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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思路·小说】闷葫芦


作者:辛予 举人,4738.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25发表时间:2013-01-18 06:26:17

你见过真正的“闷葫芦”么?
   所谓“闷葫芦”,是比喻生性沉默、不爱说话的人。可是,即便再怎么不爱说话,你见过整整三十年几乎就没怎么开过口的“闷葫芦”么?
   镇子上的人认定临河街的老穆是个够秤的“闷葫芦”。其实老穆绝不是哑巴,明明有人曾听见过他说话的,只是这样的机会少之又少而已。先别说其他的人,就连他的左邻右舍,也很少听到他说话。以至于有人这样评价说:“拉车佬何止是‘闷葫芦’,老穆他简直就是‘老木’!”
   对了,老穆是个“拉车佬”,用官话说,叫“车夫”。他拉的不是载人的黄包车,而是装货的双轮板车。他拉车很有年头了,从大家认识他的那时起,就看见他在拉车,像一头牛那样整年累月默默地拉车。
   每天,天刚蒙蒙亮,临河街那条沧桑的石板路上就响起了碌碌的车轮声。从梦中醒来的居民就知道,那是老穆又出车了——他天天都起得这么早啊!
   老穆把空车拉到陆运社门前,放下车辕,打开大门走了进去。原来镇子上有两个运输社:水运社与陆运社。陆运社就在码头上的街口。这是一座老式建筑、雕梁画栋的关帝庙,里头供奉着关羽的彩塑神像,自然还有更深的含义——关帝是传统的武神爷,也是财神爷,他曾在蒲州拉过板车,所以运输业供奉他为祖师。
   下自广州、梧州,上从南宁、贵港,经水路运到本地的货物,再由陆路运往近村远乡。陆运社做的就是这生意。老穆干的就是这营生。尽管镇子上也有汽车运输,但那时货车很少,且运价不便宜,所以板车运货还吃香。
   老穆将一包包、一捆捆的货物搬出来,按重量、大小、形状的各自不同,有秩序地整齐地摞到板车上,有时摞得比人还高;装货很讲究重心,重心太靠前则车辕坠手,重心太靠后则容易后仰翻车。整车货物摞好了,再用绳索、胶带将它们揽得紧紧的,不让车子走动时它们会掉下来。揽完以后,再检查一两遍。干这一切的过程,他的动作很利索熟练,从头至尾在默默地进行。
   他摘下身上斜挎着的水壶——壶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凉开水——将它系牢在车辕尾处。然后,他弯下身体,将辕间的纤绳斜套在自己的肩胸处,双手抓起车辕,弓步一蹬,就开始拉车了。
   老穆拉车的姿势实在帅呆了!上身斜倾向前,胸臂肌肉鼓凸,腰板绷直挺起,双腿交换弓步——那力与美的完美结合,让你联想到那尊令人心灵震撼的雕塑《掷铁饼者》。不同的是,他没有掷铁饼者的自由,肩胸之间有一条绷得直直的纤绳勒着,似乎不给他前进;但他顽强地一步一步前行,身后则是一座移动的小山!
   他出车,把货物运往四乡八村,回头再从乡村把需要外运的东西运回来。近路的就在镇子周边,远途的则要到几十里外的山区。每天如此,从不间断。
   镇子内外的人们早已见惯了老穆的这种形象。无论是近途还是远路,也不管是烈日暴晒还是大雨倾盆,他在路上拉车,那姿势似乎从来就没有改变过!人们常常看见他光着上身,魁梧的身躯早已被阳光晒成了黑里透红的古铜色,那条纤绳吃进他的肩肉,勒出一条深深的小沟。他脸上的浓眉挂着豆大的汗珠,扑达扑达往下掉;高鼻梁两旁的汗水,不断地滴下腮帮。浑身汗淋淋的,像小河在流淌,可是汗水在他的肌肤上却存留不住,就像雨淋蕉叶似的。
   平日里,街坊邻居但凡有什么要求,老穆!给我运点东西!他只要板车是空着的,一声不吭,拉上板车就跟着你走。
   常常是天黑以后,老穆才拉着空板车回到临河街的家中。他的家狭小简陋,里头阴暗低矮,住着妻子儿女,连转身也难。板车只能竖立起来,靠在门外的墙——幸亏小镇民风古朴,也没人会打那板车的主意。
   然而,叫你万万也想不到的,老穆他一个拉车的,却是“金屋藏娇”哩!他的妻子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不太会说本地白话,却很能说小镇人根本就听不懂的三种语言:一是上海话,二是俄语,三是英语。因此她在本镇中学里教英语课。这在大家的眼中看来,她简直就是“天仙”啊!老穆他这个“闷葫芦”,偏偏就娶了个“百灵鸟”,还是个大城市女人!他是怎么……?
