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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小说家族】疯狗


作者:白日火烛 童生,600.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721发表时间:2008-10-10 10:44:37

失去/游走/我是一条疯狗/小心/太阳光晕的周遭/有一圈伤口
  
   鸡叫了三遍,角子的屋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沉得就像院东屋檐下压瓮的那块青花大石。
   春丫头不得不来唤角子起床,角子日里还有许多活干呢!
   “角子哥,角子哥,起来了,快起来!”春丫头立在角子的屋门口,身子稍向前探过两寸,扑棱着一条大麻花辫子,冲着角子屋一遍一遍喊。
   “知——道——了——”屋里的角子听着泼烦了,只得带着困应上春丫头一句。
   春丫头偏偏不走,还要在角子屋门前站着,她倒要看看一向勤谨的角子哥今天为啥就要赖床呢?怕是昨个夜里没干好事情,又去偷二伯家的地瓜了吧?要么就是去西流塘子泡夜凉澡了……想到角子去泡澡,春丫头眼前自然就浮现出了一个赤精精、光条条的汉子,不禁脸唰地一下红了。于是春丫头忙用手去捂了脸,一边还不好意思地咯咯地笑。
   “你是呆了,还是傻了,笑个啥呢?”
   春丫头听着忽然一个声音,原来是角子早已起身出来了。角子的问使春丫头更难堪了,又不便明说,憋了半晌憋出来俩字:讨厌!
   角子莫名其妙挠挠后脑,又盯着春丫头上下打量了好一阵子,嘟囔了一句去洗脸了。春丫头在背后又加了一句:“我爹说了,叫你以后也注意点文明礼貌,不要在我家院子里总光个身子,不好!”角子把水泼了一身,顿感凉意,抽了一口气,随口问道:“有啥不好?”春丫头思前想后,也没法子和角子解释,只得又说:“讨厌。”角子听了哈哈笑了一阵,说:“我以后注意就是了。”春丫头偏还是较真的人,说:“你注意啥?”角子回道:“注意要在你爹不在家的时候才敢光身子。这总行了吧?”
   “行个屁!我爹是怕我学坏了,你不躲我,倒躲着他!”
   角子没有再说,他日里还有一大堆活,本来就起晚了,再若没完没了的闲扯下去,赵家又该扣工钱了。于是角子忽地冲到出丫头面前,大吼了一声“嘿”,就披个小白布褂飞也似地跑了。气得春丫头在身后大骂:“疯狗!疯狗!”
   春丫头这一叫,倒让角子转身又气喘嘘嘘地颠回来,问春丫头见没见着老黑子回来。老黑子是角子养的狗,也是角子的患难兄弟。春丫头仍续着气说没有,怕是叫哪条老母狗勾野了心去。角子心里暗骂一句春丫头,嘴上却说晚上回来和你爹说说,给老黑子留下门,我有了预感,怕是老黑子今个晚上定要回来,倘使它见关了门,便把门不停地挠,刷刷刷,你和你爹都睡不好。春丫头说,感情你和你的狗一个习性啊!春丫头说完这句自己觉得得意了,就笑起来,笑着笑着就直不起腰来。等她直起腰再看时,她的角子哥早已跑远。春丫头心想,怎么去和爹打这个报告呢?爹断然答应不了夜里不关门的事,只好趁爹睡了自己偷偷去把门开了。
   角子往赵家跑,也气春丫头刚才的话。这个春丫头,哪都好,人也算俊俏,就是嘴太糟糕,不会说善话,一着急连骂娘的话也能脱口,就这一点,她春丫头学上十年也比不了人家赵家二小姐一举手、一投足那个高雅劲儿。瞧瞧人家赵二小姐,那才是大户人家的闺女,说话斯文,做事温柔,哪个汉子见了心也要摇一摇的。要是每天能见上赵二小姐一面,让他角子做牛做马他角子也愿意得不得了。
   角子第一次见赵二小姐是在赵家后院的磨房里,磨房不是个好地方,却又是个好地方。磨房里是流汗、下力气的地方,又热又脏,只有长工们才会进来,几条粗粗的大汉子,没日没夜只是磨面,只是围着磨盘转,每个人都出一身汗,汗蒸发掉雾气腾腾,使磨房变了蒸笼,所以长工们都说,磨房不是个好地方,是驴呆的地方。可角子偏偏觉得好,单是因为在磨房还可以看见一两眼赵二小姐。因为磨房在后院,后院是赵家的家眷们呆着的地方,赵二小姐就时常会和丫鬟婆子们出来玩耍,这时角子的心跳得最快,面也磨得最多,长工们都打趣他说,角子一见了赵二小姐,就变成了驴子。还有的说,是变成了赖蛤蟆。角子不理会他们,在他的眼中,赵二小姐就是磨盘里挤出的面汁,又白又嫩,最关键的是,还养人。真是赶上了仙女下得凡间来。
   角子今天却很失望,因为他仍旧没有看到赵二小姐。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三天。他转磨转了大半天,一丝也没觉得累,就像昨天晚上睡觉的感觉,仿佛睡着了,却又睁个眼;说是眼都睁着没睡吧,老有个人影在眼前打晃悠,他也看不清是谁,所以他也不晓得自己昨晚是否睡了一觉。只是将早的时候,才来了困意,打了个盹,没成想却过了头,要春丫头来唤,才得以起床。角子无法把注意力全部用于磨面,况且富人家的面,就是磨上三辈子也是磨不完的。所以角子就想开别的事情。他想昨天晚上在眼前打晃悠的是谁呢?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人还是畜生?是死去的爹还是改嫁的娘?最后,他觉得那一定是赵二小姐,他认为此时只有把梦中人想念成赵二小姐才说的过去,也算是给自己昨天一夜没睡打个很福气的圆场。角子对赵二小姐的想念不敢对别人说,他都讲给了他的狗——老黑子,老黑子爬在他的脚边,只是静静地听他说,偶尔他讲到动情之处,这畜生也会合着叫唤两声,仿佛也动了情,角子就把老黑子爱得紧了,抱在怀里咿呀咿呀的哭呵、笑呵。角子想着想着,手里的活就越来越快,汗也越出越多,把面挤得成了汁,顺着磨沿一滴滴淌下来,淹没了收工的号子,淹没了轮子山脊上的日头。
   角子往回家走的时候,隐约听到村那头传过一些声音,他听了半晌,又消失了,一会,这些声音又出来了,似乎是“追、打”一类短促的嚎叫。他顾不得这些了,只是一气往家赶,他想把觉补上,明天干活好有力气。
  
