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短篇 >> 情感小说 >> 乡恋

精品 乡恋


作者:陈柳来 童生,852.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362发表时间:2013-01-12 08:48:39

“路修好了,回来把新农合作医疗的钱缴上吧!”
   鹏放下电话,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喜色。云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拂弄着浓黑亮丽的头发。见鹏如此喜形于色,以为有什么好事,就问:“谁的电话?啥事?让你高兴的……”
   “村委的,缴新农合的钱!”
   “缴钱的事也让你高兴,啥人呢?”
   “这又不是缴罚款,缴农业税,缴养路费,对了,这些钱都没有了。反正这钱得缴,跟咱亲,是好事,还有一件好事,你猜是啥?”
   云知道每逢缴这些钱,骨子里好像有仇似的,鹏就会跟人急,打架的心都有。有车就得缴养路费。在鹏的心里是天经地义的事。可就那一次,他忽觉得养路费缴得有点冤。那天,鹏拉着车石子刚从乡路上拐上省道,为了避让前面的车,就把方向盘打向了路边。这半边路已被车压得惨不忍睹。裸露的地瓜石呲牙咧嘴,只听见“卡嚓”一声,他知道坏了。下车一看,车轴被颠断了,车就堵在了这里。路就成了单行道。车堵出一二百米。鹏很气愤:“养路费的钱缴那去了?”
   这时一交警走过来疏通交通。一看鹏的车堵在这里就问:“咋回事?”
   鹏不理他,他就急问:“咋回事?”
   鹏指着这个路坑说:“你问它?”
   “他是谁?”交警纳闷,站在路边的司机就笑起来,才知道是这个呲牙咧嘴大路坑,咬断了他的车轴。
   鹏问:“俺缴得养路费咋就填不平这个坑呢?”
   交警知道这事也不是他和他说了算,就丢下鹏继续疏通交通。
   这个大坑就像人身上的一块“牛皮癣”,令所有的车辆都绕着走。直到那年秋后,为了避让这“牛皮癣”,两辆迎面而行的货车像牛抵角似的碰在了一起,车毁人亡。因此,“牛皮癣”得到了关注,换上了新肌服。
   唯独缴农合的钱他从不含糊,连家里公公婆婆的,自己爹妈的他都缴。就是那次娘住院,新农合给报销了很多钱,和这新农合的钱亲就从这开始的。那时刚开始办合作医疗,很多人犹犹豫豫。鹏就是不听别人的劝,劝急了,就对人说:“你咒我生病咋的?”鹏以为自己年轻,只给年迈的爹娘办了合作医疗。钱是自己出的,大哥,三弟手里都不是很宽松。可巧这年祸不单行,娘得病住院动了大手术,鹏的车又出了车祸。一下子花去了十多万,要不是保险公司和娘的合作医疗保险堵上了这窟窿,说不定要借多少钱呢!
   云不知道鹏买的啥关子,在沙发里坐下来问:“啥事?”
   “通咱村的路修好了!”鹏响亮地打了个响指,眼睛盯着云的脸,寻找脸上那对一笑就迷人的两个笑酒窝。
   云知道对爱车人来说,再也没有比有一条好路能高兴的事了。通村里的路原先是有的。就是这条路让鹏迷上了车,也靠车挣了钱。村里那时石料厂多,靠运输挣钱选对了路,干劲也大,白天运,黑夜里有时也运。石料厂的老板发了,跑运输的人也跟着分切了发财的蛋糕。却把这条路压得不成样子了,坑坑哇哇的,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土。从路上骑摩托车和步行一次,崭新的衣服就落满了灰尘和泥巴。回家总要挨女人一顿臭骂,愤愤的把脱下来的脏衣服扔进洗衣盆里。不是骂男人,而是骂这条路。这条路不是国道、省道,也不是城市里的柏油马路。是地图上找不着的土的掉牙的乡村路。没有人管,没有人护。再说路是两个乡镇,各属一半,是属于两不管的那种。就像是一个没有人爱没有人管的野孩子,既不是城市亲生的,也不是农村亲生的。
   鹏的这个村是这个乡镇西部最大的村。学校自古就有。三里五里的村里的学生都来这里读书,只是这几年村里的孩子越来越少,三五个村里的学生凑起来,还没有前几年一个班的学生多。
   赶上学校合并,村里最终没有留住这个学校,对鹏的这一辈人来说是一种遗憾。注定了他们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背井离乡”去念书。
   连学校一块消失的还有村里的幼儿园。接送孩子就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鹏是开着他运石子的车接送儿子的,还有邻居的孩子金童。金童的爸爸在一个石场里砸断了腿,成了残疾人,妈妈智障,无法接送孩子,鹏就顺路接送他。
   学校在二十几里路的镇上。校外面停了很多车,有几辆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小轿车,鹤立鸡群的在各种型号的摩托车中间特别醒目,唯有自己的满是灰尘的自卸车和几辆躲在路边上的自行车显得不伦不类。
   后来鹏在接送儿子的时候,发现那些黑色、白色的、灰色的小轿车越来越少,只至全部消失。鹏觉得有点闷。坐在车里的儿子的脸色也有点异样。这时儿子像是对金童,又像是对自己自言自语:“唉,他们都走了!”
