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警杯★小说】王记酒家(上)
一
又是一场大雪,那雪呀,鹅毛般大,晶莹透明,漫天飞舞,像条松软,轻柔的锦缎,房上地下铺满厚厚的一层,银光闪亮。
王树德醒了。此时,天还没有大亮,绛紫色的窗帘上是浅浅的灰色。他揉揉刚刚睁开的睡眼,坐起来,一股凉风立刻钻进被窝。好冷呦。他敢紧披上棉衣,掖紧被角,随手抓起枕边的怀炉。他撩开窗帘,噢,下雪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匆忙的蹬上裤子,穿上衣,沓拉上黑大绒面的棉鞋,悄无声响地推门出去。
这是一座临街的青砖瓦房,墙砖已绿浊粉酥,掉着碎渣,瓦上的缝隙中摇曳着枯败的野草。正面的门脸,经过了一番装饰,显得还有生气。临着的街也不宽,是一条叉路口,道路两旁排列着几栋天兰色的售货房。白天,这里是一个市场,热闹喧嚣,来往的人们吆三喝四,熙熙嚷嚷的。
天刚蒙蒙亮,又是一场大雪,几乎看不到赶早市的人们,小街及道路两旁成了雪的世界。
瑞雪兆丰年啊。王树德感到欢愉,但又说不出这雪会给他带来什么,也像个痴情的孩子似的,捧起窗台上的雪------雪马上就化了,顺着指缝流了下去。他抬眼望去,还是他自己提字的“王记酒家”的幌子,负着厚厚的雪,在呼啸的寒风中,艰难的来回摆动。上面的四个字,字迹已有此脱落,幌子周围的飞边也掉了好多条,王树德看着看着不禁笑了,两年了,这个幌子挂在这里已整整的两年了,屋里变了,门脸装修了,唯独它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这才感到:它也该变变样子了。
两年前,那是在金色的秋天里,他的小买卖开张了。前门脸是儿子托同学求了一位中学绘画老师画的两幅招牌,又加上了几行隶书广告。那个时候,他没有更大的野心,俩口子退休在家也不能闲着呆着,干什么?听说小吃铺的利大,门槛也低,就干了。在家待业的儿子小双不愿干,嫌掉价,小吃铺开张的那天,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宿没回来,俩口子忙得脚不沾地,开市总算大吉,老邻居,老朋友几乎都来了,又是鞭,又是炮的闹得红红火火,晚上一算账,净挣两百元。王树德乐得嘴都合不上,一天二百,一个月就是六千,一年就是-----他做起了发家的美梦。
开业的头几天,宝贝儿子早早就走,不到半夜不回家,时间一长,见老爸老妈瘦下去一圈,心里怪不得劲的,也就开始帮着做点什么。姐姐可不像他,挤时间多干活,班上也偷着往家跑。四个人紧忙着,生意还是很不错的,一年下来,收益果真不错,在银行的存款,也达到了五位数。
这时候,市场在这里发展起来了。老朋友就劝王树德:老王,弄点小菜,灌点酒,歇脚的时候来喝两盅。王树德琢磨了好一阵子,晚上趴在炕上,悄悄与老伴叨咕:你说上算吗?他又打探两个孩子的意见,见都蛮有信心的,就来神了,去工商所换了营业执照,又请先前写画的那位老师,在前门脸上写了一墙的广告,都是菜谱什么的,那老师要把幌子也换几个字,王树德摆摆手,这个我来。备了一桌子的酒菜,又慷慨的掏出一百五十元。那老师说什么也不要,酒过三巡,脸色微微发红的王树德满脸的不高兴:大冷的天,你忙伙了一天,拿点报酬应当的,你再客气,我可就不高兴了。老师实在扭不过他,拿了一百元走了。
老师走后,王树德拿起笔,抖抖颤颤的在幌子上写下了“王记酒家”四个字。从那时开始,“王记酒家”取代了“王记小吃部”生意也更红火了。
随着哗啦哗啦的开门声,临街的家家户户,开始打扫自家门前的雪了,这才使望着幌子发呆的王树德醒过来,便也拿起扫苕,哗,哗的扫起雪来。
二
小双也醒了,躺在床上不愿起身。他紧紧地裹着被,面朝墙,一声不响的想着心事。
寒气一阵阵袭来,爸爸起身开门出去他知道,妈妈进厨房捅炉子他也听见了,隔壁的姐姐叮铛的洗碗筷也没能逃出他的耳朵,但他就是不愿起来。他也的确是乏了,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得爬起来,夜里十多点才能躺下,挣钱再多有什么用?他想看电视,爸爸脸就沉,姐姐也不高兴,有时同学好友来找他出去玩,爸爸也不说不让去,但脸阴着,哼,你躲清静去了,家里这么多活谁来干?小双忍着不吭声,妈妈知道他不高兴,就说:安心干吧,你爸为啥呀?还不是想给你们多挣些?现在没啥,也不能没有钱啊。
高中毕业的小双,本来准备考大学,可命运不济,一场车祸让他三个月没下地,大学也没法考,于是就成了待业青年。眼看着同学们一个个念大学走了,只有他在家里当起了跑堂的,心里就甭说是什么滋味了。两年来,他很少与同学联系,但总是偷偷打探同学的消息,他心有不愿,但看到爸爸妈妈整天的劳累的样子,他几次想开口,同爸妈谈考大学的事,但都没说出来。妈妈每天都给他三百元,让他攒起来,以备将来用,每天拿到钱,他心里都有一种别样的感觉,说不清是苦和是乐。
前天晚上,同学蔚文推门进来找小双,正在洗碗的小双简直不感相信的眼睛:“蔚文,是你?”