   二、“角子,角子……”角子睡得正香,迷糊中却听到有人喊他,他不禁就张了眼。他寻了半天,终于在漆黑里寻着一个模糊的影子,那黑影越靠越近,声音忽高忽低,但分明是朝他的方向靠拢着:“角子,角子……”角子吓得退了几步,绷着胆子寻着那声音道:“是、是谁?”那声音颤歪了一阵,又道:“是我,是我啊!”接着猛地向角子扑了过来,张着血盆的大口,角子只看得清那张大口里的小舌头,红红地颤,但角子没有躲,他觉得它并不会伤害他,反而觉得很亲切……
   “角子,角子……”
   好一会,角子又听有人喊他,他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来到阴曹地府,是黑白无常带了锁链来捉他,可仔细一听,那声音十分熟悉,是春丫头的声音!他这才相信自己适才是做了个梦,做了和前天晚上同样的梦,还是没看到梦中人的样子。但他已经可以肯定,那梦中之人绝对不会是赵家二小姐了。他觉得自己被鬼怪缠了,要么就是上辈子的仇怨来寻他报仇。他惊得一身冷汗,怎么也不敢睁开眼。
   “角子,角子……”
   春丫头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角子不得不睁开眼看了一下窗外。令他惊讶的是,窗外似乎燃起了火光,照得有如白昼一般!
   角子正琢磨着是不是着火了,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门外竖了几条大汉,冲角子吼着什么,角子懵住了,他只听到几条大汉喉咙眼里咯嘣咯嘣冒着句子,却听不清他们究竟喊啥。
   直到两个大汉跑进屋像架鸡一样把他从炕上拽下来后,他才听清有个大汉说:“少装蒜,你干得好事!”
   几个大汉前后护拥着把角子拉进院里,角子看到院里灯火通明着,四围里站满了人:院门口堆着、挤着的有男女老少十八代村里村外二十种,都像看牲口一样看着他角子。他见着院角的春丫头把个头扭向墙坯,嘤嘤地只是哭,春丫头爹也坐在石板凳上抽烟,一声不吭。除了这两人,其他人眼光里都带着刀子,似乎要把他角子剐掉。角子又瞄一眼灶房口挂着的一口大黑锅,顿时惊了,他害怕一会这群人还要将他下了油锅,于是他只顾劲儿挣扎起来,一边还大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要活!
   “瞧瞧你干得好事!”众人之中终于有个开了口,“把死狗拖来!”人群中有人抛出一条黑糊糊的东西掉在角子眼前,软爬爬的,差点砸到角子身旁的大汉。
   “老黑子!”
   角子一声撕心裂肺嚎了出来,那扔来的东西不是别个,正是他角子相依为命的好伙伴——他的狗——他的老黑子!老黑子此时已断了气,舌头在嘴外耷拉着,白沫还没有泛尽,沥沥流淌着,翻滚着,爆破着,聚拢着;老黑子的天灵盖碎了,白花花的脑浆混着鲜血,在眼脸上结了痂、定了型,像熟透了掉在地上的烂柿子,像铁炉里四溅的火花;老黑子的四肢都断了,没有关节没有骨头在四下蔓延着,爪子却伸出毛掌外,还想抓牢些什么……
   “老黑子!”
   角子再叫一声,便晕了过去。
  
