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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乡土·小说】异乡之恋


作者:李墨 布衣,161.5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843发表时间:2013-01-25 18:52:27
摘要:小说揭示了等级制度形成的社会差别,给农村务工者这一社会弱势群体造成心灵创伤。

直到有一天,我老了,这种思念依然攥在我的手里,系在我的心上,牵挂着远方的你……
   一
   秋生赶着牛车回家的时候,夕阳已渐渐向西天那抹云霞中没去,将一束束光剑样式儿的刺向天空……
   秋生吆喝着牛,牛车拐过一溜儿柞树条儿夹的障子(栅栏),就到了家门口,一时间犬迎鸡鸣鸭叫……
   进了院里,秋生喝住牛,卸下了车上几捆青绿津津的散发着芦苇清香的芦苇草,露出了歪扭地躺在车板上的犁和套,犁铧上还粘着新鲜的泥土和被蹂躏的杂草。
   秋生又解了牛套,用衣襟抹了把汗腥油腻的脸,拖着两条懒懒的腿进了屋,手扶着缸沿,舀了瓢水咕咚咕咚饮牛般地灌了下去。
   母亲见秋生回来,便停了手里的活儿,回屋里拿了封信说:“你姐来信了,看看是怎么回事?”
   秋生眼睛一亮,抹了下嘴巴,忙接过信道:“来信了!”心里一阵激动。
   姐姐在信中说,已在市里给秋生找了一份工作,让他忙完秋就去。
   母亲问:“啥事?”
   秋生一边乐一边说:“工作找妥了,呵呵,叫我忙完秋就去。”
   一下子寂寞平淡的日子有了尽头,激动得他什么似的,就像一个走漫漫夜路的人突然见到了黎明的曙光!
   然而两年前,秋生做梦也没想到会走出去,那暂秋生刚高中毕业,当他走出校门那一刻,岁月就把现实咣当一下撂在了他面前,随即梦想便咸鱼干样式儿的被风干成岁月的苍茫。没能考上大学,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好像自己是块料,就这样白瞎在农村了。
   秋生毕业那暂,土地已分给个人两三年了,耕地放牛,春种秋收,每天都在忙碌中度过,小小的胡须挂满了岁月的风霜,沧桑得已看不出个小伙子样,两眼浅淡,没有一丝诡秘和灵性。闲歇时看些书,或写点什么,平淡寂寞的日子才有了些潮津津的润色。
   姐姐由于路远,工作脱不开身,几年才回家一次,今年夏天还是好不容易请了假才回来看看。回来看到弟弟造得没个小伙子样,一脸黑瘦,心疼得什么似的,便跟母亲说在市里给弟弟找份工作,母亲问行吗?姐姐说:“现在有不少农村人在市里打工,有什么不行的,托托人呗,要是能在市里找个对象,也能办个市里户口,何苦在农村戳牛腚。”
   母亲说:“那可感是好了。当初给你介绍这个你还不愿意,现在知道好了吧?不听老人言——”
   “说是好,还不是得舍出一头。”秋霞有些埋怨道,“要不是他是市里户口,国营单位,谁稀罕嫁他,你瞅他那双眼睛,跟豆似的,个倒挺高,风一大都能吹一溜跟头,还不担事儿,树叶掉下来都怕砸着脑袋……”
   秋霞比秋生大七八岁,秋生是二弟弟,大弟弟已立业成家,分出去过了,秋生下面还有个妹妹,在村里小学教书。
   秋生还在上小学那暂,秋霞就经人介绍,认识了这个离过婚且比他大七八岁的城里人,这人高廋,纤长的脸,走起路来像没有根基一样上晃。以为自己是城里人,在秋霞家的邻里面前,那双傲慢不屑的豆眼鄙视着农村的肮脏和农民的浅白。
   秋霞在认识这个城里人之前,曾偷偷的处了个对象,本村的。父母发现后,既没赞同也没反对。小伙子叫胖肥,胖肥的家虽穷,但强健的体魄足以显示出男子汉的气概。也常说些讨好的话给秋霞听,秋霞听后,扑哧一笑,然后幸福地向他的后背挥一拳:“去你的!”小伙子也乐呵呵地享受着这一拳的幸福与快乐。有时秋霞依在小伙子的肩上,喃喃地说:“娶了我,幸福死你了……”
   可是,自从介绍了这个豆眼的城市工人,加上媒人这么一媒媒,父母大为动心。
   媒人说:“要不差人家岁数大,离过婚,人家还能在农村找?人家那可是城市户口,国营单位,人家还是华侨亲属,说等结婚以后,就能把户口迁到城市里,到时候可就是城市人了。”又说,“看看农村有啥,干一老年交了公粮不说,自己不但没剩下啥,还欠个三角债;人家城里人看病养老有单位管着,吃着供应粮,年节的还能分那么多好东西!”然后又神秘兮兮地凑近秋霞妈跟前说:“听说他妈快退了,赶紧结婚,备不住还能接上班呢!”秋霞妈说:“人家不是还有个姑娘嘛。”媒人就搡了秋霞妈一把,说道:“死心眼儿!就说不让接班就不结婚!”
