难受成这个样子,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我缓缓地摇摇头,伸手去口袋里拿了一张纸巾,把头上的汗擦了擦。我觉得自己今天真的有点昏了。帮人修了东西诚实地要价,然后饭也不吃就急急慌慌跑什么呢?我胆怯吗?当一个诚实的人反而内心里很虚吗?
  “你病了嘛?”妇女有一双善良的眼睛,我觉得很舒服。
  “没有。”我说。我眼睛看着窗外,我害怕自己沐浴在一双善良的目光里。窗外的景物青青绿绿的,很是养眼。远处的青山,近处的绿树,奔跑的小狗,高天上淡淡的白云。
  “来。”我感觉有只手碰了我一下。我回头一看,那妇女递过来一块饼,“药。吃点药。”妇女说这话的时候,竟带着一些淳朴的玩笑味道。
  我笑笑,拿过那块饼,说了声谢谢。那妇女说,“我给孙子带回去的礼物,给你当药了。”我又感激地朝她笑笑。
  妇女在不久后下车了,我感觉善良也同时存在着。
  我到嘎吱镇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我赶紧找了一个面馆,进面馆就喊,“老板,来大大碗的肠旺面。”
  吃了几口面,竟觉得饱了。我很奇怪,坐在桌子上愣愣地看着摆放在面前的这一大碗面条。面条上浮动着黑色的猪血,灰白色的大肠片,黄色的一根根面条。车上那么饿的感觉,完全像隔世的恍惚了。我不想再把筷子伸进去了。
  “老气,你在这里?”
  我抬头去,看到于大航站在我面前。“老板,给我来一碗面。大碗的,多要猪血。”
  我很奇怪,站起来,“于大航,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水城来。”
  “于大航,你不是要倒霉了嘛?”
  “倒霉?老气,”于大航并不太在意说的触霉头的话,他的样子不像那种很丧气的人表现出来那样,“我干嘛要倒霉呀!”
  “这是叶梅她们说的。”我怏怏地坐下来,嘴里嘀咕着。
  “叶梅?哦,对,她说的就对了。”于大航拉了一张凳子坐下来。“她老公是好大个官哟,她说的就肯定没错。”
  “为什么就对呢?”我很不明白,“你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人,你没有原罪,她们不应该仇恨你。”
  “没人仇恨我呀!”于大航回过头去冲老板说,“多放点辣椒,吃肠旺面就是辣椒提味,红红的一碗,让人感觉特别的愉快。”
  “我是说,你的财富……”我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也就是说,你的钱。”
  “钱吗?不要担心,该来的已经来了,该去的它会去的,担心又能如何呢?”
  这时老板把面条抬过来,放到于大航的面前。面条的雾气腾上来,冲到于大航的脸上,然后又掉头往下走。上上下下的雾气就缠绕在一起了。
  于大航夹了一筷子面条,送进嘴里去,嘴里发出嘻嘻呵呵的声音。“很久没来街上吃面了。我以前发了工资,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到街上去吃一碗肠旺面或者羊肉粉。”
  于大航的嘴里塞着东西,他还是很急迫地说着话。话语带给人的感觉有些混混沌沌的感觉,听起来不是很清楚。
  “怎么?你不吃了?还有那么多,太浪费了。”于大航从碗里夹了一片猪血放进嘴里,很香地吃着。
  “我不想吃了。”我神色有些疲倦,“今天出去干活,忘记吃东西了,在车上又没有东西吃,差点饿死了。你说怪不怪,进面馆前,我想要吃好多好多的,等真正把面抬上来,我又一点不想吃了。”
  “浪费。”于大航说。
  “你怎么没开你的车呢?我还想蹭你的车坐呢?”
  “车?你不是说我要倒霉了嘛?车就没有了。”
  “车没有了。”我笑起来,想想叶梅她们关于倒霉的观点,真是好笑,即使于大航在嘎吱矿建造起来的那片庄园一样的地方不值钱,他还有飞机呢?一架飞机所代表的财富,怎么也走不到倒霉的路上去。“你不是还有飞机吗?你去哪里了?没开飞机去?”
  “飞机也快没有了。”
  “飞机也没有了?为什么?”这一下我更吃惊了。
  “上一次我不是让你帮我修飞机吗?我早就把那些维修的人遣返回去了。我正在等人来买。”
  “你准备把飞机卖了?”
  “煤矿都卖了,飞机当然也会卖的。”
  “这些钱,你用来干什么?”
  “干不了什么啦!”于大航把碗里的最后一些面条夹到嘴里,咀嚼几下吞下去,然后从桌上扯了一张纸,擦擦嘴。
  桌上的纸有些粗糙,我擦起来都感觉不舒服。于大航并不在乎这个似的,“我的钱快流光了。”
  “光了?”
  “对,就像一个赌徒,开始走下坡路了。你看过电视的,钱来得很快,去得更快。呵呵呵……”
  “为什么?”我问,“总有个原因,难道别人说你倒霉你就倒霉啦?你不会那么傻吧!钱还是要牢牢抓在手里。”
  “苏甜拿去投资,说是在煤焦油项目上亏得一塌糊涂。还有呢,这次煤矿事故,我损失也很大。让我感到伤心的是,金贵均也是这次矿难死的人之一。”
  于大航的脸色变得有些沉郁起来。说到钱的时候,很大度,一说到朋友的悲惨,又是那样伤感。
  “这是一份报纸,我看了以后,很久都难以平复心境。”于大航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报纸来,他把报纸叠得很好,四四方方的。我展开来,于大航指着某一处让我看。