   金童听了,脸似乎也跟着阴沉了一些。
   “咋回事,他们都去哪那了?”鹏本想不走进两个孩子的世界里,但还是不解地问。
   “都去城里读书了!”儿子把玩在手里的卡片撕成两片,丢在脚下。
   从此儿子上学就有了抵触情绪,送儿子上学就喊肚子疼。鹏就信了他的话,顺路把金童送去了学校。
   晚上,金童来找儿子玩。儿子对金童说:“童哥,有一天我去了城里读书,你还和我玩吗?”
   金童听了坚定的点了点头。
   鹏听了两个孩子的谈话,心里很是吃惊。儿子不上学的原因不是肚子疼,而是那些消失了的去了城里读书的孩子,那些学校门前消失了的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小轿车。他们很有钱,有过石料厂。鹏就是给这些人运输,腰里的钱包才鼓了一些。而进城念书也像流行感冒传染似的。儿子就这样中了病毒。
   鹏把这儿子的心思告诉了云,云也觉得很吃惊。日子刚好有点起色,这事又来了。进城读书那有儿子想的那么简单。买楼,选学校,那么多的事,不像他们买好几层楼都买得起。鹏算了一下自己的钱,若是买楼,也只能买六层的房子,日子才不会过得紧巴。鹏和云咂摸了一宿也没睡好。
   天亮后,鹏送儿子上学,还是那理由。鹏就扬起了手,还没有落下,爹就急急火火地跑过来,用脸接住了鹏的手。
   鹏只想吓唬一下儿子没曾想爹却突然窜出来,落下的手就嚓着了爹的脸颊。爹没有喊疼,却把孙子抱紧了。回头看着鹏还停在空中的手,刚想斥责几句,嘴张了张却没骂出来。
   鹏知道自己的屁股没少挨爹的巴掌。那时兄弟多,屁股不金贵。挨巴掌是家常便饭,但从没打在脸上。但今天却打在了爹的脸上,鹏愕然:如今的孩子,屁股金贵了,成了老虎屁股摸不的。
   爹说:“我打你的巴掌,还给你了,往后别给我碰孙子!”
   接下来就是再苦也不能苦孩子。这是爹说的。鹏和云开始在城里寻找合适的楼房。最后在一学校附近相中了一个六层楼房。房子就定下来。
   搬家的那天,鹏用自己的车装好能在城里用着的家什。地也转给了别人种。辞别了家人,鹏和云儿子坐进了车里。在启动车的一刹那,鹏从倒车镜里看见了一个趴在墙头上的脑袋,那是金童的脑袋,眼里流露出羡慕抑或是无可奈何的目光。
   在云的催促中,鹏启动了车,在村邻们羡慕的目光中驶上了坑坑洼洼的村路。一路上,鹏的眼前一直晃动着墙头上的那双眼睛。
   鹏和云就这样进了城里。进城的头一天,鹏和云陪着儿子在公园里玩了个痛快。在回家时,儿子指着小摊上的花生要买。云问:“多少钱一斤?”
   “五元钱一斤!”
