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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红尘·高原恋歌】原色(14.15.16)


作者:穷乡老叟 举人,5025.4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638发表时间:2009-02-09 15:02:26

十四
  
   吴欢很灰。他觉得自己好象被李春生生地打了两个响亮的耳光。他在一种很是窝囊,很是萎缩的气愤中,想着那李春对自己毫无顾忌的讥讽,嘲弄和寒碜,感觉李春比妻子更可恶,更有那么一种目中无人的张狂的丑陋。老实说,他根本瞧不起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人。可人家生在了那贵字上,命偏偏的就是那么的好。这是老天叫人家能的么,谁有什么办法呢。他想。唉,就让人家张狂去吧。
   但吴欢却一直忘不了自己是谁的儿。他常常会想起自己那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圪垯林林里受了一辈子苦的父亲。
  
   父亲曾进城来跟他住过几天。同事们见头上扎着羊肚子手巾的父亲仍然穿着大裆裤,就十分惊讶,十分不解,就都对他说,都什么时代了,你怎还让老人家穿这个?他听得又是尴尬,又是窝火。感觉同事们不但欺辱了自己,而更主要的是欺辱了身为农民的父亲,以及祖祖辈辈用心血和汗水养育着人类的所有的衣食父母。这样想着,他就很想骂谁的娘。可是理智却又使他冷静了下来。于是,他就红着脸,但又很有些理直气壮地对同事们说,大裤裆怎么了?那里可装着一代代炎黄子孙的伟大思想,装着泱泱华夏民族上下几千年那令人研究不透的大学问、大文化,为啥要强迫它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呢?
   当时,同事们根本没想到平素唯唯诺诺,少言寡语的他会那么地激动,因此,一个个被他突然抛出的裤裆文化论惊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其实,说句心里话,吴欢也早就觉得父亲不该穿那样的裤子了。可他又由衷地不愿惊扰父亲,不愿父亲那颗隐忍而质朴,善良而勤劳的心,因此而受到什么冲击。他真的是这么想的。而且,他还想替父亲树碑立传呢。他正在写的小说——《血河》,就是反映穿着大裆裤的父亲和爷爷甚至老爷等,几代农人与命运抗争一生一世的苦难而悲壮的人生故事……
  
   吴欢感到自己浑身热血涌流,脸上似有那么一种火辣辣的痛快。
   好酒。吴欢想。他仿佛猛地体会到了酒的美妙。
  
   青青在吧台上一边招呼着顾客,一边便望着吴欢微笑。
   吴欢看到青青那神情,不知怎的,那心里一下子就有些激动异常。
   这女人不错。他想。他觉得青青很会生活,很有些《沙家浜》中阿庆嫂的气质,带那么股子撩拨人心的野辣味。就凭这一感觉,他便以为青青本质不错,决不是闲言碎语中风传的那样。
   这样想着,吴欢就那么把青青看了很久,很久。
  
   这时,坐在墙角里的那个汉子的那双浑黄的眼睛,正无神而呆滞地对着吴欢,不知为什么,吴欢就感到心里一阵疼痛。
   于是,他就向那汉子走了过去。
  
   “吃过了?老乡?”
   “……唔。”
   那汉子的声音带着沉重的鼻音,吴欢觉得那简直就是父亲的声音。
   “来,再和我一起喝两杯。”
   “不了。”
   “不要客气。来!”
   “这……”
   那汉子终于局促不安地向吴欢伸出了两只粗糙而干瘦的大手,接住酒杯,和吴欢坐在了一起。
   “你是不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两人默默地碰了几杯酒之后,吴欢就这样问那汉子。
   那汉子不说话,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吴欢。那双眼睛灰暗无神,充满了血色,两汪浑黄的泪水盈满在那眼眶里,仿佛随时都会从那黄瘦的脸膛上倾泻下来。
   吴欢不知那汉子来城里做什么,看来不象是走亲戚,也不象是跑买卖做生意来的。但这些事吴欢没顾得打问,他总觉得那汉子好象正在经受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折磨。
   这时,吴欢仿佛真切地听得那汉子的喉腔里翻滚着沉重而粗壮的大气,于是他就觉得那汉子已经醉了。
   但恰在这时,那汉子突然痛哭似的对吴欢说:“唉,好兄弟,我,我他娘的不是人。我……我一顿吃了一头驴啊!”
   说完这话,那汉子就象死囚吃了枪子似的,脑袋猛地就耷拉到了那胸前。
   接着,一阵“刺啦——刺啦——”的抽泣声,就像宰杀到杀床上的牲灵倒出的死气一般在响起。
   吴欢听得慌然,盯着那汉子,不由得就感到一阵心跳肉筛。
   怎么会一顿吃了一头驴子呢?吴欢想。
   吴欢望着那汉子浑身在不停地抽动,只听得他在一个劲地自责道:“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十五
  