  是阳城日报,这个记者的文学水准很高,煽情的手法也比较到位。我看了看报纸,看完以后,有些不自信地去看于大航。
  “情况真是这样吗?”
  “应该是这样,我们常年住在一起,他到我那里去,我们就平淡地说说话,我竟然不知道他有那么辛苦,而我呢,坐在金钱堆上享受生活。我以为,食堂里开放给附近的人免费的食物,我还以为我是一个多么大的善人,做了多大的好事。实际上,这些都太渺小了。”
  “你已经比这个社会上大多数有钱人做得好了。”我说。我是想安慰于大航。
  “不要宽慰我。我没有认真去想过,我挣了钱以后,要怎样去用这些钱。后来发现,如果有了钱,如果不善于去用好这些钱,金钱就是害人的怪兽。这个社会,有太多的不会用钱的人掌握着金钱。我就是其中之一。”
  “人是有私心的,这很正常。”
  “不正常。如果我们都被私心控制,这个社会因为金钱带来的痛苦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没有钱的时候,自己不快乐。有了钱,自己快乐了,别人痛苦了,这钱有什么意思?”
  “那应该怎么办?”
  “大家都快乐!”
  报上从一开头写的是吴霞,说她那天得到消息跑了两个小时的路,见到了自己不能讲话的丈夫。很多描述,跟我在吴霞那里听来的差不多。我在那段时间里,没有看见哪个人像记者来采访呀!也许,是我去之前采访的。报纸上写的有些东西,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吴霞从小就在山村里打转,读到小学四年级就没再上学,从没去过4个小时车程之外的阳城市。
  我们和于大航一起坐飞机去阳城上空那次对话里说,他们要去阳城的大商场里逛的,还要去买鞋。于大航曾答应开车送他们去的。
  她第一次见到嘎吱矿的金贵均时,她还只是18岁。那时的金贵均22岁,刚从嘎吱矿务局的技校毕业。那一年,嘎吱矿破产了,金贵均毕业就失业了。他们一起的同学,大多都离开了嘎吱矿,到深圳广东等地去打工了。
  金贵均没有走。金贵均的父亲年纪大,母亲身体不好,金贵均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离开嘎吱矿。有人轻轻问吴霞,金贵均是什么样的人?
  “在我心里他就是最好的人。”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在最后一个字里哽咽。
  刚认识金贵均那会儿,年轻的吴霞被介绍给不少后生,“但我觉得这就是命,命里我就是应该嫁给他。”从吴霞家的林场到嘎吱矿来,要坐车,还要走一长段路,但吴霞那一阵子总是在山路上颠簸着,总喜欢往金贵均这边跑。
  金贵均家的家境不好。跟矿区里其他所有人家一样,还住着六七十年代窄小的老楼里。红砖砌成的楼房,透着一股白胡子般的沧桑。吸引吴霞的是金贵均的孝顺。他父亲在井下时受过伤,腿脚僵硬,一到天气变化就痛。金贵均几乎每天晚上都要用两三个小时来帮父亲揉腿。那时,金贵均没有找煤矿的活干,他在附近一个砂石厂里学着当一个石匠。
  吴霞还是“认定了”金贵均,他认为一个对父母孝顺的人,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家里的父母都反对,认为嫁给一个矿区的人,还不如嫁给一个农村人。矿区的人连一分土地也没有,害怕以后会饿死。吴霞很犟,在认识一年以后,她执意要嫁给金贵均。家里的亲人对她的举动表现了一种不可容忍。农历十月二十是那一年的“好日子”,那一天他们“噼里啪啦”地点响鞭炮,热热闹闹办了酒。家里除了吴霞的哥和嫂子来,其他亲人都没有来。他们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拍,更谈不上什么蜜月。
  两年前,金贵均拽着吴霞到嘎吱镇上的照相馆拍了梦寐以求的婚纱照。除了这张美轮美奂的“婚纱照”,他们还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照了一张全家福。这两张照片一起挂在那间昏暗的屋子里。
  吴霞穿着雪白的大纱裙,戴上新娘子的头纱,右手拿着粉红色塑料藤花,金贵均从身后环抱着她。另外一张,两人穿着平常的衣服,但画的妆还残留了一些在脸上。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孩子的手朝前伸着,很开心地笑。
  现在她找来找去,金贵均留下的照片就只有这张婚纱照、全家福和三张一寸的证件照。吴霞的嫂子看着照片上穿着影楼提供的西式服装,打着领结的金贵均,一头靠在土墙上大声抽泣起来。
  金贵均在砂石厂干,后来又去一个塑料厂干,然后又去耐火材料厂干。附近这样的小厂不多,而且随时都可能垮掉。干活的工资很低,大概每个月工资五百多到六七百的样子。父亲有一点退休工资,贴补着勉强能生活下去。
  父亲得了肺癌,拖了半年就去世了。没有了父亲的退休工资贴补,加上两个孩子的逐渐长大,家里的日子就很难了。
  于是,金贵均作了一个决定,他跟吴霞商量:“我去矿井。那里工资高一些,也有保障一些。”
  