   在咱们中国的社会里,这种“谜底”是藏不住的,也是必然要被揭穿的。原来,老穆年轻时曾在上海混过,不知怎么的还当过上海某区的警察分局长!警察分局长要娶个上海姑娘,这有什么打难的?据说后来他调回梧州警察局,警察局一换上红旗以后,他就携带着上海妻子回到了这个小镇,然后就做了个“拉车佬”。
   老穆他当过伪职!反动军警!这还得了!所以他就成为了“老运动员”,被管制着。尤其是他原先在梧州警察局任职时的那个局长——姓卢,也是本镇人,据说念过黄埔军校,当过国民党军队的军长,解放后死在了监狱——牵扯到老穆,他定期就还得写检查材料。这才让人又吃一惊:老穆他竟还写得一手好字!
   也许就是由于这些原因,老穆他就变成“闷葫芦”了吧——说多必然错得多,何必再开口说话呢?但是,“不说话”难免也是一种罪啊,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岁月流逝,老穆依然天天拉他的板车。“伪职”也要劳动改造。“反动军警”也要糊口养家啊!
   这么就过了漫长的三十年。上海妻子都已经过世了。忽然有一天,报纸、广播、电视里都说,“五类分子”“摘帽”了。老穆他坐在小收音机旁呆了半天,仍然什么话也没说,很有些不相信的神情。
   又有一天,那个冤死在监狱里的卢军长获得了平反,还被追认为“英雄”——原来那年就是他率领警察局的弟兄们起义,配合四野的部队攻下梧州城的,为此还获得嘉奖令呢!听到这个消息,老穆还是没说话,只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随即跑到关帝庙去,在关公的塑像前拜祭,给他老上司卢军长的在天之灵上了三炷香。
   又有一天,他的大孙子应征入伍了,当的还是特种兵。看着他大孙子穿着军装威武飒爽的模样,街坊们这才发现:其实老穆那高大魁梧的身材,要是穿上军装或警服,那会是多么威风凛凛啊!难怪他做得警察分局长!
   当镇委会许多人敲锣打鼓地前来祝贺,老穆眼看着那块“光荣之家”的牌匾挂上他家的门头时,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如今,老迈的老穆自然不再拉车了。平日他最喜欢干的事是“凑堆儿”,与一群街坊摆“龙门阵”。这时,他的话是最多的,谈天说地讲历史,往往滔滔不绝,似乎在向世人炫耀:
   “谁说我是‘闷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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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闷葫芦老穆,因为当过年轻时曾在上海混过,不知怎么的还当过上海某区的警察分局长。所以他在各运动中就成为了“老运动员”,被管制着。这也让他成了整整三十年几乎就没怎么开过口的“闷葫芦”,他整整当了三十年的车夫。忽然有一天,报纸、广播、电视里都说,“五类分子”“摘帽”了。老穆他坐在小收音机旁呆了半天,仍然什么话也没说,很有些不相信的神情。当镇委会许多人敲锣打鼓地前来祝贺,老穆眼看着那块“光荣之家”的牌匾挂上他家的门头时,再也忍不住泪流面……小说以“闷葫芦”这一条一贯的线索,融合于社会大背景中,起着推动情节发展,塑造了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形象。小说始终把人物放在一定环境里,用人物的语言和行动来表现性格。这是一篇故事性强的小说。推荐阅读。【编辑:蓝心儿】【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1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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