   原来那汉子要给儿子订婚,钱不得够用,就狠着心把自己最值钱、最强壮的“一个劳力”——老毛驴,牵到县城里卖了。为了儿子,他别无出路,只好这样,只好把十几亩土地的耕种大事,暂时抛在脑后不管。
   老毛驴终于变成了五百八十块“大团结”,但他却又难过的两眼发黑,颤抖着双手捧着那叠“大团结”,鼻根酸酸的,感觉那钱就像自己的心一样,血淋淋而沉甸甸地让自己无法面对……
  
   当他从驴市上转到大街上,见无数的人正在拼命抢购“奖券”时,他的心忽然间就狂跳了起来。
   他是禁不住那强有力的诱惑了。拾块钱说不定就能买一台大彩电,或者是一台电冰箱、摩托车啊。就是买成一辆自行车也太好了,媳妇子不正是跟自己要这样的东西吗?这该是多么便宜的买卖啊!
   他这样兴奋地一思想,就感觉自己肯定能够中奖,所以他就激动地随着人流,也拼命向那银行门前挤去了。
   他的心很重,一下子就把五百八十块的卖驴钱,全部买了奖券。
   结果,结果他浑身发抖了!老脸变白了!
   ——他的五十八张奖券竟然没有一张能够中奖!
   真真是赌博不救危人啊。他心跳肉筛,满脸煞白地望着手中的一叠奖券,不知无何是好。
   一会,他见许多人把十块面额的奖劵,以五块钱就出卖给了别人,他的心险些儿就从口里蹦了出来。他简直不能相信这样的事,他觉得那些出卖者简直就是一些疯子。
   可是,当一个人走到他跟前,问他卖不卖奖券时,他竟然犹豫了起来。
   他望着那人手中的一叠厚厚的人民币,觉得十块钱的奖券卖五块钱实在是太亏。可又想将奖劵卖出去,再去买,说不定自己就能够中奖,就能够成倍地捞回大笔的钱来。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他想。
   于是,他就一咬牙,就把手中的奖劵,悉数卖给了人家。
   接着,他就紧握着那二百九十块钱,又向人群里拼命挤去。他想这次他准能中奖的。
   然而,他险些儿急得瘫倒在地——那买来的二九张奖券又没有一张能够中奖。
   老天爷爷呀!他的心在绝望地呼号着。他就象猛地得了什么重病似的,翻着白眼,缩到一个墙角里,大喘了一阵粗气。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连最小的奖品也拿不到手。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的命苦。他不服气啊。
   于是,在倒了一阵粗气,定了定神之后,他就把手中的奖劵又全都卖了,然后将卖来的钱,又全都买了新的奖券……
   就这样,买了卖,卖了买,转眼间,他那五百八十块的卖驴钱,就变成了一张十元面额的奖劵,可他手里却仍还是连最小的一个奖品也没拿到!
   他两眼发黑地望着自己手里那张十元面额的奖劵,灰了,死心了,彻底地绝望了。
   他浑身汗湿,木呆呆的被一股股人流推来涌去。他觉得自己太对不起儿子了。觉得自己好端端地就把儿子的媳妇给弄丢了。
   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感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
   回去怎么向老婆和儿子交待呢?
   后来,他赌气似的,一咬牙,就把那最后的一张奖券也卖了。
   接着,他就像丢了魂似的,垂头丧气地拿着卖回的伍元钱,走进“青青饭馆”,要了二两白酒一道菜,灰灰地、没滋没味地自斟自饮了起来……
  
