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只求今生不言它(小说) ——续《可给的幸福》
【一】
随着仓库里的那一声枪响,黑豹将自己满是罪恶的一生画上了句号。孟舒雅与闵际洲放下儿子,俯着身一人在他的一边小脸蛋上亲了一下。对黑豹的死,他们觉得理所当然,可是这理所当然中却不由而同地产生了一种愧疚——这毕竟是利用了儿子与黑豹的祖孙亲情,才制服的黑豹、救出的际洲。闵际洲将儿子抱起,对孟舒雅说:“我觉得我们总是宝贝宝贝的叫儿子不太好,应该给他一个正式的名字,我想叫他念龙,闵念龙。你觉得怎么样?”
这个名字,代表着闵际洲对黑龙与孟舒雅的谅解;代表着闵际洲正视了他们的过去;代表着感恩和怀念……孟舒雅能说什么呢?她只有高兴,只有感动。想起黑龙临终前对际洲的嘱托——照顾好舒雅!其实,也应该还有照顾好他们的孩子吧。今天际洲亲自给儿子取名念龙,如果黑龙地下有知的话,不知道会有多开心。
黑豹的结束,确是另外两对人的开始。这两对人,因为黑豹的贻害,痛苦了半生、挣扎了半生,在经过了半辈子的风风雨雨之后,总算各就各位,重拾丢掉了半生的幸福。闵际洲与孟舒雅在竹韵给闵华秋与蒋碧云、郝医生与万锦荷举行了隆重的婚礼。这幸福虽然来得迟了点,可最美不过夕阳红,看着四个老人满足的笑容,大家都把曾经的那些不愉快通通地抹去了。
一周后,在E城的国际机场,万锦荷与闵际洲、孟舒雅、蒋碧云纷纷拥别,最后到闵华秋面前,停滞了两秒,当她的双臂欲张开时,闵华秋给了他一个深情的拥抱。这是闵华秋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万锦荷。三十几年的夫妻,却在各安天涯的时候,才明白原来人世间,除了爱情之外,还有更值得回味的亲情。
大概是受到这种告别的感染,郝医生掏出电话闪到一边,拨通了一个电话:“大哥,我给你汇去的钱,应该收到了吧?去德国的班机马上就要起飞了,我想今生,我们再也不会相见了,希望你……”他的话还未说完,对面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叔叔,您赶紧回来,爸爸快不行了!自从他看见你一下子汇了那么多钱过来,他说今生恐怕再也见不着你了,就……”
万锦荷走到郝医生面前:“谁快不行了?”郝医生的手机轻微地抖了一下,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锦荷,我侄子说我大哥快不行了,我必须回一趟F城……”万锦荷愣愣地看着郝医生:“和你认识了几十年,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在F城还有一个大哥?”郝医生黯然到:“以前,你从来没心情关心我的事情,最近,我们又忙着出国的事……”万锦荷有些歉然:“那我们赶紧去看大哥,不就是两张机票吗,这没什么,去德国的事先缓缓……”
他们改乘F城的班机。一小时后,万锦荷与郝医生舒展了一下四肢,坐进了预先找人安排好的车上。郝医生驾着车,车速不缓不急,如果不是他眼镜遮住的模样看上去是那般专注地开着车,你会以为他是在观光,而不是去看望将死的亲人。万锦荷坐在副驾驶上,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给了她一种直觉,此行绝不那么简单!她伸了一下腿,把头枕在靠背上。觉得自己就像即将放电影时被挂在墙上的那块布,明明知道有事发生,却又一片空白。
重回故里,却找不到一丝旧时的痕迹。上了绕城高速,直奔郝医生大哥所住的县城。入城的时候,经过一条林荫大道,几片枯黄的树叶无精打采地坠在车上,郝医生放慢车速,似乎有几分近乡情怯。终于,在一栋仿古的小楼门前,郝医生将车轻轻地刹住,慢慢放开方向盘回头对万锦荷说:“到了,我们下去吧。”
来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骤看见他,万锦荷心里暗暗吃惊,如果拿一副眼镜架在那青年的脸上,会觉得就是年轻时的郝医生。又随即释然,那是他大哥的孩子,长得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青年也看了一眼万锦荷,就那么不着痕迹的一眼,却让老于世故的万锦荷有些惊悸。仿佛她不是才与他的叔叔郝医生结婚,而是郝家早已根深蒂固的一个人,可那眼神,又感觉不出像是在看家人。万锦荷习惯了反思维,这不像家人,那像什么?她又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仇人?