   三、等角子醒来,身边只有春丫头和他爹在一旁了。春丫头见角子醒了,赶忙叫道:“爹,角子哥醒了,你快来看呵!”春丫头爹灭了手中的烟,朝虚弱的角子瞅一眼,嘟哝着:“作孽,这不是作孽!”角子撑着身子坐起来,劈头就问:“我的老黑子呢?老黑子呢?”
   春丫头爹叹口气道:“死了。”
   角子抢道:“谁打死了老黑子,我跟他拼了命去!”
   春丫头爹道:“是老黑子伤了人。作孽啊……”
   “伤了谁?”
   “把村西的王流咬了。”
   “可是那个地痞无赖的王流?”
   “是。”
   “只是咬了王流,他便将我的老黑子打死了,他王流也太狠了!”
   “老黑子害了病,把王流传染了,王流昨夜死了。”
   “老黑子害了啥病?能咬死人?”
   “疯狗病。”春丫头爹一字一句念道。
   那天角子没去赵家做工,他在春丫头房躺了一天。春丫头伺候他吃,服侍他睡,给他讲老黑子的死:老黑子这几天不是没回来吗?谁也不晓得它上哪去,再回村时,就害了病,正巧王流在村上闲逛,老黑子见他就猛扑上去,王流虽然躲得快,他终躲不过老黑子,叫他把胳膊上咬去一小块肉,起初也没在意,回了家就不行了,这才吩咐别人说老黑子害了疯狗病,自己个儿恐怕不行了。还没熬到夜里果真就不行了。村里人看王流死了,这才慌了,四处追打老黑子,终于把老黑子堵住了。这老黑子也不跑,也不叫,也不再咬别人,活活叫给打死了。王流的亲戚还气不过,夜里带了死狗找你麻烦,亏你晕了过去,他们怕再闹出人命,我爹又说疯狗快埋,放火烧尽,不然这死狗也能传疯狗病,他们这才吓得齐齐跑了。我和爹知道你爱这狗,还把尸体停在院里,要你亲手埋了。
   角子听完,回忆起收工回来时路上听到热闹地喊“追、打”的声音原来就是人们要杀老黑子,泪就不声不响地流了下来,说:“好好的狗,咋说疯就疯了呢?”
  