   于是,母亲跟秋霞说明了这门婚事。秋霞一听说比自己大那么多而且还离过婚,不免心生恶心,于是你一句我一句的便和母亲吵了起来。母亲哪里容得女儿如此不敬,挥起笤帚照着秋霞的后背便是一下,疼得秋霞翻着手够揉后背,泪水簌簌,不再作声。
   那暂秋生还小,还不懂什么,看到姐姐被打,有些心疼姐姐,又怪姐姐不听母亲的话。母亲应该永远是对的,秋生想。
   因秋霞不同意那起婚事,母亲便辖制她不准出门。胖肥几次借着某种因由来找秋霞,都碰了钉子:秋霞母亲见了人家不理不睬,还指鸡骂狗地说些不好听的。小伙子有些灰心,但又不死心,常常晚上在秋霞家的院门前打呼哨,秋霞也偷偷地出来几次,后来被母亲发现了,母亲便没好气地让秋生和妹妹看着秋霞,不得出屋。秋霞一有想溜的意思,秋生和妹妹两个就像小奸臣似的跑到母亲面前打报告:“妈!我姐又想走……”母亲便没好气地骂上一通,数落一气;父亲就给讲大道理,说你总不能在农村苦一辈子吧,农村有啥,哪怕农村稍稍有点出路,当爹妈的也不会把你送到那么老远去,这,你都看着呢,一天到晚累死个人,干一老年还欠生产队的,这日子,啊,你是没过够咋的?管怎么的城市生活要好过得多,什么什么都有国家管着。他人,是,岁数大点儿,常了不就好啦……
   几经谩骂和劝说,秋霞似乎也悟出了些许道理,也有父母命难违之因,后来便答应了。过了好长时间,胖肥也不再在门前打呼哨了,母亲看秋霞也死了那份心思,就再也没十分管束。一天中午,秋霞到小河边洗衣服,已是立秋时节,气爽秋高,白云淡淡,溪边稻香随风徐徐飘来,溪水淙淙,清澈甘凉。秋霞挽着裤腿,坐在小桥旁的水边石上,正用力揉搓捶打衣物。胖肥站在秋霞身旁,见有村人路过,又不好意思,便拉开一些距离。路过的村人就窃窃语语,掩面相嘘。
   只听秋霞说:“别再说了,咱俩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胖肥长吁短叹,踱来踱去,最后手插裤兜,直立两腿,坚定地说:“要不,要不咱俩走吧,咱俩上南方——”
   “那成啥了,砢碜死了。”秋霞停了下来,说道,“再说就咱俩,就是跑到那儿,还不得把咱俩当盲流给抓了,吴老二给遣送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你说咱俩咋整,处了这么长时间,说拉倒就拉倒了,咱们心里的情分能说没就没吗?给谁谁能受得了?”
