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一人长得很矮，村里人说王德一长不高是被他的坏心眼太多坠住了。村里人常说十分心眼用九分，留下一分给子孙，这句话就是冲王德一说的。
　　 王德一长得很矮，但他爹却长得人高马大，优秀的遗传基因在王德一身上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王德一他爹对小腿小胳脖的儿子，横看竖看扎眼儿。竟怀疑是不是自己种下的。王德一他娘人长得虽不算很高，身段儿看上去也很养眼。知道王德一他娘这块地是自己亲自耕种的，虽不算肥沃，也不至于长出这样一棵矮苗儿。是不是有人偷种了自己的地？王德一他爹心里郁闷，黑了脸问老婆，老婆听了，也愣愣地看儿子，却怎么也看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心想儿子还小，还不到长高的时候。就黑了脸不理睬。王德一他爹就觉的老婆心里有鬼，有鬼就闹，闹得两人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王德一十八岁的时候，身子只有一米五，二年后，身高还是被这个一米五的数字拴住了。好在长着长着脸儿有了他爹的基因，看上去有几分养眼。因了这张脸，王德一找老婆的事儿却没有因个矮碍事，很快就娶了邻村的姑娘做老婆。
　　 这天，日头已爬上了东山坡，桔红的阳光普照下来，冬日里就有了丝丝暖意。王德一骑着队里的黑毛馿到邻村去接回娘家的女人。黑毛馿是队里的，谁也不敢用来做私事的。王德一说是要去给馿修蹄子，队长听了他的谎话，就同意了，却不知中了王德一的鬼心眼。
　　 两人骑在黑毛馿背上，在黑毛馿深一蹄浅一蹄地起伏中，身穿大红棉袄的女人，就像一团跳动的火苗，一闪一闪的。
　　 李公社是给二队里赶馿驮粪的。赶的是一头灰母馿。这天灰母馿有点特别，屁股上的那根馿尾巴，别有用意地撅起来，把那地方显眼的暴露在李公社的视线里。李公社看过去，见那地方已是一片腥红，还有一些粘稠的透明状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来。一会儿肿胀得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鼓一鼓的。这时灰母馿突然停住，回头用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公社。李公社也拿眼看过去，发现那灰母馿的眼里含着一种迷离的柔情。李公社不知道这时灰母馿正处在发情期，那地方正风起云涌。只是木纳地站在那里，抓着缰绳。这时灰母馿突然调动了屁股，靠在了李公社身上，噌来噌去。李公社就觉得一股热热的暖流在身体里汹涌。
　　 王德一和女人骑着黑毛馿，转过一个拐弯，见前面路上有一头灰母馿站在那里。胯下的黑毛馿兴奋地呜啊一声扬蹄向前奔跑，差点儿把两人掀翻下来。灰母馿听到叫声也兴奋的呜啊一声，迎面奔来。李公社惊骇地拽紧缰绳。一会儿黑毛馿就来到了眼前，扬起前蹄朝灰母馿扑来，王德一一下子掀翻下来摔在了地上。惊骇大叫的王德一女人也从馿背上掀翻下来，像一块漂亮的红布往下飘。李公社松了缰绳，朝那块红布跑过去，伸出长臂把那团红布紧紧地抱住。王德一女人紧闭着双眼，知道自己肯定粉身碎骨了。摇摇晃晃中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裹住了似的。她不想睁眼，任凭那东西把自己裹紧再裹紧些。
　　 李公社身高马大，只轻轻地将王德一女人双手一接，这团红布样的东西就落进了自己的怀里。女人身上特有的气息在他的怀里弥漫开来。他的身里有一种热血沸腾地涌动。他从没有这么亲近过女人。确切地说是用这样一种方式去救一个女人。他不敢看女人的脸，把头扭向一边。他看见灰母馿被黑毛馿追赶着，一前一后，兴奋地呜啊着……
　　 李公社收回目光，回过头来。忽觉得眼睛被一种东西刺了一下。他定睛看去，躺在地上的王德一正用一双眼睛凶巴巴地盯着自己。李公社啊地一声，红布样的女人就啪地落在了地上。