   一头驴子就这么地被这个农民汉子给昏头昏脑地吃掉了。吴欢望着那汉子那满是皱纹,满是汗渍的黄瘦脸膛,一股巨大的悲哀,一股凝重的苍凉感,使他心里产生了一阵阵地痉挛。他可怜那汉子。他想起了终年挣扎在黄土地上的父亲。
  
   那汉子还在抽泣。
   吴欢不知那汉子该怎么办,也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吴欢很想仗义一下,很想给那汉子点钱,可囊中空空,分文不揣,他觉得很无奈。
   青青在吧台那边不知和谁说话,吴欢便转过头去看她。
   吴欢想过去跟青青借点钱来帮助那汉子。他想只要自己开口,青青肯定会帮这个忙的,但日后怎么办呢?自己有能力偿还这笔债务吗?
   泪水不由得在眼眶里涌动。吴欢不敢再看那汉子一眼,他觉得就好像是自己欠了那汉子的钱似的。
   猛地,吴欢感到自己很虚伪。就连那泪水,他也觉得是虚伪的。
  
   “来,喝吧。”
   一会,吴欢倒起两大杯酒,好像胆怯地对那汉子说:“来,多喝两杯。多喝两杯心……心里或许就会好……好受些。”
   ……
  
  
   十六
  
   吴欢喝醉了,直醉得来了个现场直播。
   那些酒菜,那些在他感到极其痛快的感觉中送入胃里的酒菜,这时就那么的又从他那口里如浊流恶浪般的喷涌而出,污秽的比那粪便还要使人恶心,还要使人晕头闭气地在人家青青饭馆的餐桌上和地板上,喷洒得到处都是。原本就不怎么大的餐厅,这时就灾难似的充满了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夜已经很深了,饭馆内再没有一个饮酒吃饭的人了。那昏头昏脑地一顿吃了一头驴子的农民灰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走了。不知上哪儿去了。
   在饭馆唯一的一间雅间内,青青一边吃力地扶着吴欢,一边用一块毛巾很仔细地给吴欢揩揩这里,揩揩哪里,耐心地清理着糊在吴欢身上的那些呕吐物。这活儿实在太难干了,青青没收拾干净吴欢,倒给自己的手上和衣服上弄上了许多的污物,但她好象没发现似的,根本没去理睬,而只是全神贯注地关心着吴欢。
   那雅间的推拉门敞开着,两个女服务员见老板娘那样辛苦,就急忙跑过来说:“芳姐呀,你怎能干这事?快让我们来吧!”
   “瞎吼叫什么!”青青的脸上不知怎地就泛出了一抹红晕,她杏眼圆瞪地对两个服务员说:“什么‘你怎能干这事’?快去收拾餐厅。这儿不用你们管!”
   两个服务员讨了个没趣,一时呆呆地立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少顷,二人调转身来,吐着舌头,扮个鬼脸,相互看看,然后急忙就去收拾餐厅。
  
   青青给吴欢收拾完身上那些呕吐物之后,就悄声问道:“不吐了?想吐先生就再吐吐。”
   “嗯……”
   吴欢耷拉着脑袋,一架身子紧靠在方方的身上,就那么地“嗯”了一声。
   隔了会,青青又悄声问道:“先生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
   “没……没……事……”
   “才和先生喝酒那老汉是先生什么人?”
   “干……大……是……是我干大嘛!”吴欢低垂着脑袋,像是说着梦话。
   “唉,先生也真是,怎么就能喝成这样呢?来,先生喝点水,漱漱口。”
   青青这么说着,就想伸手去拿身边餐桌上的一个水杯。
   “不……应。我……我没……事。我……”
   吴欢耷拉着脑袋,不知怎地,却就把青青那只就要伸出去拿水杯的手,紧紧地抓在了他的手里。
   在吴欢刚抓住青青的那只绵手时,青青的身子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但紧接着,青青就再没有什么反应。既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安的举动,也没有想把自己那只手抽回的动静,而就那么任由吴欢紧紧地握着,握着……
  
