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你明媚的容颜定格成我此生难忘的画面。 ——题记
　　
　　 1.婚期。赴一场天荒地老之约。
　　 二月底，收到请柬。大学毕业之后，这不是第一份请柬，却是让我最意外的一份。请柬上新郎的名字从不曾见过，但是新娘后边却跟着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毛薇薇。很多年前，我曾经每天念叨着这个名字，很多年后，我亦曾时常对着这个名字倾注思念。
　　 请柬上注明的婚期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大约还有一个月。
　　 大红色的请柬，大大的烫金喜字，夹着新郎新娘幸福相依的卡片婚纱照……再俗气不过的玩意儿，和其他人派发的请柬没有区别。只我知道，这一份请柬，于我，其实是不同的。
　　 晃神许久，终于拿起手机，将珊的电话拨通。
　　 “请柬收到没。毛，要结婚了。下个月底。”
　　 “收到了收到了！新郎究竟是什么人？好像是我们都不认识的诶！你去不去？我赶不回来了，如果你去的话，帮我封个大红包。”
　　 “我……应该会去吧。”
　　
　　 珊终于还是没能赶回来。和珊同样没能回来的还有当初那些一起疯过闹过的孩子们。长大以后的大家，终于如蒲公英种子一般随风散落天涯。到最后坚守着那份情谊的人们也只在农历新年回到家乡的时候才能有机会相聚。只是普通的一场婚礼，纵使新娘曾经和我们那么熟悉，也不足矣让大家抛下手头的工作千里迢迢。而我，却在旁人以为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推掉了一个比较盛大的摄影展的开展推介。或许是因为知道，此生我还有很多次参加摄影展的机会，但毛的婚礼只有一次。从毛其他的朋友口中，我亦知道，在婚礼进行的时候，她腹中的小生命差不多该有三个月大了。我是多么的想看看毛现在的模样。
　　
　　 毛婚礼的那一日，我和同样留在家乡的老魏一同前往。老魏驱车前来载我，我站在工具箱前，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拎起相机包。
　　 婚礼很是热闹。嬉闹的人群中，我亲爱的姑娘站在新郎身畔，脸上露出的笑容虽然不见得有多真心，但却始终洋溢着幸福。新郎不知何许人也。或许不比毛年少时候喜欢的男孩们优秀。但是却看得出对她关爱有加。据说家世不错，不然也不会有如此盛大的仪式，毛嫁个有钱人的夙愿终于实现。
　　 观礼的亲朋络绎走向这一对幸福的新人，送上自己的祝福。老魏和我迈向毛，明显地表现出和新郎的不熟悉。老魏自创业之后事业颇丰，人情世故这个在他年少时候就已经熟悉的游戏如今已然更为熟练，面对曾经熟悉的新娘和陌生的新郎依然可以礼数周到。我静静地站在一旁，起初看着他们之间成人式的互动，最后眼中只剩下毛的身影。着白色婚纱，短发，笑的时候眼睛眯成一条缝，手上捧着洁白的花束，小腹微微隆起。
　　 “虫，快点，拿你的相机帮我们拍张合照。听说你现在身价不低，早知道这样，当年你给我拍的照片我就好好收藏了，现在说不定也能卖个好价钱！”
　　 我拿起相机，按下快门。拍下如今的毛，用镜头将她的婚礼定格。
　　 盛宴。祝福。拥抱。亲吻。泪水。诺言。举杯。
　　 新郎跟着恶俗的司仪说——无论环境是好是坏，是富贵是贫贱，是健康是疾病，我都会爱你，尊敬你并且珍惜你，直到死亡将我们分开。我向上帝宣誓，并向他保证我对你的神圣誓言。
　　 我的泪水突然蔓延。
　　
　　 2.过往。纵然不曾途径你的盛放。
　　 离开家乡那一年，我是落拓的。虽说是升学外出，但一所说不上光彩的大学，终究还是让家人倍感失望，随之而来的是他们对我坚持选择学习摄影更加强烈的反对。临别的时候，我只跟母亲说，这是一个成年人对自己人生的选择。她不懂。只是一如既往，用她的爱包容我。
　　 离开之后，仿若重生。一方面因为忙碌，一方面因为躲避，和过去断开联系。整个大学时期，我游走在不同的地方，看展览或者拍摄一些影像，闲暇的时候就拼命看那些曾经渴望但是被禁止的书籍，结识很多和自己有着共同喜好和生活目标的朋友，看似风光无限。
　　 只偶尔通过网络社区得知旧时朋友们的近况。比如毛似乎永不停歇的恋爱，比如珊依旧没心没肺的小生活，比如星在大二结束的时候已经去了遥远的国度，比如老魏被家人送到一所破学校学习英语为以后创业做准备，比如高中时候爱得死去活来的帆和力终于分手。看到那些消息的时候，心中某些隐埋的情绪不自觉涌起。会失眠，会情绪突然崩塌，但却不曾停下脚步回头看。
　　 关于毛的故事，我所知道的是，在我开始第一次恋爱的时候，她和大学里的一个高年级师兄刚刚分手。在他们濒临分手吵闹得不可开交的某个深夜，毛给我打过一通电话。电话那端，她先是泣不成声，转而是不停的抱怨与咒骂，最后却像从前一样笑得清脆。我的诗人男友，坐在床头无奈地看着我随着电话那头的人情绪波动，最终自己独自睡去。不久之后，我们分手，诗人说，那一个晚上，看到我讲电话时候专注的神情便知道其实他根本给不了我我想要的安慰，于是知难而退。只不过是个借口，却也带着某种客观的审视。