　　 王德一从地上一瘸一拐地爬起来，把女人抱起来。在王德一急促地拥抱里，李公社背转身，双手还在木纳地做着一个揉抱的姿式。直到黑毛馿和灰母馿一前一后沿着道儿返回到李公社眼前，李公社才收拢了那个姿式，看着灰母馿幸福的模样，把掀翻在地的驮粪筐重新放好。
　　 王德一和女人重新骑上了黑毛馿。黑毛馿从灰母馿身边走过时还特意停了片刻，呜啊了几声，好像恋恋不舍似的。王德一女人借黑毛馿停蹄的片刻，眼睛就向李公社的身上瞟。嘴刚要张口说句感激的话，就被王德一的手堵了回去。
　　 王德一亲眼看见自己的女人被铁塔样的李公社抱在了怀里，就像抱着个婴孩似的。心存的感激就一下子荡然无存了，而是变成了一束凶巴巴的目光，凶巴巴的目光就撕咬着那个在别人看上去很美的姿式，而在王德一看来却是酸兮兮的丑陋。所有的感激的语言都吞咽回去，变成目光里眩目的仇视。
　　 王德一女人被拥在了怀里骑在了馿背上。在黑毛馿深一蹄浅一蹄地起起伏伏中，像一团鲜红的火苗，妖娆着李公社的眼睛，直到那团火苗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李公社才收回了目光。收回的目光正落在安安静静的灰母馿身上，那高举的灰尾巴不再撅起，而是垂下来，遮住了那灿若花朵风起云涌的地方，一甩一甩的有意无意地摇摆着，浑身上下流露出幸福地满足。
　　 李公社就这样救了王德一的女人，抱了王德一的女人。而李公社的好心眼却成了王德一无法释怀的纠结。
　　 那天，王德一和女人回到家里，因了路中的惊吓，两人的心里好像不舒坦。按理小别胜新婚，可今天却怎么不来电。王德一机械地把女人揉在怀里，眼睛里立刻有李公社抱着自己的女人的影子跑出来。王德一立刻把女人从怀里推出去，等那个影子散去又把女人揽进怀里。终究熬不住内心地躁动，闭上眼睛把女人压在了身下，云雨过后竟觉得索然无味，如同嚼蜡一般。
　　 牛林是来村里驻点的公社干部，在村里见了村里的槐花，心儿立刻被槐花吸引了，却无法接近她，只能用深情的目光远远的去勾她。读懂牛林目光的是王德一，王德一就把槐花骗到了牛林的办公室，说是有个招工人的名额，槐花听了乐恣恣地来到了牛林办公室。当槐花和牛林交谈时，发现王德一已溜出门，站起来想走，却被牛林拉住了。槐花已从牛林语无论次的话语里，发现昨天风纪扣扣得很严的领口已不再严肃。槐花嗅到了一种狼的气味从牛林的身上散发出来，正一丝一丝妖娆着槐花，槐花本能地向门口退去，那门却被牢牢地所锁死。牛林就狼一样扑向槐花……
　　 槐花从此去了城里成了工人阶级，吃上了白馒头。而王德一从此被牛林赏识重用，当上了村书记。
　　 在王德一上任的头一天，却出了件怪事。铁塔似的李公社摔了个跟头，砸死了队里的两只羊羔。这芝麻大的屁事被王德一导演成了一个阶级敌人破坏的典型。铁塔似的李公社站在了批斗会的台子上。抱了自己女人的李公社就在自己的对面。王德一从主席台上走了下来，站在了铁塔似的李公社跟前，显的更加矮小。他用力弹跳了一下，扬起耳光朝李公社煽去，却没有够着李公社的脸，险些把自己闪倒。会场里的人一阵哄笑。但很快就停下来。王德一恼羞成怒，返回主席台，把自己的座椅拿过来，跳到椅子上，朝着李公社的脑袋就是啪啪两个耳光，台下一阵稀嘘声。王德一站在椅子上，回头向台下得意地看去，两眼在人群里寻找着什么。他明明看见自己的女人在人群里的咋没了。他又向人群后的小路上看去，见自己的女人正埋着头向回走去。
　　 散会后，王德一就先向家里走去，憋了很久的闷气今天终于喧泄出来。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可自己的女人却扫了自己的兴，在最精彩的时候回到了家里。
　　 一进门，王德一就问女人：“不给我捧场咋就回来了呢？”
　　 “捧啥场，多大的事，弄成这样，坏心眼！”
　　 “压死羊事不大，可他抱了你事就大了，他才坏心眼！
　　 “他不抱我能救我吗？抱我的事大还是救我的事大？”
　　 “当然是抱你的事大！”
　　 “你咋就不想想他救我呢？竟想些坏事呢？”
　　 女人不再理王德一，拿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脸。
　　 王德一去公社开会回来，脸耷拉下来比长江还长。