   过了好一阵后,青青就有些怜惜地说:“唉,还没事,你看,你都醉成什么了!”
   “我……我醉……我没醉……”
   “还没醉?醉了嘛!”
   突然,吴欢抬起头来,睁着一双泪眼,痴痴地望着青青。
   他看到了青青的温柔,觉得青青好像就是和自己多次在梦中相拥相吻的那个女人。
   “我,我……我还真想……想醉呢。”忽然,吴欢抽泣着说,“醉了,我……我就能在你这儿好好地睡……睡上一觉了!”
   结结绊绊地说完这话后,吴欢猛地泪流满面地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就摔开了青青那只绵手,踉踉跄跄地扑出了雅间,扑出了餐厅,扑向了大街。
   青青紧追着跑出了饭馆,不无焦急地亮着嗓子连声向他喊道:“先生,小心!小心跌倒!你……你不如就到我这儿睡吧……”
   但,吴欢连头也没回一下……
  
   吴欢撞进了一个昏黄而黑暗的世界。
   吴欢仿佛看到那昏黄的灯光下晃动着无数的鬼影。他好像听到一阵阵叽叽喳喳的笑谈声中,不时爆出台球蛋子猛烈撞击的声声脆响。
   许多人正在完(玩)蛋。吴欢懵懵地想。
   吴欢觉得自己的脑袋生疼,就象是要炸裂的一般。
   “哇——哇——”
   又是一阵呕吐之后,吴欢挣扎着靠在了一根电线杆上。
  
   吴欢漫无目的地在那昏黄而黑暗的大街上走着,走着。他不知自己要到哪里去,该到哪里去!
  
   远处闪闪烁烁的,晃动着星星点点惨淡的亮光,不知那是灯光还是星光。吴欢有些眼花缭乱地想。
  
   吴欢抬头望着天空。天空繁星密布,高远而神秘。
   忽然,吴欢就感觉那天空好像变成了自己家里的饭桌,那漫天的星星也一下子都成了那玲珑剔透的麻将。
   ——噢,北斗,北斗怎么就变成了一张奇大无比的七饼子呢?
   ——妈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都是赌?
   妻子和同事们那疲惫不堪的嘴脸,鬼影似的又出现在了吴欢的眼前。
   于是,吴欢就觉得自己也在赌,就感到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和自己暗暗较量,而自己却还是固执而倔犟地押上了最大的赌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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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人心不古,物欲横流。内心的操守摇摇欲坠,老一辈的勤劳质朴渐渐消亡,在霓虹下迷醉的人该何去何从?【落梅香】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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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落梅香        2009-02-09 15:17:51
  无奈啊
   从吴欢这个人物的心理去看这个世界
   字字是泪
   心中那挺笔挺的道德标尺
   在一次次的接受拷问
   或许走向悲剧只是他一种极端的爆发
   却是放过来拷问我们的社会
2 楼        文友:美丽愿望树        2009-02-09 15:28:26
  在这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充满了形形色色的赌,就像文中的那个吃掉一头驴的老汉,人们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用很少的钱赌来一笔巨资,却陷入了赌博的深渊,越赌越输,越输越赌,最后赌得倾家荡产,身败名裂,这种现象很值得人深思。
身体的残缺阻挡不了心灵的飞翔
3 楼        文友:无尘        2009-02-09 16:40:13
  赌是无底的洞啊,那里面有杀人的刀。
   老农的买彩票很有讽刺意义。一顿吃了一头驴子,各类的彩票也是赌啊,想起了化公款千万去买彩票的官员-
   结尾很好:忽然,吴欢就感觉那天空好像变成了自己家里的饭桌,那漫天的星星也一下子都成了那玲珑剔透的麻将。
   ——噢,北斗,北斗怎么就变成了一张奇大无比的七饼子呢?
   ——妈的,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都是赌?
   主人公自己也在堵吗?用自己的生命在与那股巨大的堕落力量去较量。
   他能够赢吗?生命的原色,想让我们明白些什么?有很多让人警醒的东西。
   一个男人的遭遇,一个家庭的沉沦,一个不肯随波逐浪的灵魂在挣扎。
   十亿人民九亿赌,这样的现象合理吗?我们不希望这是现实,可悲的是,这确是真实存在,司空见惯的社会现象。
菩提本无树,何处惹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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