“哈------。”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把小饭店震得直颤:“小双,你可真像一个小跑堂的。”
小双的脸“刷”的通红通红。
蔚文活泼热情,冲着王树德说:“老板,明天我们同学想在一起聚聚,您开恩准假,让小双也去。”
王树德着实喜欢起这个刚刚认识的姑娘,大眼睛,人苗条,打扮入时,他回头看看小双,那白色的小圆帽下,一张胖乎乎的小圆脸,一双暗淡的目光里,闪着希冀的神色。他在心里说:小双,有本事就把这姑娘娶回家,爸爸给你几万元。
蔚文拽拽他:“大伯,您倒是说话呀?”
“噢。”王树德从想像中醒来:“行啊,行啊。”
站在一旁的小双感动的差点流出泪来。
昨天,他起的特别早,认真的洗了脸,刷了牙,从里到外全都换上了新衣服。妈妈早就给他买了一套很贵的西装,他不愿穿,还是穿上了那件自己偷着买的夹克衫。蹬上流行的拉带鞋,偷偷的揣了两百元钱,这才雄纠纠的离开了家。王树德和老伴偷看着英俊的儿子,从新里往外高兴。
小双按约来到大戏院门前,见蔚文只一个人等在那里,就问:“他们哪?”
“谁呀?”
你不是说还有罗萍、杜义他们吗?”
“哈哈哈,你真憨,不那么说,你能出来吗?告诉你,是我一个人约你出来,怎么?有想法?”
“不是----你看----我也没有思想准备呀。”
“哈,就我约你,有想法,你就回去。”
“你看你,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双不知说什么好了。
“好了,我们去哪?”
“去哪,我---也不---知道啊。”小双有些抖颤。
“你呀,真没出息,干吗这么紧张,不就是面前站着个女同学吗?”
小双的脸更红了。
“我们----去公园怎么样?”
小双笑了,蔚文到是能想得出来,奇冷的天,去公园,看啥?
“笑什么?天冷有啥,去不去?”
“去。”小双说的很坚定和爽快。
公园里没有游人,光秃秃的树,满地的枯叶,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小双,你就准备守着小酒馆一辈子?”两人在小路上走着,蔚文打破了沉默。
“不能,我不能。”
“对,这就对了,许多人羡慕你们有钱,可我到希望你要有才。小双,你还要考学,没文化是不行的。”
蔚文的话戳到了小双的疼处,他沉默无语,脸上是一片阴云。
“小双,别怪我说话直,你不能这样下去,你有基础,好好复习。明年考学,没问题的。”
小双内心涌起一股热流,感激的看着蔚文,她显得非常的动人,火辣辣的眸子里,满是期待和信任的目光。
“小双,下决心吧,人生在世,不为钱活着,读大学,出国留学-----未来无限。”
小双被蔚文的情绪感染,挥挥拳,“一定的。”
“这样,这个假期,我去你家帮厨,腾出时间给你,复习功课。”
“不行不行。”小双摆手摇头。
“为什么?”