  我问于大航,“如果下井,能挣到多少钱?”
  “一般能有一千多。有时候有两千多。”
  “你那里从不欠工资?而且再困难也让大家干活,确保给大家发工资?”
  “对。我打过工,对干活的人心理还是知道一些。一是害怕干了活老板不给工资,二是害怕找不到工作干。遇到这两种情况,心理都像猫抓一样难受。”
  “你那里的吸引力还是很大的。”
  
  吴霞那时就问他:“井下不安全,你怕不怕?”
  金贵均回答:“不怕,不会出事的。我就是学采矿的,如果嘎吱矿不垮,我也会在里面干的。”
  
  金贵均是矿工的儿子,他不会不知道矿井下面的危险。当然,也有人在井下干一辈子,什么事也没有的。即使是干别的工作,也不是说就没有危险。在井下的风险,比干别的工作,高得多而已。
  
  下矿井以后,金贵均就过上了“三班倒”挖煤的日子。清晨8点要上早班,下午四点的中班,晚上十二点的晚班。矿井离他们住的地方远,要走很长一段路。金贵均每天来回两趟,他从不说累。
  母亲在父亲去世以后,身体更是一落千丈,金贵均去下井去了,吴霞就承担起家里的事情,照顾母亲和孩子。父亲是退休工人,有一点医疗保险,患病的时候,基本上没有借债。到母亲生病,母亲是个家属,没有医疗保险,就不得不四处借钱来看病吃药了。金贵均一边到处借钱,一边带着母亲跑遍了附近的那些医院,也求遍了当地的土医生。他休息的时候,就去山上扯药,他都快变成一个土医生了。但还是难以挽救母亲的生命,拖了两年,他母亲也去世了。
  
  “金贵均母亲生病的时候,你没帮他?”
  “帮了的呀!”于大航说,“我是力主带她去医院,金贵均则一门心思去找土医生,找偏方,吃中草药。”
  “他不是很孝顺的吗?”我有些不理解。如果金贵均孝顺的话,应该带他母亲去阳城,或者北京看病。
  “你不了解金贵均,他这个人不爱说话,但自尊心很强。他不愿接受我更多的善意。而且,他相信中草药的力量。”
  
  父母去世以后,金贵均的日子要好过一些了。家里添了一些电器,还准备到过年的时候,带着一家人去阳城逛一圈。
  每次说起去阳城,他都偷偷的笑,说要给吴霞买一双那种帮很高的靴子。“你要是穿上,准像个过去的女特务。”
  
  我把报纸按原来的折叠纹路恢复回去。递给于大航。
  “这个也不怪你。这是命,谁也没有办法。对于我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生活更多的是被一双命运的手牵扯着。而不是去牵扯命运的手。”
  “走吧!”于大航站起来,“我们一起回去?”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