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长篇』吸脂（第五十二章）

　　这样的惦念着，尚玉就对苏静芹用起心来。看着，听着，一切关于她的现象和消息。久了，苏静芹自然也有所觉察，便时不时发个信息给她，让她放心。尚玉笑笑：也没有不放心，只希望你过得快乐。两人便时常地短信往来。
　　前后不过半月的时间，从其他乡镇连续调来了两名新职工。先从陶埠乡调过来那个男职工叫程亮，后来从员外镇调过来的女职工叫做钱玲，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这两件事儿很是安慰了尚玉那颗近来倍感冷清的心，这两年单位职工一个接一个的调走或离退，常常让她觉得难过。她并不是留恋具体哪一个人，虽说计生办远不比“大观园”温柔富贵浪漫得让人热爱与流连，但她还是从本能上害怕那种只能凭吊曾经繁华的无奈。而且现实工作中一忙起来时，也经常因人手少而感觉力不从心了。如今一下子来了两个人，关键的时候应该能“解渴”了。
　　次日晚上，对程亮和钱玲的欢迎晚宴设在华生园，许永兴和尚玉作为主人一主一副的相对而坐，另外喊了邢丽平、王远中两个人一同作陪。席间自是一派其乐融融，半是自家人喝自家酒，又半是主客略分的火候被许永兴和尚玉拿捏得恰到好处。都在同一系统工作多年，两个“客人”也都是陌生又熟悉的。程亮很健谈，浅浅地喝着白酒自然流畅地聊着话儿；钱玲则内敛一些，只喝了点啤酒，一顿饭间总是微笑着倾听桌上的风声谈笑，银盘一样的脸上双目清明澄澈，朗若晨星。
　　酒尽归家，苏永已经带着文文睡了。尚玉于朦朦胧胧中用心控制着手脚的举动力度，但是还是惊醒了苏永——卧室的灯“哗”地亮了。
　　被尚玉洗漱声惊醒，他也起来进卫生间，经过尚玉身后的时候，看着镜子里尚玉红扑扑的脸色停驻了数秒。尚玉心怀犹疑地看着身后的那个人儿，心里霎时涌起一股温情。正欲说点什么，却不料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极乏味儿的话来：“今晚不醉不归啊！”
　　尚玉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立时一身一心的凉。想了想，不作声，又低头漱口。
　　回到卧室，都没了困意。尚玉觉得有丝凉意，扯条毯子盖严实了。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又无从开口。想了想，还是用力浮上点笑意，漫天扯道：“真没料想，还有稀罕往清河镇调动的呀！”
　　苏永淡淡地笑一下，没说什么，眼睛看着手中的杂志。
　　尚玉心里略缓了一点，继续感慨道：“有人讨厌的地方，恰是有人向往的地方，看来不止适用于旅游这件事儿啊！”
　　苏永却说道：“你从松阳镇都要拼了力气往清河跑，人家从那些边远的小乡想往清河跑不更是好理解了么！”
　　尚玉怔怔地，盯着苏永那张淡漠的脸说道：“为钱玲和程亮接风的事儿，你不是知道吗？”
　　苏永说：“我说不知道了吗？也没反对啊！”
　　“那怎么还这样？阴阳怪气的什么意思？当初考公务员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吧？”
　　苏永说：“没有啊！”眼睛始终盯在杂志上。
　　尚玉愤怒了，一把扯过杂志来扔在床头柜上，瞪着苏永的眼睛问道：“有什么意见你说吧，怎么回事儿？”
　　苏永却答非所问，冷笑道：“苏静芹呢？她今晚没去吧？”
