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麻雀
我曾以为这个冬天不会下雪,就像怀疑那个预言的世界末日。世界末日没来,雪却来了,纷纷扬扬的,洁白了所有的沟沟壑壑,平原大川。我听见了叽叽喳喳飞过的麻雀群,看见它们依旧波澜不惊,窥探这个白色的世界。时高时低的大声喧哗仿佛是在讥笑我和所谓世界末日的预言者。我不在意这些忠诚的鸟儿。因为在冬天我的乡村,早已看不到那些在春天在夏天在秋天欢鸣喜飞的鸟儿。我原谅它们的不辞而别,就像原谅一直行走在路上的朋友,他们为了不同的风景而停留驻足,而怀疑他们对友情的忠诚。我曾设想如果这个冬天没有了这些忠诚的麻雀会有多么寂寞,没有鸟儿的冬天会是一种怎样的风景。而生活总是不会让你失去所有,失去爱情,会得到友情;失去团聚和重逢,还会得到牵挂和祝福。就像乡村的冬天失去了别的鸟儿,却得到了麻雀一样。
我不知道这些麻雀是不是鲁迅《从百草原到三味书屋》中麻雀,还是我儿时麻雀的几代子孙。它们是幸福的。它们不知道铁罩粒和弹弓猎枪与它们有关的故事,不知道它们的祖先是否向它们絮絮叨叨讲述过。就像我的祖先向我讲述吃过野菜,经过战乱,就像我向幸福的一代讲述中秋吃不到月饼,过年吃不到饺子一样。这些麻雀和我的下代人一样,铁罩粒和弹弓猎枪已成为他们不再复制的风景。这也是这些麻雀的幸运,而米粒却是它们永远的诱惑。
叽叽喳喳的麻雀群向一片柿树林飞去,柿树枝头上悬挂的红灯笼是它们红色的诱惑。这些像情人一样曾在往年鼓涨农人钱包的柿子,却在今年成为失宠的妃子全部遗忘在树枝上,就像农人脸上红红的乡愁。这些农人遗忘的红灯笼在麻雀们无数个白日叽叽喳喳中摘走了。
它们又向一片空阔地飞去,停落在没有树冠的残枝上,一阵阵叽叽喳喳后,立刻沉寂下来。像是在祭奠树儿失去的树冠。这里的秋天是一片米香醉人的谷田,树儿是它们闻香哚米的落脚点。疯狂涨价的米市使得这儿成为一片网的世界。为了保卫这片谷田,这些曾为他们乘凉庇荫树儿却因成为麻雀落脚点失去了树冠。因了益鸟的护身符,却也只能在农人喊叫声中网购一点。冬日的谷田空阔辽远,几棵农人遗落的谷秸,站成雪野里无言的孤独。漫天大雪里,它们的食物已经很少,飞往谷田是一种怀念和记忆。
雪野远处是两个向相而遇的人影,喊喧的对话在空寂的冬天里传的很远。
“你拿的是啥?”
“药,米粒!”
“干啥用?”
“这些麻雀,太多,明年还要种谷!”
“就因为它秋天吃过你的谷?”
声音在瞬间消失,两个人影像是移动的树,一棵向前,一棵向后。一个向谷田走去,一个背向谷田。
“它会骂你的!”一个声音传过来,向谷田走去的人影回过头:“谁?”
一行脚印像弯弯曲曲的蛇,蜿蜒着谷田,撒播着金黄的谷粒。我不知道麻雀只认得谷粒,能否听的懂人语。就像末日没来,我们的生活还有不曾预料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