   秋霞苦笑了一下,说道:“慢慢的,时间长了,忘了就好了。”说完又去狠命地搓衣服……往事如烟如梦。如今站在小桥溪边,回想往事,心中难以平静……
   秋霞结婚后一直和婆婆生活在一起。结婚不到一年,户口落上了,也顺理成章地接了班,后来又有了两个孩子。不遂心的事也有,但日子还算好过,每天忙忙碌碌,上班下班,买菜做饭,同事应酬,已然出落得城市人一般,有了些许内涵。偶尔回家一趟,被村里的邻里姐妹们羡慕得什么似的。
   二
   转眼秋收已毕,秋生便整点行装,和几本还能显示他有点知识的破书。穿了条屁股和膝盖处磨得有点浅白的深蓝色裤子,衣服是前几天在镇里的集市上买来的绿军装,是仿制的那种,有点肥。提着一个印有火车图案、写着“广州”字样的褪了色的帆布旅行兜。临行前,来到牛圈,看了看朝夕相伴的牛,摸了摸牛的前额,长出了一口气。牛亮着一双期待的大眼睛,以为给自己填料水,看看不是那么回事,便敛了目光,用舌头伸舔着硕大的鼻孔。
   秋生转过身,出了门,牛牵直了缰绳,向秋生哞叫了一声……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秋生来到了火车站,买了票,心里一阵阵的忐忑,又踌躇满志地想:这里可是驶向未来世界的出发点啊!自己在候车室里转了半天,找定了一个座位坐下,翻看着杂志,火车是下午一点三十四分的,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午后,肚子有点饿,眼看着橱窗那卖着各种食品,几次想买点吃的,可几次摸摸衣兜都把手缩了回来,一方面舍不得,另一方面又有点不好意思,几次都是干咽了几下。
   检票终于开始了,秋生随着拥挤的人流通过了检票口。上了火车,找到了座位。还好,座号是靠窗边的。火车徐徐开动了,车窗前的景物由慢及快地向后倒去,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恒定在一个速度上。
   此时秋生不由得想起《论茅盾的生活与创作》一书中引用的茅盾先生的《活动的方向》一文:
   ……火车向前去,道旁看者只见窗洞露脸的人罢了,车子里成千上万的人却都不看见。这火车的进程自然可和人类的进程相比,人类的进程中也不过有几个人露脸罢了,不曾露脸的正有恒河沙数;然人类的进步却决不仅仅是几个露脸者的功劳,也正未可一笔抹杀……
   此时,秋生正左手托着下颏向外看风景,心想:自己也算是“露脸”的人?可笑!自己怎能算是露脸的人呢?当然,创造了社会财富,推动社会发展的,不正是千千万万的劳动者吗?
   正想着,从后面车厢门口传出来列车售货员的叫卖声:“面包麻花白酒啤酒饮料花生米烤鱼片了……”叫卖声又一次勾起秋生的食欲,心想:这次该买点儿吃的了。
   “嗳!”秋生下意识地镇定自己,显作大方而自然的样子,站了起来:“给我拿两根麻花!”
   秋生没有看别人,但已感觉到周围的人在看自己,脸有些不能自抑的红。接过麻花,脸依旧扭向车窗,似看风景。
   两根麻花吃下去,终于垫下了底。心想:至少能挺到明天中午,等到再饿时,也就到姐姐家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无风景可看,车厢内已亮起了灯,自己又拿起了那本《论茅盾的生活与创作》看,一方面以解自己的无聊,一方面也让人觉得自己是有修养的……
   列车就像一个巨大的摇篮,摇睡了一车的人,每到一站,又把一车的人摇醒了。对面的男子睡眼惺忪地努力向窗外看去,问:“这是到哪了?”秋生也是为了迎合场合,接到:“像是到了哈尔滨。”那人又坐了回来,半天,问秋生:“兄弟这是出差啊?”秋生说:“不是,是去N市上班。”那人“哦”了声,点燃一支香烟又问:“那你不是N市的?”秋生为了证明自己并不农民,往后靠座了一下,手扶着书说道:“是刚调过去的。”那人又问:“什么单位呀?”秋生编道:“是化工。”
   秋生见这人追根问底,没完没了,又怕这人有什么不轨,于是又拿起书看了起来。那人见状也没再问什么。车又徐徐开动了……
   等秋生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渐亮了,唧唧哇哇异地口音的通勤人员上了一车,过道都站满了,都在谈论着家长里短或单位的一些话题。面对站着的人群,秋生似乎有了些许身份,大有先入为主的感觉,又故意往后靠了靠,直直地伸了个懒腰,深情地打了个哈欠。正要转眼往外看,对面那个男子一边用刚洗过的毛巾擦手,一边回到座位上。秋生自己也觉得应该去洗洗脸,不能让人笑话咱没身份,于是,便打开帆布旅行兜儿,取出手巾,洗脸去了。