青年招呼他们在客厅的一张竹沙发上坐下,娴熟地泡了两杯茶后进了里屋。不一会又出来:“叔叔,爸爸叫您进去。”万锦荷陪郝医生一起站了起来复又坐了下去,毕竟别人叫的是“您”,而不是“您二人”。青年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窃窃地笑了下:“爸爸也请您一起去!”这先是“叫”,后又是“请”,虽然看似尊敬,万锦荷却有种被人揶揄的感觉。她隐忍着,随他们进了里屋。
郝医生大哥的卧室居然没有窗户,走进里面,就感觉黑夜提前来临。郝大哥的手在床头晃了几晃,青年忙上前去打开他床前的台灯。杏黄的灯光下,郝大哥的手像躺在桑叶上的蚕一样搭在青年的手背上,眼睛却望着郝医生。那眼神,就犹如发现了青草的牛的眼神,他诺了诺嘴唇,叫着郝医生的名字:“士贤……”然后把搭在青年手背上的手动了动,张嘴费力地呼了两口气:“梦飞,去!把我衣柜里——的那口——小箱子拿出来——给士贤!”万锦荷看了看青年,原来他叫梦飞——郝梦飞!她看着郝大哥那就如被蚂蚁啃过的树皮一样的脸就觉得浑身发麻,那是一张只需匆匆一瞥就能铭记的脸,这怎么看也不像郝医生的大哥,更不像郝梦飞的父亲……
郝梦飞把一口黑红的木制小箱子放在郝医生面前,那暗沉的颜色在有的地方已经开始起皱,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哀婉而又古老的故事。郝医生的疑惑不亚于万锦荷,他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大哥:“这是……”郝大哥喘了两口气:“这是艳玲——给你的,拿回去——慢慢看吧!”郝医生不再言语,郝大哥指了指郝梦飞:“我走之前——要你办一件事,把——梦飞——过继到——你的名下!”郝医生看着梦飞,有点抗议似的叫了一声“大哥!”郝大哥不容他反抗,继续指着郝梦飞:“梦飞,从今天起——士贤——就是你的——爸爸!”他又望着万锦荷,继续道:“她,就是你——妈妈!”郝梦飞白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万锦荷也预料不到此行竟凭空会多出一个儿子。
屋里的空气好像有些缺氧,大家沉闷着,那杏黄的台灯此刻也变得有些发红,就像哭痛的眼睛。郝大哥打破了沉闷:“梦飞,还不给你的——爸爸妈妈——磕头!”郝梦飞就像英文字母“L”一样地跪在地上,那情景就像Like和Love的开头,好像你必须去喜欢、必须去爱。郝医生与万锦荷面面相觑,郝大哥发出一种奇异的回声,那声音就像把所有的气都吸进了肚子里。职业的敏感让郝医生觉得大哥确实拖不了多久了,他握起郝大哥软绵绵的手:“大哥不用担心,今后我会照看梦飞的!”郝医生的话并没有安抚住他的大哥,反而使他一下子变得焦躁起来,被郝医生握着的那只手犹如被拉伸的弹簧——生硬且扎人。他张大了嘴,像大热天惧热的狗吐出的舌头。好不容易将舌头归位,又急不可耐地说:“你给我——汇那么多钱——我就明白——你……梦飞他——必须——过继给你——就看在——我以前——供你——上学的——份上……”
郝医生看着万锦荷不知如何是好,郝梦飞的头嘣嘣在地上磕了两下:“求您们答应做我的父母吧,今后我会好好孝顺您们的!”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男人同样可以是一台戏。万锦荷把郝医生望着她的目光看成了是在征求她的意见,这个等待了她差不多一生的男人,面对曾经培育过自己的垂死的大哥最后的嘱托,没有独断专行,而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她像不谙世事的少女一样的感动起来,甚至还有一些窃喜。她看了看跪在地上和郝医生长得相似的梦飞,竟有一种爱屋及乌的感觉。更何况,他那张小嘴是那么的甜,就算那是一堆假钞,她万锦荷此刻也愿意做耳朵的奴隶——照单全收了。她将郝梦飞从地上扶起:“孩子,我会像待你的哥哥际洲一样的待你!”
【二】
遵照郝大哥的遗言——过继郝梦飞的仪式与他的葬礼在同一天举行。万锦荷本想着只要给郝大哥选一块好地,找几个法师给他好好超度就行了。至于认郝梦飞做儿子的事,也只需知会一下自己的家人,今后把他当做家里的一份子就可以了。让她想不到的是,F城的一些商界名流会纷纷前来吊唁和祝福,小报记者更是浓墨重彩地引来无数人的猜测——郝梦飞一定是她万锦荷与郝医生的私生子……
万锦荷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对自己冲动应允认郝梦飞做儿子的事懊恼不已,她更担心的是——这样的流言是不是已经流传到了E城?她觉得寝食难安,却还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应酬、打理。
回到E城,刚走出机场,越是害怕的事情却越要发生,那些像长着狼眼的摄像头对他们频频闪光。万锦荷恨不能自己会什么绝世轻功,可以躲避狼的捕捉。她感觉周围的气流如同席卷而来的海浪,将她卷起、摔下、而后淹没……她挣扎着、神经接近奔溃,身上的毛细血管无限扩张,她把自己溶进浪里,想以海啸的身姿回击围攻的“狼群”。
就在这一刻,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一辆大巴车停在他们的对面,从大巴车上缓缓地走出一个人,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裙,领口上缀着白色的蕾丝,微风一吹,那白色的蕾丝就像在花丛中蹁跹的蝴蝶,映衬在她雪白的脸庞。万锦荷惊异地叫了一声:“舒雅!”于是,所有的目光随着万锦荷的视线齐飞过去。孟舒雅又细又密的睫毛往上一翘,露出迷人的微笑,纤细的手指朝车内招手,只见一个个统一着装的儿童从车里鱼贯而出。最后下来的,同样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女人,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万锦荷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呼唤:“楚梅、念龙!”