　　尚玉愣了一霎时，才想起去吃饭前将手机落在家里了，她反应过来苏永定是看了她手机里苏静芹的消息了。她本认为发生苏永这样的行为她该情绪激烈的，却意外地发现此刻的自己既不愤怒也不伤感，心像被践踏的冰块一样碎得“咯吱咯吱”响，却不疼。她冷冷静静地躺下来，只了说一句：“她的事儿，与你无关，你也无权过问。”
　　苏永冷笑道：“难道就与你有关？那样的事儿，你也去搅？感觉很投缘是吗？你没觉得，你还认识现在的你吗？你自己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
　　尚玉冷冷地答道：“我始终认识自己，只是有点不认识你了。莫名其妙！外加无聊！让人恶心！”然后一把关了灯，背过脸躺下，再也无话。
　　梦里，连泪也没有。只是冷，便将被子裹得紧紧的。
　　梦醒，话回佟家园。
　　村中事务暂由佟正言来主持的事儿，谁都明白，在剩下的支部成员当中，除了佟正言，真的难以找出能当村支书的适合人选了。佟正言对村务工作熟悉，经验丰富，人也沉稳。关键是他没有明显的宗派之态，不偏不倚，这些年也从没争过这个位子。佟树枝积极性高涨，无奈却只是普通党员，无法一蹴而就登上舞台。而且，喜欢绊倒别人的人，真的自己站起来行走，究竟是不是能足够健朗，领导们往往是不持乐观态度的。
　　局面是先定下了，接下来，就看佟树枝能否真心地配合佟正言工作了。
　　佟树枝说：“我若是支部委员，必定是最合适的当家人选。”
　　佟正言说：“这天下早晚是年轻人的，我先垫着床腿吧！”他暗里引用了一句俗语“癞蛤蟆垫床腿，不撑也得撑”，言外之意这并不是自己的选择，而且也不会长久下去。
　　赵宁和尚玉聊起时说：“只怕佟树枝上来是早晚的事。”
　　尚玉笑道：“为什么‘只怕’呢？他上来不好吗？经过艰苦斗争得到的东西，才知道珍惜呢！”
　　赵宁从嗓子眼里发出半声冷笑：“我看他是那推得翻王朝却坐不了龙椅的草寇。”
　　尚玉没敢再坚持己见，在这些事上，赵宁十次有九次半都比她看得准。
　　然而一天天下来，佟正言坐在位上毫无动静，佟树枝在周围却不断地散发着能量。他热情地活跃在村民和镇政府中间，积极地开展各项工作任务，迅速地提升着自己的支持率。佟正言笑而不语，有镇上的通知就应付着。
　　天气也像佟树枝的表现一样，越来越用力地张显着巨大的热情。麦子熟得垂下了脑袋，田野里、公路上的机器便日夜轰鸣起来，热浪随着机器的轰鸣一波一波袭来，在空中不停地荡漾，撞得人心烦气躁。
　　第六次人口普查的相关宣传也在这时铺了开来，而且日渐升温。标语、宣传车、电视新闻、报刊信息，所有的媒体都在张大嘴巴向老百姓喊叫着：第六次人口普查就要开始了！
　　县计生局的通知也随着下来了：要充分利用好人口普查的契机，大力宣传，全面发动，在一个月内摸清底子，将所有计划外出生案例悉数上报。对于迎接人口普查期间主动上报并一次性交齐社会抚养费的，可按照去年的标准计算征收。对于这期间上报的数字没有上限，也一律不作为对乡镇和村居进行扣分的个案依据，但须计入计划生育率。
　　经过一个月的全力发动，清河镇三十六个自然村一共报出了八十九个计划外的孩子。个案一一呈报上来，尚玉看了一遍，一胎三十三个，二胎四十五个，三胎十一个，其中八个是抱养的。这八十九个孩子中，最大的都八岁了，余下的大小不等，从五六岁到才出生几天的都有。在他们的父母当中，年龄最大的生育时年龄为四十九周岁，最小的一位年轻父亲，刚满十七周岁。需要交的社会抚养费总额最多的达到九万多，最少的仅有二千多元。
　　看到这儿，尚玉不禁暗叹，因为她联想起社会上关于死亡赔偿的“同命不同价”的争议来：唉，“同命不同价”原来在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体现了呢！同样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婴儿来到世上，有的父母一分钱也不必支付，有的父母就需要支付高额的罚款。