   四、春丫头爹看角子已经去赵家做工了,就喊出春丫头来,问:“我看这些个日子角子不好受,这孩子命苦,没爹没娘的,连他的老黑子也死了,你有没啥打算?”
   春丫头听出爹话中的意思,她心里也早就“打算”好了,可是一直不好意思说,于是她装傻道:“爹,啥打算啊?”
   春丫头爹干笑了一声,道:“臭妮子,还跟爹打马虎眼呢?你心里那点小九九爹还看不出来?爹也老了,我看角子这后生行,你跟了他不吃亏,爹也放心!”
   春丫头听着,正合她意,但又十分不好意思,扭捏半天,拽着爹的袖口,叫了一声:“爹——”
   爹听了哈哈大笑:“都老大不小了,还像个没擦干净屁股的孩子,咱找个黄道吉日,爹就把事给你们办了,凭角子,凭你,以后的小日子幸福着呢!”
  
   角子自老黑子死后,反而睡得安稳,再没做过那噩梦,白天干活就来了力气。他这才想到那几晚都是老黑子在给他托梦,那黑影不是个人形,正是老黑子的身影,老黑子是想见他最后一面呵!想到这,角子更加心伤,只一圈一圈转着那方磨,碾压着悲凉的心境。他角子,来到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亲人,连他的狗也死了,也死了呵!他们说老黑子害了疯狗病,他不信,老黑子是多么好的一条狗呵……
   “老黑子是多么好的一条狗呵!”于是叫子逢人便拉住说这句话。
   人们起初还是回角子一两句的,慢慢就觉得角子开始不正常,不敢搭理他。但角子似乎没知觉,逢人便说他的狗如何如何好。春丫头和她爹看了都心疼,急得团团转,心想莫不是角子也害了病吧!春丫头这一说,她爹忙打她的嘴,她自己也懊悔得直“呸!呸!呸!”
  
   春丫头爹又说:“快把你们的婚事办了吧,兴许角子就把老黑子忘了,他身边有了贴心人,也就好了。”
   春丫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含了首,低了眉,躲到一旁笑去了。
  
   赵家府上这些天一直静得很,甚至连赵家老爷养得蛐蛐儿也不叫了。下人们都行色匆匆,低个眼脸,彼此照面也不像过去有个招呼,仿佛被怕被大雁啄了眼似的,连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磨房里也闷,长工们都不吭气,只呼哧呼哧忙手中的活计。角子觉得赵府上下的气氛怪异的很,好象这几天罩上了乌云,想打个闪雷,下几点雨,却碍着干燥,闷在云层里,又懒得走,便这么不声不响地压着。角子就越发怀念起那些曾经常常可以见到赵二小姐身影的日子。
   那段时光再美好不过。赵二小姐在院子里跑啊,跳啊,像一朵移动的月季花。她走到一个地方,角子仿佛便知道那个地方香过一阵子,于是使劲吸几下鼻子,要把那香味吸进肚里。角子虽在磨房,吸到的恐怕是汗味和面味,但在他吸来,那就是赵二小姐身上的味——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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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构思巧妙,语言描写也比较有乡土气息,很有张力。在主题上,人和狗命运的相似能反映出一定的时代本质。——[梧桐烟花]【江山编辑部·推荐精品】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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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木子生火        2008-12-18 11:00:22
  作者的小说有点象我国现代文学萌芽阶段的繁盛时期篇章。问好
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再接再厉,乘胜前进!
2 楼        文友:鲁迅        2015-09-12 15:44:2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3 楼        文友:姜铲早        2015-09-12 17:25:33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共 3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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