孟舒雅一群人的骤然出现,就像模糊的山洞中陡然出现的一道光辉,让人激动、兴奋、奋不顾身向前捕捉、追寻……于是,那些带着狼眼的摄像头,朝着孟舒雅的方向蜂拥而至。
孟舒雅是似乎早料到会有此举,也清楚他们会问什么样的问题。她把孩子们安排得井然有序,让记者们拍下一个又一个的合影。问问题的记者虽多,综合起来莫过于带这些孩子来这里是何用意?孟舒雅从方楚梅的手里拿过来一张画,那上面画着好几个孩童坐在一只大雕上,在蓝天白云中翱翔。画的底部有一群孩童在沙滩上拾贝、逐浪……孟舒雅一边指着画,一边深情地讲:“这张画,是孤儿院里好几个孩子合作的,通过这张画,我读懂了孩子们的心声。记得达芬奇在《绘画论》里面说过一句话——诗歌是为盲人创作的艺术,绘画则是为聋子创作的艺术。我们此次的目的,就是为了能让孩子们可以看见如画的蓝天、听到如诗的涛声!”
万锦荷的右手与郝医生的左手紧紧相扣,好像在说:“舒雅真棒!”一旁的郝梦飞则脱口而出:“她真像天上的云,掌控着晴雨、操纵着悲喜……”万锦荷心头一凛,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时闵际洲不知打哪里走来:“妈妈、郝叔叔,我们赶快上车吧!”坐在车上,万锦荷忍不住担心:“就舒雅和楚梅,要照顾那么多孩子去海边,吃得消吗?”闵际洲信心十足地说:“妈妈放心,一切都准备好了才进行的。”
当孟舒雅从孟子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谈起时,特意提到此次的爱心行动是受她的婆婆万锦荷的旨意,万氏给孤儿院、养老院捐款等等,也都是万锦荷的意思。总而言之,就是说她的婆婆,是一个愿意把无家可归的孩子当做自己孩子的菩萨心肠的人。当那些记者想要再度去寻找万锦荷的身影时,闵际洲的车早已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三天后,从海边回来,华灯初上,孟舒雅与方楚梅刚把孩子们安顿好,闵际洲就来孤儿院接舒雅母子了。闵际洲把念龙抱上车的时候,回头给了方楚梅一个微笑。那笑容,仿佛在问好,也仿佛在道谢。那笑容,让方楚梅觉得心里有一阵暖阳,这是她认识闵际洲以来,得到的最亲切的表情。她与他们挥别的手,直到树上的一片落叶打在她的头顶,方才觉得有些酸麻地放了下来。
回过头来,借天空的月光仰望衣不蔽体的树枝,想问问它是否也有失落和惆怅?月躲进了云层,她再也看不清树的模样,也无法理解树是否也有与她同样的哀伤?她甚至在想,如果有一个装满水的碗,可以接住月亮,她将会怎样用心地呵护,让那碗里的水不要流淌!突然间,秋风骤起,不一会竟像被惹急了的毛孩子一样撒起泼来。风,将她顺滑的头发扰乱后;雨,将她发热的头皮浸得冰凉。她心底呐喊:不,决不能再有任何的奢望——因为月亮,只能够挂在天上!
【三】
闵际洲一家三口刚进屋,万锦荷就迎了上来,她给了孟舒雅一个拥抱:“舒雅,这几天辛苦了,妈妈谢谢你!”孟舒雅给与她一个更深的拥抱:“妈妈怎么和舒雅说这么见外的话?其实我早就想带念龙去海边玩了……”念龙也不甘落后地跑来抱住万锦荷:“奶奶,这次念龙玩得可开心了!有好多小朋友陪我一起玩!”万锦荷抚摸着念龙的小脸蛋亲了两口:“是吗?只要我的乖孙觉得开心就好!”念龙也在万锦荷的脸上亲了亲:“当然开心了,以后奶奶也一起去!”万锦荷一边答应着,一边低声问舒雅:“我都回来三天了,怎么也没看见碧云姐他们?”孟舒雅莞尔一笑:“就在您们去F城的时候,爸爸和妈妈就出门旅游去了。他们计划看遍祖国的名山大川后,再去欣赏一下异国风情。万锦荷如释重负地说着:“好、这样好,是该出去走走看看!”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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