   “这么贵,这叫花生吗?简直叫花你钱!”云接过小贩递来的方便袋。云知道在村里,这花生种一点点地,就能吃很长时间。冬日里坐在炉前,把花生果放在炉台上,边烘边吃。妯里们东拉西扯,家常里短,从没关注过花生的价格。
   一到城里,花生的价格高得吓人。
   云称好了花生,走了有半个小时,来到了楼下。云觉得闲逛还有点累人。干农活时没有觉出累,看来自己命就是贱,享不了这福。上楼梯的劲就没了。爬了几层,就住下来歇一回儿。想起在村里,一进院里,就直奔屋里的床上,沙发上一躺一坐那个舒坦。不像这爬楼梯,一层一层,一拐一拐的,拐得有点头晕。儿子倒不觉得累,欢蹦着走在前面。鹏虽是男人却也强不了那里去,嘴里也喘着气,见云停下来,自己也停下来,显得步调一致。
   终于爬到了自己的房门口,云喘着气,依靠着楼梯,看着鹏把钥匙伸进锁孔里,还没来得及旋转。住在自己楼下的房门开了。出来一个体态雍肿的女人。仰着脸朝他们喊:“进屋时能不能动静小点儿,下面还住着人呢!”
   说完目光就落在云的高跟皮鞋上停了一会儿。云也跟着目光看自己的鞋子,抬起头来时,那个体态雍肿的女人已被那扇门“咣当”一声吞没了。
   云觉得身子哆嗦了一下。隔着房子也惹人。在老家里自己的地面咋踩也没有人说不字,就是踩碎了,也不会有人说小声点。直到“咔嚓”一声,云被鹏打开的门口吸了进去,还觉得身子像被别人绑着一样不舒坦。只好把高跟鞋脱了换上拖鞋,小心奕奕地踩着地面。城里人的美好,忽然变的暗淡了。
   白天的喧哗终于谢幕了,各色各样的灯光蹬上了夜的舞台。偶尔有几声救护车车笛声鸣叫,带着白天宣泄的余温。风从外面钻进来,热咕嘟的,没有乡下晚风的凉爽。
   儿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的玩游戏。鹏和云不声不响地躺在床上,无心关注电视机里精彩的剧情,似乎还在酝酿楼下胖女人的情绪。一家人就这样装在了钢筋和水泥糊成的大盒里。
   忽然玩得兴趣正浓的儿子关闭了电脑,向云扑去:“妈妈,我想和金童哥玩,想爷爷……”
   鹏被儿子的话一激灵,眼前又浮现出墙头上金童那双无可奈何的眼睛。
   鹏想:金童怎样上学呢?
   云一听是这事,心里一乐,但没写在脸上,挂在嘴上,也没有花朵似的开在那对迷人的酒窝上,说了句:“我以为是啥事呢!”
   这句不冷不热的话,一下子打焉了鹏兴奋的心跳,就像楼外的天气凌咧无雪。但眼睛还是不肯从云的脸上移开,像是冬天期待雪花的盛开。
   云是故意的。云知道通往村里的那条路对他来说是一条又爱又恨的路。爱是因为靠这条路运输鼓了自己的钱包,恨是这条路让鹏刚买的新轿车变成了泊在水中不能航行的船。那时因为我们的农三代在城里读书。做父母的又不愿让儿子来回两头坐车跑。就在城里买了楼,选择了学校附近的,这样接送方便。说是鼓了钱包,是比那些在乡村的兄弟姐妹来说的。比那些真正有钱的人来说钱包还是扁的。到了城里,就不再像农村那样随便。水、电、暖、米油、面都得花钱,钱还得悠着花。可接送孩子的事是件累人的事。为了儿子的未来,云鹏两人还得继续奋斗。跑运输的活,一个人也行,就是太累。平时是云与鹏一起出车的,这样也有点儿急事和险事也有个照应。自从有了儿子,云就全身心投入了爱儿子的精心养育中。儿子能上学了,村里的学校都合并到了镇上,路远,有钱的大都不把孩子往那儿送,都把孩子送到了城里,然后买楼做城里人。有的把户口都迁走了,有的只把孩子的户口迁出,而把自己的户口留在村里,人却进了城里。鹏也是这些住进城里人的一员。儿子上学接送得占个整人。不像那几年,在农村,孩子有爷爷奶奶照看。来到城里,骨子里虽不是城里人,但在农村的人说你是城里人,你也得虚伪地承应着。
   于是云和鹏就商议叫两个老人来城里接送孙子。大哥的孩子已经长大,三弟的孩子还小,这样他们也没有什么意见,叫谁来呢?按理娘最应该来,看孙子还是奶奶在行。但娘不识字,也从未进过城里。万一弄出点事来也是麻烦。于是云和鹏就商定了爹。爹听了也有点犹豫,好像是为了娘。但为了这进城的农二代、农三代就咬牙忍了。爹和娘就成了牛郎织女,连接城市和农村的乡路就成了连接在他俩之间的银河了。爹只是在农忙时,从城里干干净净的出门,灰头土脸地走进家里帮娘忙活。
   鹏的爹那是头一天去城里接送孙的子。天刚濛濛亮,爹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看了两边院子里的树、鸡、狗,才回了屋里,吃了娘早已做好的饭。娘从衣橱里拿出了舍不得穿的中山装新衣服,让爹穿上。爹穿好了,用手扑打了一下袖子上的两道褶皱,看了眼娘,又看了眼屋里的家什,仿佛要悲壮地离别一样,把目光意味深长地落在娘的脸上。
   爹走了有十多分钟的功夫,娘见爹匆匆忙忙地返了回来,像落下了啥东西一样。
   娘问:“丢啥了,这样急?火烧火燎的。”
   爹也不答话,只是匆匆进了里屋。娘进了里屋,见爹在脱那件新衣服。娘问:“咋了,不去了?”