“那不是你干的活。”
“我偏干。”
“你?我爸妈不会同意的。”
“你说不通,我自己去说。”
小双没想到蔚文这样的固执,只好答应她回家同爸爸妈妈先说说。
两人从公园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来,小双手揣兜里,攥着那两百元钱,有心想请蔚文吃点什么,又不好意思开口,钱,在他手里都捏湿了。
小双直到现在也没同爸妈说这件事那,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说起,这会不愿起来,就想这个心事那。
三
玉环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起来时头就有些晕,可她还是强挺着起来了。她把该她每日所干的那份活,一样一样的干完,腰不知从什么时候发酸,背也如有块钢板似的压着,便坐在前屋歇口气。她看看表,快六点了。不经营早点,早上并不怎么忙了,甚至可以静静的这样的坐上一会儿。她没有忘记今天八点钟,厂里要搞迎春长跑,团委书记指名道性的要她参加。这两年多来,她没怎么参加厂里的活动,家里的活多,干不过来,她又舍不得爸妈挨累,所以,有时间就往家跑,想着多干些活。不过今天的长跑她得参加,这不仅仅是因为团委书记点了名,而是------昨天下班的时,他悄悄地告诉她:明天的活动一定要参加,我是裁判。她同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两人愿在一起说话,她看他时,心跳的历害,他看她时,她羞答答的不好意思抬头,就像两人有缘份一样,她去水房打水,准能碰到他,下班推车从车棚出来,好像约好似的,他在那里等她,并排蹬车,她紧张的直喘粗气,她感觉到了什么,又拿不准,一天看不见,仿若缺了一样东西。昨天回家的路上,他才恳切那,非要她参加长跑,那目光中的渴望,她看着血都沸腾了。
门开了,随着一股逼人的寒气,第一位顾客进来了。来人抖抖身上的雪,摘下长毛绒的帽子,脱掉翻毛大衣,一屁股坐在桌前,掏出雪茄烟,点上:“喂。来壶酒,来盘头肉。”
玉环不大高兴,上门也太早了,来了就要酒,这大早的就喝酒?想归想,玉环的脸上还是温和的,两年的饭店的经营,让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你得等一会,刚点上火。”
来人喷了口烟:“快点,这天能冻死人,来壶酒,驱驱寒气。”
“稍等一会。”玉环拿来了碗、碟、筷,打满了一壶酒,坐在大水碗里,倒满开水,把酒温上。便回到自己的小屋了。
属于她的这块天地里,撂下门帘能与世隔绝。床上扔着本《流行小说》那是她从他那里借来的,借来了也没时间看,放在这里有段时间了。家里事多,回到这里几乎就没有闲着的时候,哪还有时间看书?再说了,下班就忙家里的,整天累的不行,哪还有精力看书?有时累得她躲在小屋里不愿出去,尽管妈妈喊破了嗓子,她也不吭一声,确实是累了,累得她真想蒙上被睡他三天两夜。
她是接妈妈的班,走进这家工厂的,上班就倒班,机器人般的顶岗干活,徒弟干的都是师傅的活。她只干活,从不说三道四,师傅说她懂事,大家也都说她好,早早的来,下班就走,与谁也没有太近的来往,与谁也没发生过不愉快。也不落后,也不上进,平平常常的,生活也到安静。也不知是从什么开始,他的目光飘进了她的眼里。
“玉环,玉环,上菜。”爸爸憨闷的声音传来,她叹口气,撩帘出来,进厨房了。
那汉子恶狼般的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玉环看着心里好笑。
王树德扎着围裙,双手不住的在裙上擦着,脸上挂着笑,走了出来:“这位老弟,肉还好吃?”
“蛮不错的。”
“赶早市的?”
“嗯,倒霉,足足冻了一个早上,才做成一笔生意。”
“不易呀,这年头做啥都不易。”
“嗨,真他妈的不易,没睡过安生觉,到现在连个老婆都没混上。”
“你今年?”
“三十八。”
‘啊.”一旁的玉环怎么也没想到,他只有三十八,胡子拉茬的,说他四十多岁都没把他说老,玉环不禁生出一丝愁绪,心里顿感十分的压抑,她从面前这个陌生人想到了自己,二十七了,匆匆而过,不知不觉,这二十四年中,好像没有什么事给她留下过太深的记忆,就这样的轻飘飘的过来了。
钟声又响了,七点了,她又想起了今天的长跑。她溜回自己的小屋,照照镜子,看镜子里的自己,自己的相貌不错,凤眼、柳眉、樱桃嘴;皮肤白皙而细腻。只是稍稍胖些,她不好修饰,用的化妆品也少,也都不是名牌,她讨厌打扮得浓墨重彩,轻描淡写最好。在这点上他还是与她有共同的看法,他说:那种修饰出来的美,经不住风霜,最让人赏心悦目的还是朴素自然的美。
她穿上一套紧身的运动服,站在镜前,透出的风采让她感到很满意,她想,他是裁判,他会看到跑道上的自己,他会给自己加油,他会-----她的脸不知不觉的红了,她羞却的捂上了脸,怎么就想到他了呢?
四
自从蔚文闯进他这个小小的酒馆,王树德就感到有一股清新的空气飘来,蔚文每天来的很准时,干起活来手脚麻利,人又快活,说说笑笑的,让人觉得轻松,小小的酒馆顿生活气。白天来喝酒的顾客也多了,尤其是那些摆摊出床子的楞小子们,大把的掏钱摆下一桌桌酒菜,打荤骂俏,喝得痛快,喝得放肆,眼勾勾地瞅着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