　　 再后来，我接到一些类似的来自毛的电话。慢慢的，这类电话也少了。
　　 毛在迎新晚会上担任主持。
　　 毛认识了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并且再次恋爱。
　　 毛在一个省级的主持人比赛当中摘得桂冠。
　　 毛去香港旅游，踏上了我们年少时候梦中的星光大道。
　　 毛在毕业前夕被家乡的电视台聘用。
　　 毛依然是那个光彩照人的毛。淡薄人生，却努力活着。相比之下，我的生活单调无趣。只有一个游戏，一直坚持。每次遇到追求我的男人，我总是会拿出当年给毛拍的照片，问谁比较好看。如果对方回答是我，当即远离。因为我始终认为一个撒谎的男人，不会是真心待我的男人。
　　
　　 3.疏离。总有一段路需要独自前行。
　　 “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你以为你颓废你玩世不恭就能让大家都来同情你？”
　　 毛说出这些话之后，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样陌生。那样遥远。她看着我，我盯着她。沉默良久之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从老魏他们那死皮赖脸要来的烟，佯装出一副熟练的模样给自己点燃。她突然像是泄气了一般，转身离开。
　　 我熄灭刚燃起的烟。坐在体育馆隐蔽的楼梯间。身体蜷缩成一团，不禁颤抖。默默说：“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那天之后，毛依然是那个快乐的姑娘。只是我不再在她身边出现。我看着她和那些我觉得浅薄的人们凑在一起讨论考试时装护肤品，将耳麦塞进耳朵里，任嘈杂的摇滚肆掠。
　　 大约很多人都会有那样一段连自己走不愿意回首的时光。或者是年轻叛逆，或者是受到创伤之后伪装坚强，或者是成年后不得志难以面对压力。对于我而言，则是那段将自己禁锢的岁月。
　　 一个人的生活是怎样一种状态？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看书，一个人做永远做不完的习题，一个人在假期游走在大街小巷，一个人默默努力，甚至连关怀和爱也都是一个人的事儿。心底深处，最真切的话语，情愿和陌生人倾诉，也不愿意让周遭的人发觉。
　　 我和毛之间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导致那场直到很久很久以后都无法逆转的“战争”？高三已经开始，在高考的巨大压力之下，毛和当时正在追求她的男孩说一切等高考之后再谈。我们身边，对高考的忽视和我最相近的毛同学也突然开窍。我却依然坚守着自己内心所坚持的一些东西。看书、写字、逮着假期就拿着相机出去乱拍。
　　 很久之后当珊告诉我，那个时候她们都觉得我的生活状态十分可怕完全不似一个高中生的时候，我才恍然。其实并不是我真有多么可怕，只是那个年纪我的思想太过超前，超前到她们无法接受。很多年过去，当大家都长大了，再回过头看，只不过尔尔。毛是关心我的。她们都是关心我的。就如同亲手足一般。在她们无法理解我的骄傲的年纪，她们只是对我寄以了最简单最现实的期望。只是，只有毛这个傻孩子，把对我的关心表露的那么彻底。以至于在面对我的反抗的时候，对我彻底失望。珊在那个时候已经因为文理分科而和我们分开，她对那个时候的我，并不了解。这一点或许值得庆幸，因为那落魄的模样她不曾见过，所以在日后，不管什么时候，我在她心中都仍旧是那个独立而美好的我。
　　 说到底，还是我们在那个年纪都太过稚嫩。我的叛逆，毛的改变，珊的忽视。是我们所作出的对人生路途不同的选择。在那样美好的年纪，其实不管什么样的选择都正确。只是我们都只觉得自己是对的。
　　 毛不再和我腻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各自坚守自己的选择。她一如阳光般的性格被更多人接纳，只再照不到我这个阴霾的角落。我拒绝了来自其他人的善意，不再向任何人打开心扉。我知道我不是不能再有另一个伙伴代替毛，就如同我知道，那位另一个伙伴不是不能像毛一样最终抛弃我。
　　
　　 4.初识。再不会遇见那样美好的自己。
　　 高中生涯的第一节晚自习，我匆匆从家里赶往教室的时候，空座位已经不多。巡视了一下整个教室，我最终选定第一列最后一排倒数第二个座位。因为那个座位是单独的，没有同桌。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身后的最后一个座位也被填上。一只陌生的手，轻拍我的肩膀，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有橡皮借吗？