　　 李公社还是喂灰母馿，灰母馿不吃草，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公社。李公社就慌了，围着灰母馿转。他看见灰母馿又把尾巴撅起来。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灰母馿又要发情了，急忙去一队把那头黑毛馿牵过来，满足灰母馿的要求。
　　 这时正遇上耷拉着脸的王德一过来，看着李公社牵着那头黑毛馿，大声喝斥，李公社就停下来。料槽前的灰毛馿见到了黑毛馿兴奋的扯着嗓子呜啊。
　　 “灰母馿发情呢！”
　　 “发个屁情，地都要分了，还配啥？”说完从李公社手中夺过缰绳，牵着黑毛馿往回走。
　　 灰母馿见黑毛馿在王德一一拽一拽地很不情愿地离去，一声深情地呜啊在队场里回荡了很久才散去。
　　 惹长王德一脸的是要分地，要解散生产队。几天过后，整块大地，就被木桩子和线一格一格地分开。地分了，队散了，书记还是王德一。只是人不再像以前那么好管了。
　　 曾被自己煽过两个耳光的李公社，竟在一年后，成了矾土矿的矿长。矾土矿离村子不远，古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要富就得靠这矿山。李公社决定给村子按上自来水，管子矿上出。王德一是书记，这事得跟他商议。一商议王德一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占地，坏苗子，上面政策紧，一大堆理由，弄的李公社热脸碰了个凉屁股。这事就搁了下来。
　　 一年后，矾土矿要办分厂，李公社想把厂子建在自己的村里，为村子致富出点力。与王德一一商议，还是那些理由，好事就挡了回去。最后分厂建在了邻村。又一年后，邻村的土房子变成了楼房，真正过上了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生活。王德一村子里姑娘，比赛似地往邻村里嫁。眼看着自己村里的姑娘往外跑，小伙子们就眼急了。知道那厂子应该建在自己村子的是王德一不要，村子的人就骂声一片。路上遇见了王德一就拿眼瞪他。王德一自知理亏，不敢接那目光。王德一在小伙子们怨艾的目光里，头低的更低。现在没有人把他当作书记。这在十年前，要是谁这么看他，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更令王德一弄不明白的是村子里要海选村干部，一海选，王德一就选下来了。村子里人看他的眼光就怪怪的。王德一的心里变的沉重起来。沿着熟悉的村道，三转两转来到队场里的馿棚子。那头灰母馿还栓在那里，自分地后，这只灰母馿真正成了黔之馿。
　　 王德一就在灰母馿的跟前站定，用眼看过去，发现那灰母馿也正用眼在看他，眼里含着一种仇恨的敌意。王德一心里不悦，全村人都这么怪怪地看我，连你也这么仇恨我。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刚想扔过去，就觉得一股凉风袭来，王德一哎呀一声跌倒在地。
　　 灰母馿的后蹄踢过来时，正好踢在王德一的前额上。踢在前额上，村里人就有点不乐，为啥不踢他那心窝呢？有人说馿眼是扁着看人的，本来是想踢他那心窝的，都怪王德一太矮才踢中了前额。
　　 灰母馿踢王德一是有理由的，只有王德一知道。就像王德一拒绝李公社那样，其实不是那些理由，真正的理由是李公社抱过自己的女人，换个别人，脸上贴金的好事谁会拒绝呢？
　　 出院后王德一陷入了孤独之中，整个村庄是遗忘了他，还是他遗忘了村庄，他弄不明白。他看见，村里的公路上，一辆崭新的轿车在不住地鸣喇叭，车前面有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笑颠颠地跑着，并不避让。王德一知道那是自己的儿子，一生下来就傻兮兮的。而开车的正是现任矾土矿董事长兼村书记李公社的儿子。
　　 十分心眼用九分，留下一分给子孙，村里人的话很灵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