   爹仍不答话,把走时脱下来娘还没来得急整理的衣服穿上。用手指了指刚脱下来的新衣服对娘说:“快!把衣服用袋子包了!”
   娘就转身去找塑料袋子,工工整整的将衣服叠好,装进袋子里,递到爹的手上。
   爹说:“我怕这路糟蹋了这衣服!”
   爹说完就提着塑料袋子里的衣服走出了家门。
   爹走上了村路,借着风向,躲闪着车辆走过身边扬起的粉尘。一辆辆负载的汽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像是喘着粗气的老牛,在团团尘雾里时隐时现。有时听到一阵哗哗啦啦的声响,那是车上装得冒尖的石子在颠波中滚落下来。响声过后,后面的车又碾压上去,又一阵哗哗啦啦的声音响起来。爹躲闪着靠近自己的车,躲闪着滚落的石子。虽说是晴天,因了粉尘的弥漫,天空像是阴天一样昏黄。

共 10117 字 3 页 首页123
转到
【编者按】战争年代,毛泽东创立了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模式,而如今,新版的农村包围城市正在中国的大地上上演。在我们鲁东乡下,村里已经几乎见不到年轻人的身影,提起婚嫁,女方问的第一句话一般就是“有楼吗”;村里的有钱人更是向城里进发,趋之若鹜。这已经成为时尚。这篇小说讲述的就是鹏和云、儿子一家迁往城里前后所发生的故事,这故事鲜有演绎,实属原滋原味。在这场迁移之中,孩子失去了童年玩伴,父母当起了牛郎织女,即便鹏和云也感受到了城里人的闭塞与冷漠,还有诸如物价之类的困扰。鹏在回乡交医疗保险时,面对亲情,面对变化了的乡村,这种感触愈加深刻。贫富差距悬殊,金钱力量崛起,人心浮躁虚无,是现实,也是根源。如何缩小城乡差距,如何缩小贫富差距,是解决这一病态现实的根本。很有现实意义的小说。推荐!【编辑:晗夫】【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11339】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晗夫        2013-01-12 08:55:51
  中国人素有跟风的传统,如今农村包围城市便是其中之一,晗夫也未能例外。读着作者的小说,联想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不由得一声叹息。舍弃了美好的拥有,而盲目追求浮华,追求一种“虚胖”,实在有点可笑可悲了。问题的实质在哪?按语里,我已经做了分析。感谢作者赐稿,祝好!
烛照现实,光暖人生;如剑如戟,直刺黑暗!
回复1 楼        文友:陈柳来        2013-01-12 22:05:42
  问好晗夫编辑!祝写作快乐!
2 楼        文友:舟中人        2013-01-13 13:18:45
  问候朋友,欣赏佳作!送上掌声,祝福快乐!
舟中人
回复2 楼        文友:陈柳来        2013-01-13 14:48:28
  感谢朋友留评,祝福,欣赏美图,祝好!
3 楼        文友:段干萸        2015-01-23 16:28:35
  说心里话,农村的问题解决了,中国的大多数问题就解决了.
祖上山东,出生浙江,当兵福建,安家福州,弹指过不惑;童年玩泥,青年玩枪,中年玩笔,老年可能玩物丧志。
回复3 楼        文友:陈柳来        2015-01-27 20:37:01
  感谢段老师读文留评,问好,祝腊八节快乐!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