　　 我回过头，看到的是十六岁一头短发的毛薇薇同学。她明亮的眼睛和美丽的笑容如同射入那个阴暗教室的一缕阳光。那天我并没有带橡皮，但是却傻乎乎地拍动了前一个座位上的同学的肩膀。幸好那一天坐在我前面的人是珊。幸好她恰好有橡皮。我从珊手里接过橡皮，递给毛。然后相互做了下自我介绍。毛和珊从那一天开始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最初的时光是懵懂而美好的时光。没有那么多的野心，没有那么多的目的，就连梦想也仍是在蒙昧的状态。珊善良糊涂，喜欢柯南和王力宏，俗不可耐。毛活泼懂事，喜欢保养打扮，知道在哪里能买到漂亮便宜的衣服，知道哪家美发店哪个理发师长得帅气手艺还不错，实在难得。我坚强幼稚，看王小波昆德拉，听摇滚，一半活在现实中一半活在幻想中。三个性格迥异的人小姑娘居然就那样很自然的混在了一起。珊总是在刚上晚自习的时候把手臂递到我面前，问我她的沐浴露是不是在皮肤上留下了香味。在有男生向毛献殷勤，每天给她送早餐的时候，前一天晚上她总是会问我们想吃什么，然后第二天早上等着愿望达成。我告诉她们我知道而他们不知道的东西，给他们看我收藏的书，尽管他们从来都只会选一些我看过之后就不会再看第二次的泡沫小说。考试的时候，我们的成绩从来都不算很好。那时候的班主任总喜欢在考试之后找同学谈话，总喜欢在谈话的时候从最后一名叫到第一名。我们三个总是会在差不多的时候被传唤到办公室，然后在一番痛改前非的承诺之后回到教室偷偷递纸条从谈话内容聊到第二天该让毛的倾慕者送什么早餐过来。
　　 突然有一天，我拿起了相机，将我的镜头对准了他们。珊和毛成了我的御用模特。我喜欢拍下她们在生活中的小模样。但是珊那个没出息的家伙，通常一见到镜头对着她就会开始躲避，毛则完全不同，她会在我将镜头对准她的时候摆好最适合的造型配上最恰当的表情。那个时候，我觉得，我镜头下的毛是会发光的。慢慢的，我的御用模特就只剩下毛一个。假期里，毛总是会精心打扮却不施脂粉被我拉到我事先选定的场地任我拍摄。我给毛拍很多的照片，在公园里在路边上在废墟中。
　　 阳光下，站在高处的毛张开双臂，像一只即将起飞的雏鸟，微昂的头向着远空在光线照耀下无与伦比的明媚……那画面，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即便是后来的岁月中，毛已经不在我身边，我也经常会想起。我很多次要求我的模特摆出那个造型进行拍摄，拍出来的照片却从未让我满意。或许，年少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但我们可以庆幸，我们曾经拥有彼此最美好的时光。
　　
　　 5.此刻。幸福在不远处等待。
　　 我在深夜，想起过往。想起那些我们曾经一起走过的日子。
　　 纵使它们美好单纯，也再回不来。
　　 纵使我们年少稚嫩。也再回不去。
　　 毛的婚宴结束后，我没有直接回我的工作室，而是独自驱车几十公里去寻找我爱的男人。见到他的时候，我扑过去，抱住他。他显然被我的失常惊吓到。
　　 “一贯理智冷血的你居然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说要跟我在一起，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对我说。
　　 “我爱你，这是我既清楚又惶恐的事实。我总觉得，我不够好，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幸福那么远，遥不可及。但是这一次，我想努力争取一下。看我是不是能够真正触摸到幸福。”
　　
　　 故事的结局，很俗套。我爱的人原来也爱着我。于是顺理成章，我们一起开始了一段新的旅途。从此，不再孤单。
　　 毛的孩子在这一年的十月出生，竟然是对双胞胎。热爱生活的人，生命自然不会亏待。
　　 珊在毛的孩子出世之后的春节终于回来。和她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长相有些许王力宏影子的帅气男人。
　　 珊、毛和我聚在一起。好像从来不曾分开一样，依然有说不完的话。我拿出当年他们写给我的留言簿，封面上写着——珊毛虫。一定要幸福！
　　 我们耻笑着彼此青春岁月中的不堪，慰藉着彼此成长过程中的伤痛，讨论着各自生活的点滴。当我们都长大之后，慢慢发现，其实曾经执着苛求的一些东西并不那么重要。生命中，只要抓住我们最原始的信念，努力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行，就会离我们想要的幸福越来越近。
　　 我拿起手边的相机，将镜头摆好，恶狠狠告诫珊不许躲，等毛摆好造型，然后迅速窜到她们身后。
　　 “咔擦！”
　　 珊兴许是被我的威慑力震到，一脸委屈；毛笑得仍然如同阳光，明媚依旧；我站在她们身后，浅浅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