　　那个年龄最大的超生妈妈，竟然是个初产妇。她第一次婚姻所嫁的丈夫不育，他们一起抱养了一个女孩。丈夫去世后她又改嫁给现在这个男人，男人带着一男孩，两个人太想再拥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便顶着四十九岁的高龄风险又生了个男孩。看档案，男人比她小七岁，他的儿子已经十七岁。询问笔录是没有赘述言词也没有感情色彩的，尚玉读不出法律以外的故事来，女人的执着是不是还因了来自小丈夫的“危机感”呢，她无法臆断。
　　那个年龄最小的父亲，女友大他两岁。这对十七岁的父亲和十九岁的母亲能给这个新生的男孩一个怎样的家？他们的罚款是八千多元，交纳得十分利索，按照一般规律猜想去，应该是由孩子的爷爷奶奶买单的。这种买单行为往往不是一年两年就能结束的，这小“夫妻”想要继续享受几年的青春与爱情，他们的父母便要将小孙子一直供养到十岁左右才能真正交给孩子的父母。那个时候，年轻的父母才年近而立，谙时更事。
　　接下来，清河镇计生办便将主力投入到为这八十九个孩子获得“入世证”的工作中来了。等到将那些大小手续都备齐的案例报呈县里后，就得静静地等待合适的时刻录入微机了。这是技术活儿，也是心眼活儿。录得少了，那些暗藏的危机会像定时炸弹一样在上级考核时给人带来巨大的压力；录得多了，又会大幅度降低计划内生育率。所以，这部分孩子并不能一次性全部上报微机系统，而只能瞅准时机，算好火候，分数次、历数年逐批录入微机，方才能最低程度的影响成绩。
　　录入的时候，各乡镇计生办都在精确地计算着自己的数字，像走钢索玩一样地掌握着平衡，像烧瓷一样地拿捏着火候。这时的尚玉，真恨不得变成个女诸葛，坐在自己办公室就能看穿另外二十九个乡镇的各项数字和他们的计划，然后于运筹帷幄中将自己的比率排到最理想的名次。可无奈肉身凡胎，难具慧眼，只好与许永兴、王远中一起做了个自认为理想的决断，这个月先录四十二个。
　　录四十二，就意味着清河镇的这八十九个孩子中，有四十七个只在县以下是明的，在县以上依旧是暗的。但是就这八十九的数字，行内人拿过来与其他乡镇和历年来的比率一对比，还是看得出来这离托清底子还差得远呢！
　　所以，对于村级这块藏龙卧虎地，依旧要深挖。第二个月临近报表时，又由许永兴来主持召开了一次大会，要求村干部们务必回去做好老百姓的思想工作，让上个月心存顾虑而未报的，这个月一定要上报到镇里。尽早上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社会抚养费越等越高，等到排查活动一结束，上级再把征收标准调高的话，那岂不是后悔莫及吗？
　　然后几个重点村居，尚玉又分别作了谈话。就这样在二轮总动员里，又挖出了二十二个。
　　许永兴说“还不够实”，尚玉笑笑没作声，心想，实不了了。有些人从上次人口普查后就生了孩子藏着、瞒着、拖着不报，苦苦等到这次人口普查，不就是期待“幸运风暴”的来临吗？他们等待着“三胎变成一胎价”，就像买房者热切地期盼着“房子卖成白菜价”的时刻到来。苦苦等待了八年，不料“打折”后的罚款额还是当年生孩子时的两倍都多，怎能甘心？还不如直接再等十年让它自然地超出约定俗成的“时效”，再或者找找关系到相临的省份给孩子安个户口，也能省一多半钱呢！
　　面对渐渐长大的孩子，如何选择，给孩子一个怎样的环境才好，每一对父母都有自己的想法。当然，也有极少数父母们是没有想法的，拖到哪天算哪天，反正自家孩子在地上天天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