   列车终于到达了终点。下了车还要坐另一列火车才能到姐姐家。由于不曾出过远门,下了车有些发懵,火车站人来人去匆匆忙忙,自己东张西望却找不到一个可走的方向,半天,终于看到了“售票处”,这才急急地拎着那个帆布旅行兜冲了过去。买好了票,又等了半个多小时,便又踏上了另一列火车。车上没有座,只好站着,自己心里数着站点,生怕坐过了站,姐姐可在车站等着呢。又问旁边的人,距离N市还有几站地,以便来证明自己的判断,不会错,再有一站地就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列车终于驶进了N市的站台,刚下车不久,列车又向前开动了,快到检票口时,看见姐姐正在检票口外向自己亮着眼睛招手。秋生大步流星地冲到了检票口,姐姐忙接过秋生的行李,说着几号接到的电报,咱们该坐几路车之类的话,一边说一边向公共汽车站走去。
   这是秋生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是第一次走进这座城市。坐了几站公交车后,下了车没走多远就到了姐姐家。刚一进门,姐夫便亮起那双豆眼:“老弟来啦!”热情有加。寒暄一阵后,秋生问姐夫怎么没上班,姐夫说:“零点班,早晨下的班。”姐姐又问姐夫:“饭还没做好哇?快去做呀!”
   姐夫和姐姐到厨房忙着,秋生打量着姐姐家的房子,说:“姐你家的房子真是小了点。”姐姐说:“可不是,要是像咱妈家大房大院的,在这可就值钱了。”秋生又问外甥和外甥女怎么还没回来,姐姐看看表,已十一点多了,说快回来了。
   不多时,外甥和外甥女燕似的飞了回来,气喘吁吁,见了秋生忙叫“二舅!”吃饭间,秋霞向秋生介绍着给他找的那个单位:
   “这个厂子是刚建的,没两年,厂长是我们原来的厂长,虽是个女的,比一个男的都强,有办事能力,为人处事大方,就是脾气不让人。说是集体单位,其实就是她和别人合伙办的。头两天我就跟她说了,说你这几天来。明天你姐夫休班,让他领你上街逛逛,洗个澡。头些年我们和孩子他爷爷奶奶在一起过,屋子小又乱,没能让你们来,现在你姐夫总算分了这么个房子。分出来了,也算清净了。你要是在这安稳了,成了家,就把咱爸咱妈他们也接过来,离开农村那个窝,下雨天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在那儿的人能出息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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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通过农村小伙秋生进城打工的遭遇和感情经历,提示着一个厚重而沉痛的话题:城市和农村的差别,这是让“农民工”无法逾越的鸿沟。小说通过秋生的一次相亲、一次自由恋爱和一次屈辱而失败的婚姻,提示着这种差别带给进城务工人员的伤痛是刻骨铭心的。在小说伤痛的结尾处,那三个快乐的新来的女孩子,为整个故事起了点睛的作用。推荐欣赏。【编辑:三微花】【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301263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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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三微花        2013-01-25 18:54:45
  很沉重的故事,发人深省的主题。城乡差别,是社会性的,各人的挣扎只能被淹没。好在现在,国家出台了很多理家政策,一些都在一点点的变好。问好了墨。
三微花
回复1 楼        文友:李墨        2013-01-25 19:53:21
  感谢三微花的审评!愿携手耕耘于乡土,乡土也有历史的厚重。
2 楼        文友:二姐笨笨猪        2013-01-26 15:16:48
  很好的小说,学习了!遥祝安康!
80后女人,辛勤的工作者、码字工。
3 楼        文友:大源        2013-01-27 00:09:44
  人世间,种种不合理的现象从古至今就弱肉強食,从猿至今,何止一个城乡二元差别,一个社会细胞开始,再延续到经济基确,上层建筑,一个国家再上升到全球,无不体现这一不合理而存在的毒瘤,而当下缠弱的云云众生,就如草芥一般任人宰割。小说正是以最低层的一代农民的一种抗争与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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